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八十一條守則
慕深的意識昏昏沉沉,他心中清楚自己應該是在昏迷,但卻似乎有什麽迷霧籠罩照在他識海,讓他思緒斷斷續續,不知今夕何夕。
慕深能做的只是盡力保持靈臺清明。
他用自己不甚清醒的頭腦也能猜出來,若是徹底被這世界同化,那他怕是很難再清醒過來了。
慕深像是一抹幽魂,飄飄蕩蕩在灰蒙蒙的無聲世界裏,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人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慕深慢吞吞的想了想,這時他就不免有些慶幸自己現在的迷糊了。
這種情況持續了不知多久,慕深放任着自己迷糊的頭腦,卻緊守着靈臺那一點清明,八方不動。
也不知是那個始作俑者覺得煩了還是明白這點小伎倆奈何不了他,長久的靜默中,忽然有一抹亮光出現在慕深不遠處,他覺得有些刺眼——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個靈體哪來這麽多感覺。
閑着也是閑着,慕深就朝那個光亮處飄了過去。
光亮處是一個巨人,巨人看不清樣貌,手持一柄同樣巨大的斧子,他看不清巨人神色,但那人應該是在沉思,或者做什麽掙紮,反正巨人緊緊握着斧子的手是這樣告訴他的。
想到這,慕深訝然,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神志恢複了,試着擡手,他見到了一雙半透明的手臂,看來他現在應該就是個旁觀了靈體。
那巨人沒什麽動靜,這時慕深才有暇分心,思考自己都經歷了什麽。
首先是忽然的昏迷,不知道是為什麽,總之應該是天道動了什麽手腳,然後是昏沉的漂浮在寂靜之中,原本的目的估計是要消磨他的神志,将他困死在虛無之間,為此還刻意抑制了他的神魂。
想到這慕深就笑了,他一根木頭,實在是最不怕寂寞的,想用這種方式将他困殺,實在是異想天開了。
至于眼前……
慕深心念一動,視角竄高了起來,到了巨人肩膀的位置,這才能看清巨人的樣貌。
這一看,就讓慕深吃了一驚。
那巨人自然是樣貌堂堂的,可卻有一雙異色的眼瞳,一金一銀,明知道這不過是回憶一類的幻象,慕深仍是下意識想回避這人的目光。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自不遠處響了起來,慕深一驚,朝着聲音來處望去,一條赤色的長龍自遠處而來,将周圍灰色的霧氣都攪亂。
——是殷瀾!
“你想做什麽?”殷瀾問那個巨人。
巨人的聲音和外表一樣渾厚:“開天。”
慕深并不怎麽意外,這人無論怎麽看都确實和傳說中的盤古大神很相似。
“哦。”殷瀾不怎麽在意的應了一聲,化為人形,是慕深熟悉的樣貌,卻有着和如今截然不同的氣質——更張狂,也更兇悍。。
赤紅如血的外袍,一頭長發垂落在肩頭,兩根漂亮又危險的龍角支在頭頂,瞳色深深似有火焰流動,那眼中沒有老不修的戲谑,更沒有獨屬于他的柔情,全是冷漠和漫不經心。
“那就開,你現在這又是在幹嘛?”聽這語氣,殷瀾和盤古的關系應該還不錯。
盤古聞言笑了,巨人低沉的笑聲回蕩在慕深耳畔:“你說得對。”
殷瀾似乎來了興致,追問道:“你為什麽猶豫?”
“我會死。”盤古說。
殷瀾沉默半晌,忽然輕笑:“我以為你并不在乎這些?”
盤古的原則,大概可以概括為“朝聞道,夕死可矣。”
“我确實不在乎,我所追求的是大道。”說着,盤古嘆了口氣:“可我還算到了大劫。”
殷瀾明白了,盤古一心求道是一個原則,心系蒼生大概又是另一個原則,不過他卻不怎麽在意:“那是法則,你如今做與不做,又有什麽影響?”
“那如果你心系之人會死呢?”
彼時冷心冷情的殷瀾對所謂心系之人嗤之以鼻:“适者生存,那也沒什麽辦法。”
“掌管時間的神,當真……”盤古輕聲感嘆,複又問道:“若我開天,你可願為天道?”
“不願。”殷瀾想都沒想便拒絕,“天道算什麽?能耐我何?我又何必給自己找罪受?”
盤古沒再言語。
慕深看到這,暗自嘆了口氣,心說殷瀾啊殷瀾,這可能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就像一個戲臺上的老将軍,身上插滿了flag。
正所謂,今天眼睛裏流的淚,都是當年撂狠話時腦子裏進的水。
沒救。
這樣想着,畫面陡然一轉,混沌初開,天清地濁,萬物生長。
盤古已然身歸混沌,雙瞳都已經化生為日月孕育出金烏一家了。慕深再次睜開眼,面前站着白澤。
白澤和如今模樣差不多,只是多了些大概可以稱為少年氣的鮮活,此時正叼着筆頭,對着桌案苦思冥想。
姬軒轅走了進來,看了看白澤桌上鋪的亂七八糟的畫紙,拎起一張,慕深好奇的湊過去瞧了瞧,只見上邊畫着兒童簡筆畫一樣的一條東西,整個被塗的通紅,嘴大張着,銜着一根長條形的不明物體。
慕深挑眉,心裏有種奇異的猜測,果然,視線下移,落到右下角,兩行與這簡筆畫風格完全不同的飄逸字體,這字落在這麽一張醜了吧唧的簡筆畫上,幾乎就和鮮花插在牛糞上沒什麽兩樣。
只見那字第一行寫道:“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暝為夜,吹為冬,呼為下,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身長千裏,在無之東(注)。”
下一行寫道:“蛇身,赤色,居鐘山下,萬不可近。”
姬軒轅顯然也看到了這行字,面色和慕深差不多古怪:“這是……燭九陰?”
白澤百忙之中擡頭掃了一眼:“那不寫着呢嗎!”
姬軒轅改為雙手捧紙,恐避之而不及的将其端端正正的放回了桌邊,這才松口氣道:“我是讓你畫下萬妖,給人族避禍,你畫成這樣要是被燭九陰看到了,你确定不是招禍?”
白澤理直氣壯:“怎麽,我畫的難道不像嗎!”
慕深心道,那豈止是不像,說是一個顏色都侮辱了殷瀾那身漂亮的麟甲。
顯然,姬軒轅也是這麽想的,難以置信的問道:“你看着哪裏像了?”
白澤搖搖頭,一副你們這些凡人不懂我的樣子:“你看這矯健的身姿,你再看着通紅的麟片,還有這兩個碩大的眼睛,天呢。”
一邊說着,忍不住給自己鼓起掌來:“簡直就是神形兼備。”
慕深、姬軒轅:“……”
姬軒轅開始後悔自己把這件事拜托給白澤了,不過想想,反正燭九陰那麽懶,估計也沒機會見到自己流傳的畫像,應該也無所謂……吧。
咽下這份遲疑,姬軒轅又指了指上邊那兩行字:“這又都是什麽玩意?‘視為晝,暝為夜,吹為冬,呼為下’倒是也差不離,但這‘不飲,不食,不息’是幾時的事?”
白澤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反問:“你這東西畫出來之後是給誰看的?”
姬軒轅耿直:“人族子民。”
“那給他們看是為了什麽?”
“為了避禍。”
“那我把這些家夥形容的可怕一點有什麽錯?”白澤理直氣壯:“你看,這前邊的晝夜之類,是為了說明燭九陰的厲害,讓他們離鐘山遠遠的,沒問題吧?”
姬軒轅想了想,是這個道理,點了點頭。
“再看這句,不飲不食,說明什麽?”
姬軒轅心道,這不是我問你的嗎,遂搖了搖頭。
“說明他不會一個不高興就把人給吃了啊!”白澤繼續胡扯:“這樣你的人族子民就不會把他當成邪神了,敬而遠之,又不得罪,是不是考慮很周到?”
姬軒轅默然,假裝自己被說服了的樣子,指着下邊那一行:“那這蛇身又是怎麽回事?”
“唉,這還不是為了形象生動,我告訴他們,就是龍角,龍頭,龍身,龍爪,龍尾,他們能想象出來嗎?”
姬軒轅沒說話,白澤自問自答道:“不能啊!”
說着,還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腦門:“對了,忘了燭九陰還長手了,我再加上一句‘雞爪’,簡直完美!”
姬軒轅:“……”
姬軒轅眼疾手快,一把抽過那張紙,疊吧疊吧揣進懷裏了,他怕白澤再作下去,被燭九陰發現了,這鍋說不得就要扣在他頭上!
白澤“雞爪”的夢想破滅了,撇撇嘴,無奈放棄,繼續進行手中的創作,那畫紙上是一個長得像狗一樣的魚,一邊同樣用頗具風骨的字體寫着“鮨魚,魚身而犬首,其音如嬰兒,食之已狂。”
慕深:“……”
突然想起當初在柳村的時候見到的那張靈魂鮨魚,原來是出自這啊,難怪眼熟。
這麽想着,姬軒轅又在桌上翻翻撿撿,慕深視線掃過,看到幾個熟人,包括吃個沒完沒了的饕餮,喜歡評理的巨型兇惡黑化大貓窮奇,圓溜溜長着小翅膀的混沌,還有九個腦袋眼睛像燈泡的相柳,其中混沌大概是畫的最像的那個,就是那翅膀看着有點不穩當……
慕深嘆口氣,誰又能想到,這些原是為人族好心避禍,凝聚了白澤和黃帝心血的畫紙,最後都成了為虎作伥的樣本呢?
看着白澤少年氣的眼睛,他忽然明白了天道将自己扔進這個幻境的目的。
“你不恨嗎?”一個缥缈的聲音響了起來:“都是他們的錯啊……”
作者有話要說:
注:出自《山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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