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潇潇 “你想一直在前夫哥家裏洗嗎?”
第15章 潇潇 “你想一直在前夫哥家裏洗嗎?”
昏暗樓道裏, 對上他視線,陳蟬衣覺得臉都丢光了。
她本來是不想過來的,但是想想李潇的性格, 她要是不過來, 他肯定自己生氣生一晚上。
陳蟬衣抱着浴巾的胳膊緊了緊,小聲說:“可以嗎?”
她眼裏很懇切, 但是也有恐懼, 她害怕被這麽拒絕,更怕的是跟他吵架。
男人望着她的眼眸漆黑, 像是深邃的夜色。
他抿着薄唇,就這麽垂眼靜靜打量她,不聲不響。像是在權衡,也在思考。
陳蟬衣心裏難受地想,他肯定還生氣, 不會讓她進來了。
然而良久。
大概是看她站在門外, 被走廊的風吹得實在可憐。
男人退後一步:“進來。”
陳蟬衣緊張地跟着他進去,他擡手關上門。
李潇彎腰給她拿拖鞋:“穿這個吧, 新的。”
陳蟬衣點頭:“嗯。”她換好鞋子,就抱着一堆衣物站在玄關。
李潇走了兩步發現她沒影, 回過頭才看見,她還站在那裏。
好像他不讓進,她能一直站那,乖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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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瞬間無奈,沒脾氣了。李潇輕聲說:“去洗澡。”
“哦。”她臉頰薄紅。
究竟還是尴尬,他給她指了方向,她就抱緊衣服低着頭進去了,耳根都是燙的。
他眼睜睜看她慌張又迅速地關好門, 看了片刻,半晌才低眸。
李潇撐着餐廳的桌子站了幾分鐘,陰雨天了,左膝蓋隐隐作痛。
裏面很快傳來淋漓水聲。
他別過眼,将桌上簡單收拾了一下。
四點多,她洗完收拾完,大概就到時間可以吃早飯。
他原以為女孩兒家洗澡慢,可是她沒有。
李潇将桌上堆着的書暫時放回茶幾,才收拾到一半,二十分鐘,他就聽見水停。
接着開門響。
陳蟬衣出來的時候,長發濕漉漉的,柔軟披在肩頭。
她看見李潇坐在餐桌邊,有點緊張走過去:“我洗好了。”
李潇黑瞳看她:“嗯。”
視線移到她發梢,那裏往下滲着水,她睡衣薄,很快浸濕一大片。
“把頭發吹幹了。”李潇撐着桌子起身,慢騰騰走到浴室,給她找吹風機,“一會兒感冒。”
“哦。”
陳蟬衣就尾巴似的跟在他後面。
目光落在他的膝彎。
她看到了,他盡管走得慢,然而左腿還是一瘸一拐。她想李潇的腿在陰雨天裏,怎麽總是不好過。
“拿着。”
陳蟬衣愣愣接過電吹風:“謝謝。”
他支着腿,懶散地靠在浴室牆上。她吹頭發,他就那麽看。
陳蟬衣有些緊張,眼睛不知道看哪裏,只好看鏡子。
鏡子裏他視線還是落到她身上。
頭發上的水珠濺在他手背,冰涼。
李潇眼神暗了暗,沉聲開口:“陳家月。”
陳蟬衣仰起腦袋:“嗯?”
他背脊離開牆,陳蟬衣眼睜睜看他伸過手,沉默地把吹風機接過。然後修長的手指插進她發間,垂着眼睛給她吹頭發。
李潇說:“你洗澡用的冷水熱水。”
陳蟬衣不知道他怎麽這麽問,有些心虛垂眼:“熱水呀。”
他沒吭聲,放在腦袋上的手作勢揉了揉。
李潇說:“你自己摸摸,頭發是冷是熱。”
指尖的觸感冰涼。
男人抿着唇,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從剛才進浴室,給她找吹風機他就發現了。
暴雨天氣溫這麽低,哪有洗了熱水澡,浴室還一點水汽沒有的。
她也不會問一聲。
李潇手上用了點勁,語氣冷冷:“不是來洗澡的,是來感冒的。”
當然不是啦!
陳蟬衣也很委屈,他家水龍頭不知道是因為老舊還是怎樣,冷熱标識很模糊了,她看不清。
她左邊右邊都放了一會兒水,可是水燒上來好像很慢。
她想着他在外面又尴尬。
最後只好匆匆忙忙随便洗了一下。
“我搞不清你家淋浴怎麽調。”
男人還是沒表情,指腹一直不輕不重順着她的長發,他開的風不大,只有輕微的噪聲,兩個人講話聽得清。
現在他沉默下來,那樣的噪聲就顯得有些刺耳了。
陳蟬衣伸手摸了摸:“感覺差不多了。”
已經不往下淌水了。
他還是沒說話,手上動作沒停,但是捏過她手腕,放在她腦袋上,沒情緒地說:“你自己摸摸呢。”
陳蟬衣摸到頭發裏面,還是濕的。
她臉泛紅,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放在身前絞着:“哦。”
好吧。
好不容易吹完頭發,李潇說:“我家裏沒有護發精油。”
陳蟬衣:“嗯?”
他看着她。
她費老半天,才弄明白,他是想說家裏沒這些東西。他不知道女生吹頭發什麽步驟,但是應該聽過這個産品,他以為她要用。
陳蟬衣乖乖說:“哦沒關系,我平時也不用那個。”
她發質特別好,長發柔軟,盡管發尾帶着天然的卷,但是也不會幹枯毛躁。
“行。”李潇點頭,往淋浴間退一步:“過來。”
“嗯?”
她跟着走進去。
李潇指着水龍頭:“左邊是熱水,右邊是冷水,中間那個旋鈕可以選出水口,但是現在标識有點看不清了,你下次放出來熱水再試。”
“為什麽要放出來熱水再試?”
他看她:“不然冷水會淋在身上。”
“……”不是,她還以為這是他家裏放水的特殊流程什麽的。
況且哪來下次呀,陳蟬衣微微紅着臉點頭:“哦。”
“哦。”他學她語氣。
他幹嘛啊,陳蟬衣發愣:“怎麽了嗎?”
還怎麽,沒怎麽。
就是哦來哦去的,感覺她是真沒話跟他講。
李潇收回視線,把吹風機放回原處,擡步出去了。
“……”
盡管不知道為什麽,陳蟬衣感覺他又有點不高興了。
就這麽折騰完已經是早上六點,窗外雨幕中,浮動着陰沉的藍。
陳蟬衣把自己換下的衣服都收拾好,猶豫着該不該走。
她其實過來是想問,他為什麽不高興的,只是姑娘家天生腼腆羞澀,她有些不好意思張口。
走進客廳時,空氣裏靜靜飄着食物的香氣。
李潇在煮面。
天有些蒙蒙亮,他應該是在弄早飯。
陳蟬衣走到他旁邊:“李潇。”
李潇應了聲:“嗯。”
“你在弄早飯嗎?”
“嗯。”
她頓了頓,抿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低頭的時候,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
只不過陳蟬衣擡起眼睫,他視線輕輕別過去。
陳蟬衣又往前挪了兩步:“你洗過澡了?”
她問出來就覺得自己真是沒話找話,這什麽問題啊,他肯定洗過了。
果然,男人這回連表情都懶得變了:“嗯。”
他是嗯嗯怪!陳蟬衣心裏憋屈死了,糾結片刻,還是努力說:“那你,那你傷口碰水了嗎?”
說着她仰起小臉,眼巴巴望着他。
這回男人喉結滾了滾,終于多吐出一個字:“沒有。”
“回來的時候淋雨了,傷口有浸濕嗎?”
“沒。”
那好吧。
陳蟬衣垂下眼睫,有些失落落地“哦”了一聲。
他好冷漠啊,這麽多年過去還是這樣,什麽都變了,她卻還是找不到和他講話的方法。
要不還是不問了,晚上在急診科碰見也是意外,以後他們也不會常常遇到,還是不要那麽想知道答案了。
她抿抿唇,手裏抱着衣服,低眸離他遠了點:“那我先回去了。”
這回他轉過身,屋內客廳沒開燈,女生背影看起來單薄。李潇說:“不吃早飯嗎?”
“不了。”
她要回去了,她不想再在這裏呆了。
“陳家月。”
她停住腳步,轉過身小心翼翼望着他,清亮的眼睛裏委屈又柔軟。
李潇隔她兩米的距離,靠在廚臺。
他眼神裏有她理解不了的東西。
陳蟬衣愣了愣:“嗯?”
“藥品單我看不懂。”
她還是站在原地。
他嘆口氣,低着聲音:“過來。”
他停頓,最後朝她招了招手:“我不懂,你過來。”
*
最後陳蟬衣把疊好的衣服放在椅子上,拿起他藥品單,很認真一樣一樣給他解釋。
“這個是外敷的,要厚塗,擦藥之前要先消毒,手也要洗幹淨,厚厚敷一層才能纏繃帶。”
“要是有水泡了,你要記得告訴我,或者去複診,讓醫院把水泡挑掉。”
“還有萬一恢複得不好,可能要清創,把腐肉刮完。這個也要找醫生,你不要自己弄,沒消過毒會發炎感染的,很危險。”
她解釋一句,他就坐旁邊“嗯”一聲。
陳蟬衣講完擡頭看他:“差不多這樣兩三個月就能好……你都聽懂了嗎?”
他笑:“聽懂了。”
他聽懂個什麽哦!陳蟬衣扁扁嘴說:“那你複述一遍。”
李潇黑眸望着她:“複述不出來。”
實際上根本沒在聽。
原先只是找個借口,想她留下來,他能感受到她不高興了,可能是他惹的。
要是放她回去,估計下次就不敢過來了。
她的膽子都貢獻給病人了,對他就只有那麽大一點。
李潇垂眸看着她,她洗過澡,唇角紅潤潤的,他根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很認真,又仔仔細細重新給他講了一遍。
最後她說:“聽懂了嗎?”
眼眸期盼望着他,就像是期待看他這種差生的進步。
但是他就是沒有進步,李潇還是笑着搖頭:“有點複雜呢。”
陳蟬衣也疑惑了:“真的很複雜嗎。”
“嗯。”他還是笑。
“好吧。”陳蟬衣妥協了。
可能是她大學一直學醫,要背很多東西,這些都很熟練了吧。
換做他,可能确實覺得難以記憶也說不定。
陳蟬衣苦惱地說:“那你之後不懂來問我吧。”
他彎唇:“好。”
陳蟬衣半跪在地毯上,給他把藥品單和檢驗單都整理好。
春夏了,身上睡衣都穿得單薄,盡管是長袖,可料子輕,其實根本遮不住什麽。
李潇原本在看她整理,視線一轉,滑到她後背。
他一愣。
女生睡衣後背平滑,沒有扣帶突兀的痕跡。
從他的高度,能很容易看見裏面,很漂亮可愛。
他別開眼,撈過一旁抱枕,蓋在身上。
氣氛總算緩和了些,陳蟬衣蹲在地上,他坐在沙發上,她仰頭看他垂着眼的樣子。
突然說:“李潇。”
他應:“嗯。”
“你晚上的時候,為什麽不高興?”
她想起他在雨裏那個身影。
站臺的風雨都吹進去,他卻低着眸,不聲不響坐着,眼睛看向地面,眼裏卻好像什麽都沒有。
要是她不回去的話,他該不會要一直坐到早上。
可是李潇別過眼:“沒不高興。”
他騙人,陳蟬衣拿着藥品單,輕輕打他膝蓋:“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他沉默,膝蓋處傳來很淺的痛意,不是她打的,只是本身就有傷,陰雨天更嚴重。
李潇也沒移開腿,随她打。
“真沒生氣。”
簡直是騙鬼!
陳蟬衣咬着唇:“那你還和我發脾氣。”還不理她,還故意走很快,在她面前把門關上。
他嘆了口氣,語調柔和了些:“那以後不這樣。”
這還算句人話,陳蟬衣稍微滿意了,手扒着沙發,還想再說些什麽。
李潇突然站起身。
她仰着臉,不确定地喊了聲:“李潇?”
男人沉默抓過沙發上的毯子,兜頭把她身上裹了起來,嚴嚴實實。
她一愣。
他看也沒看她,往廚房走了。
陳蟬衣不知道他又發什麽瘋,剛想起身,胸前碰到沙發,刮蹭了一下。
“……”她渾身僵硬。
不可置信地躲在毯子裏,擡手,自己用手背碰了碰。
那裏柔軟的弧度隆起很明顯。
陳蟬衣臉一瞬爆紅。
她來洗澡,帶了換洗衣服過來,唯獨忘記帶內衣。
其實女孩子在家洗完澡是不穿內衣的,通常準備衣服也不會拿。
這次來他家,她滿腹心事,又連帶着緊張不安,更加忘記了這件事。
忘記了他是個男人,忘記她不是在自己家裏。
忘記。
他看見她,可能是會有生理反應的。
陳蟬衣想起他剛才一直抱着抱枕,臉更燒了。
她不是懵懂,盡管他們當時,還沒有談到很過分的地步,他這方面一直是克制,約莫是怕吓到她。
她印象中親密的事,也不過是嘴唇碰了碰,他也有吻很用力過,也有摟着她腰的時候,手收緊。
後來都停了。
因為她那時候害怕,她跳了一級,他卻上學晚,差了兩歲,那會兒在他心裏,他說跟她接吻簡直是犯罪。
但是她多少能知道一些。
她最初還以為他抱着抱枕,是防備她……
“……”陳蟬衣紅着臉猛地起身,捂着額頭就走了,門“砰”地一聲關上。
男人原本撐着廚房臺面,廚房外望去陰雨蒙蒙,天昏暗。
他聽見聲響回眸。
視線落在被她遺忘在椅子上的衣服,無奈扯了扯唇角。
*
“所以,你是說,他讓你進門了?”
窗外雷聲轟隆,陳蟬衣趴在客廳地毯上,臉埋着被子喃喃:“我想死。”
那頭許珈毓:“也讓你洗澡了?”
陳蟬衣還是那句:“想死。”
許珈毓難以置信:“你還沒穿內衣?”
“。”陳蟬衣捂着腦袋,“你可不可以講點好的。”
“可以啊。”那頭從善如流,“這個男的吧。”
“嗯。”
“自制力不錯。”
“。”
許珈毓誇獎:“你別說,你還真別說,前夫哥在這方面,挺像個人的。”
她真服了!
陳蟬衣扯着被子坐起來:“但是我好尴尬啊!”
“有什麽尴尬的。”
“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啊。”
“他,你,不是。”陳蟬衣語噎,“換做是你,你想想你要是從浴室出來,這樣被你老公看見?你想想呢?”
你共情一下啊!
但是那邊好像天生這方面遲鈍,許珈毓在電話那頭,很努力思考了一下,然後說:“要是我的話,我會覺得……”
“嗯。”
她哼笑:“我會覺得,看什麽看,又被迷死了吧。”
“……”
陳蟬衣沒話跟她講,翻身摁掉挂斷:“再見。”
她在地毯上抱着被子坐了會兒。
還是李潇走之前的布置,他沒把自己的羊羔絨被子帶走,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什麽。
最開始的時候,陳蟬衣還是蓋自己的被子。
把那床羊羔絨丢在地上,自生自滅。
後面有回在沙發窩着看電視,有點冷,她就順手撈過來蓋了蓋。
被子很有份量,她是個睡覺很沒安全感的人,太輕太薄太順滑的被子蓋在身上,都會睡不好。
那床被子卻沒有這方面缺點。
陳蟬衣就這麽蓋着被子,迷迷糊糊睡過去了,睡得格外好。
那之後她幹脆就睡地毯了。
有時候趴在茶幾上寫規培報告,寫着寫着被子一裹,就睡覺了。
她昨晚一晚上沒睡,精力憔悴,陳蟬衣把手機放在枕頭邊,望着窗外大雨,漸漸困意來襲。
等她再次醒來,是聽見了一陣敲門聲。
陳蟬衣看着門外站着的李潇,不免一陣尴尬:“怎麽了?”
男人身上仍是那件熟悉的黑色沖鋒衣,樓道清冷,他身上寒氣逼人。
李潇沒什麽表情,手上拎着一個袋子:“買了點吃的,中午吃飯了嗎?”
陳蟬衣聞言,微微瞪大眼睛,她搖頭:“沒有。”
她太累了,回去就補覺了,一睜眼都下午三點多了。
李潇了然點頭:“那你吃點東西。”
不知怎麽的,他唇色有些泛白。
陳蟬衣低頭,好奇接過他手上袋子:“裏面是什麽呀?”
他打開給她看。
是很簡單的東西,就是普通包子飯團,還有豆漿,陳蟬衣咦了一聲:“樓下積水排掉啦?”
他說:“嗯。”
“在哪裏買的啊?永安菜市場嗎?”
他搖頭:“在南門大街。”
南門大街靠夢溪路更近,她也不希望下雨天,他跑得很遠。
“我可以拿個嘗嘗嗎?”
李潇把袋子遞過去。
裏面包子面皮很薄,能看出裏面餡的顏色,陳蟬衣挑了個嘗了一口,是三丁。
她清亮的眼睛歡喜起來:“我最喜歡吃這個口味。”
他扯了扯唇角。
記憶裏好像她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一中成績好的很多,家裏有錢有背景的也不少,排擠人的事不算稀奇。
可她沒有一點嬌小姐脾氣,她喜歡的東西,永遠都是很容易就能滿足。
譬如曾經秋天清晨給她帶的桂花,周六的下午,沿着緯七路慢慢走。
那年一中管得很松,比隔壁潤中放得開許多。
偶爾放學的時候陪她走那條緯七路,她成績好,他班主任開着車疑惑路過,她都能笑笑打招呼:“老師再見。”
真是……可愛。
她現在還是這樣,像是一直沒變過。
包子皮薄餡大,汁水也多,陳蟬衣咬了兩口就停下來,有些窘迫看着他。
他們兩個就這麽站樓道裏,好像這層樓不會有別人了似的。
陳蟬衣小聲說:“謝謝。”
“嗯。”他說,“你說過了。”
他眼神筆直的,看得她發窘,又小口小口低頭咬包子。
樓道裏傳來腳步聲,陳蟬衣眼睫一顫,她還沒動作,李潇握住她肩膀,往裏推了一步,堪堪遮住樓道視線。
老小區樓梯都建的窄小,他要離她很近,別人才能過去。
李潇沒說話,只是沉默遮住視野,他大概也沒想到有人來。
等到那人走到上一層,他轉頭,才看見她臉頰微紅。
他陡然意識到離得過于近了,她會緊張。
更過分是。
她可能覺得是待在自己家,還是沒穿內衣。
李潇撤開一步,眼睛瞥向別處:“你家裏找師傅過來看過嗎?”
陳蟬衣:“嗯?”
他無奈:“停水,有聯系師傅來修嗎?”
他說話難得這種語氣,有點無奈,又有點縱容。陳蟬衣臉還紅着:“還沒呢。”
李潇低頭,指尖敲擊手機:“我幫你找一個。”
陳蟬衣微微睜大眼睛:“你知道在哪裏找嗎?”
“知道。”李潇看着屏幕,“剛下樓去看了,有師傅把聯系方式留在門衛那兒,你先吃,我去問問物業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陳蟬衣卻發愣不吃了。
“怎麽了?”
她視線移到他肩頭發梢的水漬,慢慢地,又移回男人冷峻的臉上:“你下樓,就是幫我去問這個事啊?”
順便幫她買了點吃的,因為大概知道她困,回去之後不吃東西就睡覺。
她眼睛有點緊張地望着他。
兩個人沉默了會兒。
他笑了:“那不然呢。”
昏暗的樓梯轉角,他撐着她家門框,懶散又慢條斯理地擡唇,聲音輕輕的:“不修好怎麽辦,你想一直在前夫哥家裏洗嗎?”
他視線并不露骨,也看不清什麽情緒,但總覺得灼灼。
陳蟬衣臉頰燒起來了:“我沒有。”
她還沒有。
男人唇角笑意淡了淡:“所以幫你找個師傅來看看啊,你把你值班時間表給我,我看看什麽時候方便。”
陳蟬衣紅着臉:“哦。”
後面他們又聊了些有的沒的,例如推推怎麽樣了,之類的。
她話不多,不是很能講,對着他這張臉,她更加覺得難以啓齒。
但是李潇雖然沒什麽表情,卻也一一說了。
後面她還想再講些話,李潇打斷她,笑了:“陳家月。”
陳蟬衣一愣。
他看着她,眼底難得暈着溫柔:“你非要在樓道裏講?我的……鄰居?”
她覺得臉更燙了,但還是搖搖頭:“不是。”
李潇意味不明看着她:“不冷嗎。”
樓道窗外的風吹進來,把她衣服吹得貼在身上。
真是奇怪,她那時候才覺得冷。
陳蟬衣說不出話:“還好……”
好什麽好,他低眸笑了。李潇把手裏提着的袋子都給她:“拿進去吧,站久了會感冒,我約好時間了告訴你。”
他說着,往後退了兩步,看着像是要回去的樣子。
陳蟬衣忽然覺得心裏悶悶的,叫住他:“李潇。”
他回頭。
女生穿着睡衣,抱着袋子站在門口,削肩素腰,頭發柔軟垂在身前。
他喉嚨滾了滾:“嗯?”
聽見她清恬嗓,小聲地開口:“能加個微信嗎?”
*
“真的嗎,真有這麽帥嗎?”
“他是不是看着挺冷,但是賊照顧人那種啊?我最喜歡那種男人了,男友力爆棚。”
醫院走廊,午飯時間,幾個規培生從報告室出來,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聊天。
原先都是輪的夜班,這會兒應該回家休息,但是上午醫院裏突然來了個算是罕見的病患,帶教醫生說要是能堅持,還是去聽一下會診。
劉靜被她們簇擁在中間,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有些嬌羞地說:“你們別說了,給我留點隐私吧。”
周圍幾個女生起哄,都想繼續聽八卦:“你快說啊,後面到底咋回事啊?”
劉靜捂着嘴,看一眼徐穎:“小穎知道,你們問小穎。”
徐穎聞言愣了愣,掩去眼底的尴尬,小聲說:“嗯,我也看見了,長得很帥,很高,說話也……也感覺沒那麽兇。”
女生們紛紛了然:“哦,是對別人兇,偏偏對你不兇是吧?天哪,我最喜歡這種了。”
劉靜聽着忍不住有些得意。
自從上次汽渡發生小爆炸,她已經夢見那個冷硬不茍言笑的男人很多天了。
每次在夢裏,他都出現在醫院走廊上,走廊中混亂嘈雜不堪,而他卻安靜默然,仿佛周圍所有人都是他的背景板。
她隔着人群遠遠地看他,在夢裏,那個男人視線會看過來。
劉靜夢醒了還臉紅心跳。
盡管後來再夢見他時,總會出現另一張很讨厭的臉,可她還是忍不住開心。
今早救治病人會診,她在旁邊做筆記,想着那個男人的臉笑出聲。
聲音很小,身邊女生聽見了,就問她在笑什麽。
劉靜不知怎麽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麽目的,還是真是想人想魔怔了。
突然小聲說:“之前有個病人,好像有點喜歡我。”
女生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劉靜垂着眼:“嗯。”
她手腕瞬間被激動地拉住:“我靠,你也太幸運了。”
她們規培生活其實枯燥又無聊,整天累死累活搶生死時速。學醫幾年,差不多都到了家裏催相親的年紀,但是工作太忙,連認識新男人都做不到,別提多無趣。
現在劉靜居然有了新桃花,還是被她救過的病人,大家都忍不住來湊熱鬧。
“什麽情況啊,你詳細講講?”
走出報告室,劉靜腳步一頓,想起那天陳蟬衣的模樣,說:“就,他腰被火燎到了,我給他包紮。”
“然後呢然後呢?”
劉靜咬唇:“我有點不好意思,他就讓我掀他衣服,跟我笑,說我是醫生,要救死扶傷。”
她臉頰微微泛粉。
“我靠。”幾個女生都羨慕,“身材咋樣啊?”
“嗯……挺好看的,他腹肌好明顯。”
有個女生啊啊激動:“那你不爽死了,你還幫他上藥,還是腰那個位置,他不會給你摸他腹肌了吧?”
劉靜捂着唇:“你小聲點啦。”
“啊啊我就知道,手感咋樣?”
她們一窩蜂拐過連廊。
瞿雨音走在後面,戳戳陳蟬衣:“她們在聊啥?”
陳蟬衣從手機上擡頭:“嗯?我沒聽到。”
瞿雨音覺得真奇怪:“劉靜有桃花了?真看不出來,她平時看着不聲不響的,沒想到居然值急診給值出來個桃花,好像說得還挺帥?雖然醫生得有醫德吧,但是我還是覺得挺神奇的。”
她是真的這麽想。
劉靜這個人,有些悶,說好聽點是沉穩,說難聽點就是看不透心機。
瞿雨音之前跟她合作過,劉靜是那種,自己把報告交上去,也不會提醒她的人。
問她還會裝傻。
也不能說不好吧,瞿雨音就是覺得她有點不地道。
陳蟬衣之前就聽她講過這件事,她雖然和善,不怎麽願意計較,但心裏也有一杆秤。
瞿雨音說:“徐穎好像最近跟她走很近?”
陳蟬衣愣了愣:“好像是。”
“你之前值班,是不是就是跟她們兩個一起的?”
“嗯。”
瞿雨音撇撇嘴:“真奇怪,徐穎什麽時候跟她關系那麽好了。”
她們兩個始終走在後面,劉靜身邊圍了女生,都在求她多說點聽個熱鬧。
陳蟬衣低頭敲字:【那我到門口等你?】
隔了兩秒,李潇:【不用,我自己過來就行。】
陳蟬衣咬咬唇,給他發:【好。】
瞿雨音湊過來:“誰啊?”
陳蟬衣說:“一個病人。”
“又是病人?劉靜那邊也是病人,你倆今年桃花就跟病人杠上了?”
陳蟬衣笑着打一下她:“不要胡說。”
還生病呢,她是沒有見過李潇腰上的傷口,燒傷很嚴重。
陳蟬衣之前叮囑他要注意忌口,好好換藥,他都做了。
可是這幾天創口惡化的速度比預想中快,他昨天說傷口好像有些化膿,陳蟬衣去看了眼,是要刮掉腐肉清創了,就讓他第二天去醫院複診。
他今天輪休,就過來了。
陳蟬衣頓住腳步:“我出去一下。”
瞿雨音奇怪看着她:“你去幹嘛?”
她陡然有些臉紅,不知道怎麽回答,小聲說:“之前那個病人,今天過來,我帶他去清創。”
“?”瞿雨音瞬間八卦心就起來了,“那他就找你?咋,規培醫考核裏還有加患者微信這一項呢?”
陳蟬衣被她說得莫名害羞,原本也沒有什麽,只是她這樣說,就顯得整件事奇怪起來。
陳蟬衣低頭:“我不和你說。”抱着文件夾匆匆跑了。
那邊劉靜還在被女生簇擁環繞着,她們話題已經到了:“他手那麽大,那是不是兩只手就能把你腰圈起來了?”
劉靜很瘦,不過她瘦得并不算好看,是典型的枯瘦,像幹柴,沒什麽氣色。
此刻劉靜卻笑了一下,眼底掠過幾分愉悅:“他手……很暖和,很有安全感。”
“啊啊啊啊!他肯定是看上你了!”
聲音太大,瞿雨音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覺得有點吵。
路過扶梯的時候,有個女生視線一瞥,忽然指着樓下:“我靠,那邊有個男的好帥。”
“哪兒啊?”
幾個姑娘都往一樓門診大廳看。
嘈雜吵鬧的門診大廳,正中央是供休息的陪護椅。
最左邊倒數第二排,很安靜坐着一個男人。
他低着頭,有些看不清面容,從她們樓上的視角,只能看見男人冷峻的側臉。
鼻梁很高,眉骨平直深陷,是非常冷硬而英氣的長相,長眉入鬓,模樣周正,和現在常見的潮得不行的男生,一點也不一樣。
劉靜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整個人就屏住了呼吸,渾身一滞!
不是夢,不是做夢,她居然又見到這個男人了。
身邊很快就有女生發現端倪,胳膊拐了拐她:“是不是他啊!”
那模樣也太好看了,整個門診大樓,那男人就像是跟周圍人有壁似的。她也追星,有些明星甚至都沒有這男人英俊。
劉靜臉白了白,但是很快掩飾住:“嗯、嗯。”
面子問題,她不能這時候說不是,她現在心裏既甜蜜又有點慌張。
高興的是她居然又看見他了,緊張的是,周圍這麽多人在場,萬一……萬一她們要她下去怎麽辦?
那個男人可不像她說的那樣,真的喜歡她啊!
劉靜手指僵硬,正糾結着,忽然身邊有個人:“那不是二組的陳蟬衣嗎?”
瞿雨音原本絲毫不感興趣,聽到聲音往下看。
劉靜也往下看。
人來人往的門診大廳,她看見女生一身冷清的白大褂,抱着個淺藍色文件夾,一路小跑着,像一只蝶一樣穿過人群,跑到男生面前。
男人擡起頭。
從她出現在大廳的那一刻起。
他唇角微微牽了牽,盡管很輕,可他卻沒移開過視線。
*
陳蟬衣抱着文件夾,一路從樓梯上跑下來,她有點累,也在喘,看着他小聲說:“你等了多久啦?”
李潇擡眸:“沒多久。”
她視線落到他衣服領口,外面雨水潇潇的,他衣服快幹了。
她瞬間湧上一種負罪感:“我之前在科室沒看到消息。”
他理解,笑了:“嗯,在上班。”
說得她忙得顧不上人一樣,陳蟬衣微微紅了臉:“我帶你去找醫生。”
李潇跟着她起身。
醫院燒傷科在樓上,陳蟬衣帶着他去大廳右側坐扶手電梯。
她走在前面,男人微微錯後半步。
他們兩個人低聲說着話,盡管舉止并不親密,男人面上也沒什麽表情,然而誰都能看出兩個人之間若有似無的氛圍。
就像把周圍人都隔開了一樣。
樓上有個女生有點傻眼,尴尬地說:“這,這怎麽回事啊?”
不是說那個病人看上的是劉靜嗎,怎麽跟陳蟬衣走那麽近。
大家看劉靜的目光不免多了幾分探究。
劉靜快氣瘋了,倘若只是男人自己出現,她還能圓謊圓過去,或者編出一套自圓其說的邏輯。
可是現在,所有人都看到他在樓下等陳蟬衣!
劉靜死死咬着唇,說不出話,正想反駁。
身旁徐穎突然說:“啊,小蟬怎麽也跟你似的,帶他去清創啊?”
劉靜微微睜大眼睛,看着徐穎的側臉,有一瞬間難以置信。
不過很快,她冷靜下來。
多好笑,原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讨厭陳蟬衣,她的好姐妹也會背刺呢。
劉靜松開唇,原先被咬得發白的唇,此刻平添幾分無措和委屈:“我也不知道呢,她不是喜歡秦老師嗎,難道是因為上次我給人家包紮,被她看到了?”
徐穎面不改色:“小靜,她是不是有點羨慕你啊?”
徐穎原先是二組的,和陳蟬衣關系也還不錯,她都這麽說……
幾個女生又重新叽喳起來:“看不出來,她居然是個學人精。”
“她是不是嫉妒你啊?瞧她平時高高在上的樣子,以為長得好看多了不起。結果人家帥哥就是喜歡你,就是覺得你善良,你和她不一樣,她氣死了吧?”
“對啊,所以她才故意學你,還帶着這帥哥去清創,天哪她這種事都幹得出來,也太壞了。”
劉靜眼眶泛着淚花,咬住唇模樣挺可憐的:“我不知道。”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
徐穎說了那句話之後,就不曾開口,視線落到女生離開的背影,清秀婉約。
她哼笑一聲,慢慢捏緊了拳頭。
*
陳蟬衣拿了李潇的複診報告:情況良好,心肺未見異常。
她稍稍放下心。
轉眸看見他坐在辦公室凳子上,望着她扯了扯唇角:“有問題嗎?”
她搖搖頭:“沒有,就是要把創口清一下。”
“嗯。”
隔壁還有別的病人在清創,雙氧水剛倒上去,立刻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
不止是他,整個走廊的嚎叫聲都此起彼伏。
護士也無奈:“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男人露着後背,膘肥體壯,看着倒是很兇神惡煞,護士的棉簽一靠近,他就殺豬似的叫起來。
“輕點啊!”
護士戴着口罩都無語了:“我還沒擦呢。”
“操。”那男的一心一意哭。
陳蟬衣視線從那邊轉過來。
對上李潇,有些緊張地說:“清創都是這樣的,會有點疼,但是你不要怕。”
說完,她就覺得那句“你不要怕”,實在有點暧昧,像在哄小孩似的。
她眼睫微微顫抖。
然而男人坐在椅子上:“嗯。”
他眼裏很平靜,像是對這些痛無動于衷。李潇望着她,慢慢露出個笑:“麻煩醫生了。”
他怎麽這麽叫人啊。
陳蟬衣耳根燙起來,盡量忽視掉異樣的感覺,認真給他說:“一會兒護士過來把你的水泡挑開,要是有腐肉,會刮掉……刮的時候有點痛,最後用生理鹽水沖也會有點痛,但是他們會很小心的。”
她說到這裏,男人唇邊笑意淡了淡:“你不給我處理傷口嗎。”
陳蟬衣原本想叫護士過來,聽見這話回頭:“我是學過這個,但是我還在規培,不專業,我給你……給你找個專業的燒傷科醫生過來好不好?”
到時候她在和那個醫生說一說,讓他下手輕點。
這樣應該就不會很痛吧。
李潇低頭:“嗯。”
她蹲在他腿邊,仰着小臉:“那我去叫醫生,馬上就過來。”
他看着她:“嗯。”
她很快就起身走了,科室裏只剩下隔壁清創的凄慘哭聲。
李潇在她走之後,唇邊笑意就淡下來,他轉過視線,漫無目的落在地面上。
其實他無所謂來不來醫院,痛不痛。
她說得很嚴重,他卻全然沒感覺。
外面雨下得淅淅瀝瀝,滿地潮濕,李潇低眸,手掌撐着左腿膝蓋。
房間裏氣味不好聞,雙氧水和藥水的味道刺鼻,護士把窗打開,涼爽的冷空氣一瞬間湧進來。
陰雨天,他覺得膝蓋又開始隐隐發疼。
之前跟着她爬樓還不覺得,現在停下來,膝蓋的骨頭就像是重新碎了一次。
他眸光幽幽盯了那條腿半晌。
面無表情移開視線。
大概兩分鐘後,房間門被推開,李潇擡眸,來的并不是陳蟬衣。
是個很瘦的女生,顴骨很高,頭發偏黃,她化了淡妝,頭發不知道是沒紮起來,還是故意散了,發質有些沙。
李潇只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那女人卻走到他身前蹲下,擡起眼睛看他,面容大膽又羞怯。
他沒表情:“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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