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番外一：春日晴雨（下）

慕淺修這個名字，是來自于他哥慕深。

當時洪荒塌了有一段日子了，少說一千年吧。

貔貅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麽黴運，按理說他這種天生的祥瑞，哪怕是洪荒塌了，也該是最平穩最安全的那一波，他站在哪哪就是安全區那種。

結果十分不巧，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就是一身傷痕累累，哪哪都疼，活像是在時空縫隙間摸爬滾打輾轉騰挪過，時間更是過去了千年之久。

貔貅很疑惑，自己這斷時間是去做什麽了，但顯然，并沒能得出結論，甚至往前的記憶都有點模模糊糊，總覺得忘了些什麽。

不過沒關系，貔貅覺得，天大地大，好好活着守住財寶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當時的狀态是真的很差，基本處于奄奄一息水準，最開始遇見的也不是後來的哥哥慕深，而是他的老對頭應龍。

貔貅頭上的角斷了，一身金燦燦軟乎乎的毛毛烏漆嘛黑，被血塊黏在一起，腿還瘸了，身量不大，不仔細看就像是路邊的小野貓，還是混得最慘的那種。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見到了應龍。

應龍還是老樣子，一身黑色長衫，一副與初見如出一轍的死人臉，也不知是誰惹到了他，連臉上一貫的笑意都沒有了。

貔貅本來是想湊過去的，帶着一身狼狽，去面對自己的死對頭。

當時沒想其間的合理性，但或許是受了什麽不知名力量的驅使，他就拖着自己斷裂的後爪，一步步往街的那頭挪了過去。

那條街太長了，貔貅再沒遇見過這樣長的街，像是走不到盡頭。

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疼痛，可他就像是感覺不到一樣，固執的像個被胡蘿蔔釣着的蠢驢。

一步步移動的時候，貔貅的大腦放空，越走越快，像是在追逐什麽險些錯過的珍寶。

快了，還有一小半的路程，貔貅想着，真疼啊，要讓應龍抱抱他。

貔貅當時沒細究自己這個想法，在後來的幾千年裏，也再沒回顧過曾經的狼狽，也就沒能抓住那來自于遺失的記憶一閃而過的難得溫柔的小馬腳。

那時，一個窈窕的身影擋住了貔貅望向應龍的視線。

那是個很漂亮的姑娘，離得遠，貔貅又身受重傷，沒能判斷出那是個什麽種族。不過那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越過那姑娘的肩頭，他見到那個死人臉的應龍，是帶着笑的。

貔貅也不知為何，就停住了，他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麽，也不在意自己想了些什麽，輕嗤一聲，沒再動，像個真正的流浪貓一樣，在牆根縮成一團，眼皮一耷一耷，看着那兩個身影漸漸遠去。

那是一個暖融融的春天，他卻覺得冷，可能是失血過多，快死了吧，貔貅這樣想着，那兩個人徹底消失在街角，他将頭埋進懷裏，也就沒能看見應龍茫然的回眸。

沒一會，天上下起了雨，是個晴天雨，街上的百姓都覺得驚奇，貔貅有氣無力的想着，應龍真是讨厭，不救他就罷了，還要下雨将他淋濕，是怕他不夠冷嗎？

他覺得有些難過，既不想追上去，也不想叫出聲，很久之後的後來，他才明白，原來那是因為，在那個仿佛走不到盡頭的長街，他終是錯過了自己的珍寶。

貔貅就這樣縮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一身狼狽，身上丁點靈力都榨不出來，像是要死了。

或許上天終究是眷顧他的，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遇見了慕深。

已經歷經了千年紅塵的建木不那麽天真，也還沒那麽冷硬，時機正好。

後來，貔貅很久沒再見過應龍，他随着慕深生活在人族的地界，像大多妖族一樣，隐姓埋名，除了長得格外好看，就像個在普通不過的青年。

慕深問他的名字，他沒有過那東西，貔貅少年心性，便說：“哥哥叫慕深，那我就叫慕淺好了。”

慕深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揉了揉幹幹淨淨金燦燦的小貔貅：“不行，這太敷衍了，名字是屬于你自己的，你又不是我的附屬。”

小貔貅想了想，記憶中似乎有什麽人，曾經溫柔的叫他小貅，就像他是什麽絕世無雙的不能丢棄的大寶貝，甩甩尾巴道：“那就叫慕淺修吧！”

慕深将原型的小家夥抱到懷裏，笑着說“好”。

再見到應龍，是在很久很久以後，人類都已經推翻了封建統治那麽久，他的名字也從慕淺修變成了別人嘴裏的“慕錢貅”。

這個诨號和他本妖甚是匹配，可是沒辦法，他總是對自己擁有的寶貝不滿，可能是當年洪荒破碎的時候丢了太多吧。

應龍跟在燭龍身後，當時具體是什麽情況，慕淺修已經記不得了，只是隔着人山人海，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家夥，面目可憎，只這麽看着，就覺得自己好像要被氣哭了的樣子。

慕深沒在，慕淺修就像脫了缰的野馬，沒得顧忌，蠢蠢欲動，找了個沒人的機會，就揪住應龍想打架。

應龍看起來迷茫極了，兩人最後是打了一架，像很久很久以前的初遇，只是這次是貔貅贏了。

應龍被按在地上打，鼻青臉腫，卻像是中了蠱，丁點不想反抗。

唯一的觀衆殷瀾都呆了，作為一個不理窗外事的大哥，他絲毫不知道小弟當年還有心上妖這麽回事，不知前緣，只見到兩個大妖說好打架，就以人形肉搏，不知是什麽毛病，他小弟還像傻了似的乖乖挨打，奇哉怪也。

後來兩人還是沒事就約一架，只是再沒誰握住另一個人的手，蠢了吧唧的只會說一句“我喜歡你”。

事情的再次轉折是在“山海”。

慕淺修頂着“取之有道”這麽個名字，和全然陌生的面貌，進入了這個神奇的假游戲。

和大多數玩家出生在某個荒僻小村莊不一樣，他跌進了一個秘境，自帶身份，像是一局真正的RPG游戲。

慕淺修覺得挺有意思的，他是個商人的獨子，商人前一段做生意失敗了，家道中落，商人本人前兩天也涼了，就剩下他這麽一個一窮二白的前任大少爺，現任窮小子，身上唯一算得上有價值的，大概是一紙婚約。

婚約的對象是另一個商人家的千金。

兩家是世交，商人斷氣之前還顫顫巍巍的交代他要他去找世交，完成婚約，光複家業。

離開的任務也是這個。

慕淺修覺得莫名其妙，十分懷疑是白澤那個家夥針對他，畢竟他是一個廣為妖知的小基佬，還是個純0，即使因為本體某些不得言說的缺陷，至今沒找到合适姘頭，那也不能改變他是個0的事實！

話是這樣講，慕淺修還是去了那個世交家。

然後見到了世交家的千金。

一見傾心。

千金比他還高，笑的溫溫柔柔的，一點都不攻，只靜靜站在那裏，分明初見，卻像風雪中歸來的故人。

是夜，有夜風穿廊，吹亂了慕淺修心頭的花樹，世間萬千情愫都落入千金那雙眉睫。

慕淺修知道自己喜歡男人，高大，溫柔，會打架的那種。

見到千金的瞬間，卻覺得過往那些印象都是自己的臆想，既定的印象全數推翻，連喜歡男人這點都成了沒有事實論據的瞎掰。

世間俗套的劇本大概都是一個樣子，家道中落的窮少爺是娶不到千嬌百寵的千金小姐的，這是自然的規律。

和之相應的自然規律還有一條，那就是千金小姐，她定然也會喜歡這個窮少爺。

窮少爺和富千金，再加上一個幫着遞紅箋的小丫鬟，就是一個纏綿悱恻的風月畫本。

不過這個風月畫本有點……超凡脫俗。

好比這位窮少爺，是個走在街上都能撿錢的貔貅，好比這位富小姐，是個身高腿長的女裝大佬。

兩人又像兩個小傻子似的，談起了戀愛，直到離開秘境，慕淺修發現自己娶得媳婦一下子變成了個攻。

事情有點尴尬，又有點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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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嗝屁的時候，要說最震驚的，大概就是慕淺修和龍熒。

從那句“我喜歡你”，到洪荒破碎時跌落時空縫隙的相互陪伴，被遺忘了萬年的記憶一瞬間紛至沓來，前塵往事和那些曾經莫名的愛恨圍成了一個閉合的圓，将兩人圈在其中。

原來羲和見過的那個嫩粉色的龍熒，是因為慕淺修一時作怪，原來白澤莫名其妙的任務，是他們再一次的相逢。

“所以說，那個漂亮姑娘是誰？”慕淺修耿耿于懷，揪住龍熒的領子就要讓他交代清楚。

“什麽漂亮姑娘？”龍熒迷茫極了。

“就是那個……”慕淺修說到這，自己也卡住了，什麽漂亮姑娘呢？萬年光陰裏的過客，誰又能記得住呢？

或許只是一次萍水相逢，或許只是一場簡單的交集。

只是時機太過恰巧，恰巧在那個時候，錯過了忘記一切僅憑本能的自己，這才一直耿耿于懷罷了。

“沒什麽。”慕淺修笑眯眯，心情甚好。

龍熒同樣笑看着慕淺修，心情甚好。

慕淺修一身傷痕的從時空縫隙跌出，他也沒好到哪去，只是幸運的被大哥找到罷了，或許是因為傷重還是別的什麽，一度心智跌落，經歷了全是黑歷史的中二期。

他給自己取名十四，像殷瀾曾說的，是中二時期的一次犯蠢，為自己排了個名次。

大哥殷瀾，二哥衍青，三姐朱雀，四哥玄武，五哥白虎，這是親人。

皇鳥，神農，白澤，混沌，梼杌，麒麟，這六位是友人。

他覺得缺了些什麽，心間似乎還有什麽重要的家夥，便又挑挑揀揀，給曾經有恩于他的姬軒轅也排了個位置，算是恩人。

鬼使神差的，他還是将一個重要的位置留給那個不知在哪的，重要的人，給自己排了個十四位。

現在，他終于找到了自己心裏缺失的那個人——他的愛人。

“你錯過了我一萬年！”慕淺修想了想，覺得不太高興。

“我的錯。”龍熒好脾氣的道歉。

“所以以後要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好。”

“我要把你放到我珍寶庫的最上邊，仔細看好。”

“那我會不會掉下來？”

“不會，要是站不穩，我就把那些都丢掉，只要你一個。”

“好。”

慕淺修心滿意足，牽住龍熒的手，十指緊扣，那手溫暖幹燥，像他自以為是少年懷春的夢中無數次出現過的那樣。

他們的愛情像一場春日裏的晴天雨，兩人都被澆的濕淋淋，卻更愛那融融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