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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第 10 章

蔣小一長嘆了口氣,不假思索道:“爹,你咋還信這話。”

這十裏八鄉都沒個讀書人,鎮上倒是有,可他什麽條件他清楚,大字不識一個不說,琴棋書畫別說樣樣精通,琴長個啥樣他都不曉得,就會埋頭幹活和磨刀,想嫁鎮上的讀書人,簡直癞蛤蟆吃天鵝肉——癡心妄想。

既是嫁不了讀書人,那何來的官命?

這事兒他就沒當過真。

蔣父若是不說,他甚至都快忘了這一茬,畢竟過去快十幾年了。

七歲那年中秋,鎮上舉辦花燈會,那會兒蔣家也并未‘沒落’,蔣父便帶着蔣母和兩個孩子去看熱鬧,結果在街上看見個道士。

那道士很是年輕,模樣也甚是好看,就是打扮不太得行,一身道袍破破爛爛,那頭發也不知咋回事兒,長得就跟玩兒似的,似乎各有各的想法,彎彎曲曲,整個頭都炸得厲害。

當時他周邊圍了好些個婦人夫郎,不過沒誰舍得出銀子讓他算命。

一是他要價貴,一挂九十九文,簡直離譜。

二是這人看着,就不太像是有本事的,有本事的道長,哪個不是留着胡子上了年紀的?

沒誰舍得花那冤枉銀子,可見他模樣實在是俊,嫁了人的膽又大,便一個勁兒的逗他。

“小道長,你年紀輕輕,算的靈不靈?可別是出來專門哄騙我們這些哥哥姐姐啊!”

“哎呦,大姐,你怎麽能用這麽漂亮的一張嘴說出這麽寒冷刺骨的話?九十九,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大姐,來一挂?”

那婦人‘哎呀’一聲,朝小道士一甩帕子,便掩着嘴笑,一臉嬌羞,覺得這小道士嘴挺甜,就會瞎說大實話。

蔣父當時不知怎麽想的,領了兩個孩子過去,在那道士跟前蹲下,那道士瞥了他一眼,伸出手,蔣父像被蠱惑住了,竟掏了九十九文給他,道士收了銀子,曉得他想給孩子算命,便擡眸朝站他身後不遠處的丘翠翠和蔣小一看了一下,然後不知怎麽了,再擡起頭時,看着蔣父,目光突然變得憐憫,還朝他舉了個大拇指,驚呼道:

“我以為我已經夠慘的了,沒想到這世上,有人竟然比我還慘……不過老大哥,生活想要過得去,頭上必須帶點綠,你真是個漢子啊。”

當時黃秀蓮和兩個孩子離得遠,加上街上人多,喧嘩得緊,便沒聽清,可蔣父卻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那小道士說他綠了?

這是個男人都不能忍。

蔣父是火冒三丈,兩個耳朵都往外冒煙,袖子也都撸好了,誰知那道士話落,便閉上眼,拇指在中指上點來點去,連生辰八字都沒問,便說:“古語有雲,眉毛,忌粗忌濁,不可以如雲之掩日月也。故,疏者亦有其彩,左右均號彩霞;繁霞者,亦不宜濃,務宜得霞之冶豔。左右亦號其繁霞,非左彩而右繁霞,你家孩子眉毛有彩清秀,如此配偶必美,而且這孩子印堂平滿寬闊,腹垂知有福,額廣有官運,是個好命相。”

明明講的是人話,可蔣父硬是一句都聽不懂:“啥?”

那道士言簡意赅:“你家孩子有官命。”

蔣父聽了這話瞬間就美了,耳朵不冒煙了,腰也不疼了,肺也不炸了,整個人通體舒暢,走路都輕飄飄的,後來高興勁過去了,覺得這種事兒也不能當真,當個好話聽便可。

之後幾年甚至都忘了這麽一件事。

直到黃秀蓮鬧着同他合離,想把丘翠翠帶走,蔣父不願,常言有了後爹便會有後娘,孩子不留跟旁他哪能放心啊,孩子要是跟着蔣氏走,過得不好怎麽辦?而且孩子養了十來年了,如何舍得?

黃秀蓮見他死活不願讓她把孩子帶走,莫可奈何之下,便說了實話——丘翠翠不是他的種,是她和丘大柱的。

蔣父一聽這話,瞬間就想起了那年中秋節,那個帥氣的小道士。

感情當時那道士會那麽說,是因為他頭頂綠了。

這話是看相看出來的,還是猜的?若是看相看出來的,那小道士便是真有幾分本事,如此,那說他孩子有官命……

準是不準?

準了當然好。

可也正如蔣小一所說,周邊幾個村子都沒啥子讀書人,他家哥兒咋的會有官命?

村裏姑娘、哥兒想往城裏嫁都有些難了,更別提那幫子讀書人。

這年頭讀書費銀子,不說村裏,就是鎮上也不是家家戶戶都能讀得起,除了個別,能讀得起書的,多是家境殷實之輩。

就像唐文傑,家裏開了鋪子,如今雖是不景氣,可以前生意好,存了一大筆銀子,再說廋死的駱駝總歸是比馬大,唐文傑考了那麽多年依舊沒個秀才身,唐家要是兜裏沒銀子,唐文傑早得回家來了,哪裏還能去書院嚯嚯銀子啊!

越是有錢人家,越是講規矩,講門當戶對,他們鄉野人家,就不做夢了。

丘翠翠從小長得就不像他,也不像黃秀蓮,可孩子不像爹娘的,也不是沒有,蔣父自是沒多想,那道士說他綠了,沒準的就是看丘翠翠不像他,猜的,又正好的猜準了。

他總不能為着那道士的不知真假的話,再次耽誤自家哥兒吧!

他哥兒快二十了,再拖不起了。

蔣小一不知他所想,繼續道:“而且,那會兒大姐也在,人家道士說的是‘你孩子’,沒準的就是說大姐。”

正巧的丘翠翠嫁了個讀書人,目前雖然還沒能考上秀才,可如今托人找關系進了縣學,聽說裏頭的夫子很有兩把刷子,鎮上的秀才郎,大多都是出自縣學,唐文傑進了文山書院,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能考上了,畢竟以後的事兒誰都說不準。

當初那道士說蔣父綠的時候黃秀蓮沒聽見,後頭蔣父同她說算命的說他們孩子有官命,黃秀蓮也以為是說的丘翠翠。

畢竟這年頭姑娘比哥兒值錢,而且丘翠翠模樣好,身子又豐腴,村裏老人見了,總說她以後是個有福的。

當初合離黃秀蓮硬要帶走丘翠翠,并不是怕蔣父怨她,把氣撒在孩子身上,蔣父老實,心地又好,黃秀蓮不怕他會打罵丘翠翠,之所以帶走丘翠翠,不單單是因為黃秀蓮最疼她,也因為她有官命,還有丘大柱想要孩子認祖歸宗。

丘翠翠及笄後,黃秀蓮給她相看的人家,多是書生之輩。

一提起丘翠翠蔣父臉色就有些難看,以前雖也覺得當年那個老道士沒準的就是說丘翠翠,可丘翠翠又不是他的孩子,蔣小一和小二小三打小就像他,旁人瞅一眼就知道是他的種,那小道士既然猜出他綠了,那說的定是蔣小一。

他氣得一斧子砍下去,大腿粗的柴火裂成了兩半:“唐文傑?他就能烤個屁。”

蔣小一笑起來,眼眸微彎:“那他也是厲害,屁都能烤。”

蔣父也嘿嘿笑。

“父親。”蔣小一拿了個小凳子坐蔣父旁邊,說:“過幾天就得帶小二去回春堂針灸了。”

蔣小二不僅要吃藥,每隔半個月還得按時去醫館裏給老大夫紮一下。

這吃藥貴,針灸自是也不便宜,一次就得去上百來文。

之前蔣小一和蔣父砍柴賣,銀錢倒也能勉強湊上,可是上個月那會兒蔣小二受了寒,發了次高燒,在醫館裏躺了六天,直接把家裏為數不多的銀子全給耗光了,今兒蔣父托蔣大牛送了四十文回來,不過這銀子還得拿去買糧,就算全省下來,怕是也不夠。

再幾天就得去了,山上那堆柴火賣了也不過六七十文。

還是差一些。

村裏人曉得只要蔣小二一日不好,他家這個窟窿就一日填不滿,銀子若是借出去,怕是沒個八/九載的回不來。

家裏銀子少的,輕易不會借出去,不然萬一若是有急用,去哪裏拿?要是家裏富貴些,那借些也就罷了,偏偏的家家戶戶都窮,一個銅板都看得比眼珠子重。

蔣小二之前病得更重,花的銀子更是多,有一次家裏甚至斷了九天糧,蔣父沒得法子,曾在村裏挨家挨戶借過銀,可沒幾家願意給,蔣小一曉得這事,自是不會再出去求人借了,借也借不來,到頭還白求人。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上次你買給大姐的釵子,我想拿去當了。”

蔣父斂下眼眸,又劈了兩根柴火,沉默了片刻才回道:“就放屋裏,你帶小二去時,就拿着吧!那東西你姐也瞧不上,留着也是留着,等你以後嫁人了,父親再給你買只更好的。”

釵子是他前兩月買的。

丘翠翠嫁人的事,蔣父還是從大房那裏聽來的。

原是蔣大牛想去找丘翠翠,但他一個外男到底是不好獨自前往,便喊了蔣小一一起,到了丘家,門房看他們穿得寒酸,便以為又是丘大柱那些村裏的窮親戚又上來打秋風,便攔着不讓進。

蔣大牛說要尋丘翠翠,那門房說:“找大小姐?大小姐在唐家,你們上那兒尋去。”

蔣大牛和蔣小一還有點愣,後來找過去,才知道丘翠翠已經嫁了人。

蔣小一之前找過丘翠翠,可那會兒正巧的在街上碰到了,丘翠翠沒讓他跟着回家,只帶他去了茶館,不過也沒提過這事兒。

蔣大牛不是多嘴的,回來沒多說什麽,可大房知道丘翠翠不來,還已經嫁了人,他們便去問蔣父,見蔣父滿臉錯愕的樣,心裏就明了了。

他們念着那十幾年的情分,可丘翠翠顯然是不願得再和他們走動了。

不然成婚這種大事,怎麽也沒派個人同他們說一聲?

他們大房不說就罷了,可連蔣父也不告知一下,簡直白眼狼了。

蔣父雖不是她親爹,對她沒有生育之恩,但養育之恩到底是有的。

丘翠翠在蔣家那會兒,他們蔣家也是沒苛待過她半分。

如今十足的白眼狼。

蔣父沒把孩子往壞處想,只覺丘翠翠一向聽黃秀蓮的話,當初兩人合離鬧得不愉快,黃秀蓮心眼不大,這事兒怕是黃秀蓮攔着不讓說,孩子成親終究是大事兒,而且人喊了他十幾年父親,他不能當做不知道,蔣父便買了支釵子,不貴,也就九十多文錢,街邊老手藝人那兒買的,細鐵制做,雖不是金銀,可勝在雕工好,上頭一朵寒梅,寒梅之上,是只展翅的蝴蝶,瞧着是栩栩如生。

蔣父想着給丘翠翠送過去,可誰知丘翠翠卻是沒要,說她夫君是個書生,唐家在鎮上也是有些臉面的人家,家裏的丫鬟才戴這個,這釵子她若是拿了戴出去豈不是惹人笑話,既是戴不出去,擱着不也是浪費?不如叔你拿回去給你哥兒用吧!

那天丘翠翠說了很多,言語間生怕拿了欠恩情,以後蔣父還上門。

蔣父聽得不是滋味,可最讓他感到難受的,便是丘翠翠那句‘叔’,和‘你哥兒’。

他丘翠翠可以不認,可蔣小一到底是她同母異父的弟弟,丘翠翠這話,便是連蔣小一也不願認了。

時至今日,蔣父一想起丘翠翠還是會有些難受。

他起身拍了拍手,又看了下時辰,這會兒不算得太晚,村裏人為了省些油錢,晚上多是天一黑就上床歇了,但這個時節,大家定是還在忙着搓玉米。

玉米收完了,得趕着搓、趕着曬,不然過段時間,谷子便又該收了。

蔣父放好斧頭,起身朝外走去:“我去大房那邊一趟,你先睡。”

蔣小一知道他要去大房那邊問話,也沒攔着,等着蔣父走了,他關了院門,又把蔣父方才劈的柴火壘好,這才進廚房去打水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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