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收起跟抛開也無非勞費氣力」 .……
第67章 「收起跟抛開也無非勞費氣力」 .……
那場生日宴後, 鄭容微去找了她。
還是在鐘山別墅,她的房間。或許是料到他會來,陳蟬衣并沒什麽特別的表現。
鄭容微說:“你的禮物我收到了, 很漂亮, 也很用心。”
床上的人睜着眼睛看向遠處,眼睫微垂, 目光愣愣地, 像是沒有焦距。陳家請來的心理醫生說過,她精神狀況不是很好, 在家被長時間關着,只會讓症狀越來越重。
可陳如晦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現在要他放手,幾乎是不可能。
不是出于怨,只是出于怕。
怕她瘦得變成這樣,陽光一曬, 就能将她曬化。
倘若不是她偶爾還會出聲, 陳如晦真的不敢相信,她這樣的狀态是還活着。
陳蟬衣愣怔片刻, 輕聲應了句:“嗯。”
鄭容微緩緩走過去:“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如今也毫無辦法, 你試圖用這種方式激怒我,我放不過你。”
他說得直白而坦然,仿佛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神情很冷,深棕眼瞳中,幾乎不帶一點情緒。
鄭容微這樣的人,軟硬都不吃,做萬事只看利益與得失, 被冒犯了,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手。
陳蟬衣目光望向遠處,庭院裏,幼竹被風吹倒。
她輕聲說:“你利用我,做的這一切,布下天羅地網,我只覺得窒息,壓抑……我很難受,我真的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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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第一次表達痛苦,曾經和鄭容微抗衡這樣久,她都默默承受。
然而事到如今,她親眼見證他的權力與陰狠,她是真的不願,也不敢糾纏了。
鄭容微說:“是,我是利用你,我是故意讓你絆倒,再把你扶起來。可當初你不知道這一切的時候,難道對我的印象不好嗎?這樣的相處模式,你扪心自問不喜歡嗎。”
“實話告訴你,如果再早一些,你向我提分開,提放手,我或許真的會放過你。畢竟我也不喜歡強迫,難道我要對你婚內強.暴嗎?”
鄭容微神色一凜:“可是現在不可以了,家月。什麽‘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我讓你潛移默化依賴我,漸而逐漸愛上我,我難道就有錯嗎?成王敗寇,不過是各憑本事。”
他伸手,指尖捏住她快要瘦脫的下颌,陳蟬衣別過臉躲開,鄭容微使了使勁把她掰回來。
拇指輕撫嘴唇,嬌.嫩的臉頰很快凸出指印。
他眸中寒冰一片。
曾經她的肌膚,馨香糜豔,白皙的鎖骨脖頸,全部是點點被男人吸吮過的痕跡。他覺得礙眼,恨不得撕裂。
現在沒有了。
可是就像是習慣記憶,看着完好無損的肌膚,他卻還是能想起,大片大片紅痕的畫面。
陳蟬衣扣住他手腕,指甲死死嵌進皮肉,很快掐出血跡。
他究竟能容忍她到什麽程度,為什麽已經到這一步,他還是不肯後退。
她語氣顫抖地流淚:“現在這個局面,是你想看到的嗎?鄭容微,你得到了什麽。你到如今,你高興嗎?”
她的音色很柔弱,每一句都像一根刺,像匕首,割得他眼眸猩紅。
她手那麽冰涼,卻幾乎可以把人灼傷。
鄭容微咬緊齒關:“曾經我可以放他一馬,可當時帶你離開,他敢追上來,就是在下我的臉面。你只關心他的感情,你有在乎過我會被人嗤笑嗎!”
“那你想要怎麽樣。”陳蟬衣臉頰浸濕,“我給你道歉,你可以接受嗎。”
他何曾見過她這麽低聲下氣,明明孱弱,像是不禁風,卻還是放低姿态。
鄭容微驀地便想起她那一句話,得到的今日,他高興嗎?
親眼看着她擺低姿态,他歡愉嗎。
百味雜陳,就像是被用手狠狠在胸腔裏攪弄,血肉模糊。
鄭容微緊抿唇,良久方低聲道:“你乖一點,我們還有的商量,你始終抗拒我,我也會不高興。原本鄭太太這個位置,我是想你坐得穩一些,我從沒有讓狂蜂浪蝶去騷擾過你,我也不打算做對不起你的事,不過現在,你既不在乎我,也就別怪我回敬……”
那是十月的尾聲,秋風一吹,一夜間南京蕭索。
後來慢慢有流言出來,說她為了個窮山溝裏的男人,傷透了鄭容微的心。
京城圈子都在傳:
“你知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從哪裏來的?那種窮鄉僻壤,我聽說他們家那個村子,還是在貧困縣吧,真是太好笑了。”
“她戀愛腦吧,祝她和窮男人鎖死。”
“千金大小姐原來也戀愛腦啊,她家這麽多年白養她,白眼狼,給臉不要臉。”
“诶,還是鄭家最可憐了,鄭公子包容度真的好強。”
“……”
那些流言蜚語,就像是獠牙,像鐐铐。
她仿佛見不得光,偶爾走出別墅,僅僅只是走到庭院,看見院外警衛捉摸不透的眸光,她都會覺得渾身發冷。
盡管她明白,他們或許并不是在嘲笑她。
可她總是難以避免地心中猜疑,無助恐慌。
鄭容微就是這樣一個人,年紀輕輕爬到這個位置,運籌帷幄間,人心官場輿論,他随意攪弄。
他想要一個人死,不是生理性死亡,不是身體的腐敗,不是臨床上所有生命體征消失。
而是真真正正,從精神與靈魂扼殺。
她精神後來狀況越來越不好,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無從說起,想要争辯,可争辯的結果也就是那樣而已。
長期出于一種失聲的狀态,兩個月,她徹底不能再開口說話。
這個能力是一夜間喪失的,就像從來沒有擁有過。
他們報告給鄭容微時,鄭容微正在逗籠子裏的畫眉鳥。
他們說:“陳小姐像是不會說話了。”
鄭容微起初是愣了一下,旋即平靜道:“怎麽樣呢,啞巴我也不是養不起。”
“可是這樣,陳小姐的精神狀況,或許會不太好。”
鄭容微無動于衷。
那只畫眉鳥被他養得很嬌,秋日裏,仍然叫得婉轉動聽像春天。
鄭容微看着鳥籠片刻,忽然說:“你知不知道,是她先來惹惱我的,成年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既然沒有收場的能力,當初何苦與我作對。”
她既然選擇這條路,一切因果,不過是咎由自取。
那時候在他眼中,什麽精神不好,真是可笑至極,保不齊又是一種迷惑人的手段。
他并不相信精神類疾病,并不覺得那些言論會造成什麽傷害。
他僅僅只是覺得。
冒犯他,就要給他認錯。
她先是漸漸地不說話,後來長時間卧床不起。
那段時間,每天二十四小時,她睡得越來越多。從八小時,十小時,十四小時,到後來清醒的時間幾乎湊不出來。
鄭容微彼時,仍然沒有覺得有任何問題。
醫生開了神經性的藥物,舒必利和利培酮,他其實覺得沒有吃的必要,但還是給她喂。
那時候他偶爾也感覺到,她的生氣确實少了點。
可是再後來,她不肯喝藥。
“把藥喝了。”
她并不說話。
藥喂進去,她抿緊嘴唇,藥流出來。
他幫她擦嘴,她躲開。
那一下的退讓,幾乎刺穿了鄭容微的心。
“我他媽究竟哪點對你不夠好,你要什麽有什麽,喜歡什麽給什麽,你還有什麽不滿意?你喜歡他,他能給你什麽?”
這些話她聽過無數次,此刻已經麻木。
陳蟬衣并不還嘴,抱着被子把自己縮起來,準備睡覺。
她最近是真的很困,從未有過的困。
她時至今日,才明白李潇那句話,原來有過性的關系是會不一樣的。身體裏留有他的溫度,味道,懷念他的體溫和擁抱。
原來真的會舍不得。
可能是她這樣無動于衷的态度,徹底激怒他。
鄭容微突然抓着她:“你還惦記他做什麽?你知道他在哪裏嗎,陸承風沒告訴你吧。你知不知道他有可能已經死了,他現在屍體都不知道飄在哪裏,可能死在海裏了,可能遇上雪崩,他說不定早就死了!死了!”
她陡然尖叫起來。
失聲的第二個月,她能夠發出的一點聲音,就是這種近乎撕心裂肺的喊叫。
聲聲不忍聽。
門被猛地踹開,高大身影挺進來掀開鄭容微:“滾!”
陸承風心急如焚,攥住她手腕:“陳家月,陳家月!你能認得我嗎,能認得我嗎?”
她像是聽不見,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尖叫,尖叫。蒙着被子,好像是在發洩,也好像只是出于保護。
企圖用一種尖叫逼退他們,最後徒勞無功。
陸承風連忙起身走向門外,迎面撞上保姆。
他揪住保姆領子:“他媽的趕緊叫醫生過來!”
鄭容微扯過他:“你發什麽瘋?”
陸承風一拳打在鄭容微臉上:“你不知道她生病了嗎?你為什麽還要刺激她!你的心一點也不會痛嗎!”
他跟鄭容微撕打在一起。
兩個人都滿臉血跡。
鄭容微擦掉唇角的血,嗤笑一聲:“是她非要和我作對。”
陸承風簡直覺得他瘋了:“作對什麽!她生病了,我他媽早都跟你說她生病了!她現在沒辦法控制自己情緒,她需要關心和靜養,你他媽聽不懂嗎!”
“這是病,這是病,你當所有人都是你官場上的對手嗎!”
陸承風朝樓下喊:“來兩個人上來,把他給我弄走!”
鄭容微傷得不輕,樓下警衛驚動,趕緊叫了救護車。
“陸少,您需不需要……?”
陸承風沉下臉,擺擺手:“滾吧。”
他把鄭容微趕走,重新坐回來。
床邊沒有地方,陸承風就跪在地上。
床上的人不說話。
陸承風端起藥碗,他手腕顫抖,好幾次才成功。他努力平靜道:“陳家月,你應該相信我的能力吧,你也知道我不會騙你。你用不着聽他胡說,不危險的,真的。你想想那個地方還有人在住啊,能住人的地方怎麽可能危險。”
“陳家月,陳家月。”
“你有聽見我說話嗎?”
慢慢的,她情緒安靜下來。
真的很奇怪,明明剛才還那麽聲嘶力竭一個人,安靜之後,連呼吸都聽不見了,就像是死了一樣。
陸承風端起藥,給她一口一口喂:“喝。”
起初她仍是不喝。
陸承風并不灰心,微笑說:“你這種喝一勺漏半勺的習慣得改哈,不是我說你,我們煮個藥也怪不容易。”
她不講話。
後來好像是聽進去,抿抿唇,不再漏了。
房間很安靜,深秋的風吹進來,冰涼而寒冷。
陳蟬衣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沉默了很久,忽然小聲說:“其實我可以,可以不和他談戀愛。”
她眼眸像是晦暗寂靜山雨,愣愣看前方:“我可以不和他戀愛,以後也不結婚,沒關系。”
頓了頓,眼淚掉下來,陳蟬衣突然哽咽起來:“但是你能把他叫回來嗎,我怕他被鯊魚吃掉。”
她用袖子把眼淚擦幹。
陸承風低頭。
這種姿态代表沉默。
他喂她喝完最後兩口:“不行的。”
陳蟬衣淚光閃爍。
“別的事都能答應你,這件事真的做不到,對不起啊。”
她搖搖頭:“我不怪你。”
陸承風說:“那你恨他們嗎。”
“恨的。”她想了想,看着天花板,“有時候也會想,要是他們都死掉就好了。”
“我恨我的大伯母,她不愛我,我不怪她,可是她一次次羞辱我。我恨我爸爸,他生我又不養我,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喜歡什麽。”
“我想好吧好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可是我唯一想要的,他也不給我了。”
她說:“我也恨過鄭容微的,我不懂他明明沒那麽喜歡我,為什麽偏不肯放手。我不懂他的手腕,我學不會,我也理解不能。我只知道我曾經真的有那麽一刻,相信過他的話,現在回憶,當時我真該死。”
“所以恨來恨去,我好像誰也恨不了,我只恨我自己。有的時候想想,要是死掉就好了,耳根就清靜,不用想這些事,一了百了。”
陸承風眼瞳漆黑清寂望着她。
“可是後來又想想,別人死之前,都沒有遺憾,沒有眷戀,可是我有的。”
“我還想再見他一面,我還是很想他的。”
她安靜說完,又輕輕抿起嘴巴,不再開口。
陸承風沉默聽罷,替她擦了擦嘴角,最後端起藥碗離開:“我明天再來看你。”
深秋南京落了幾場雨,梧桐遍地。
那之後不久,她開始嘗試逃跑。
有一天晚上,陳蟬衣剛吃過藥,很早就睡了。
守衛的人放松警惕,沒看住她,被她用窗簾系成的繩子翻下來,跑出了別墅,只是翻院牆的時候被抓住了。
他們把她帶回去。
阿姨給陳蟬衣擦了手腳:“小姐,你怎麽往外跑啊,外面下雨,那麽冷,你渾身都濕透了。”
陳蟬衣像是沒有聽見,發梢往下滴水。
她朦胧走回房間,沒有重新洗澡,好像特別累。濕着頭發就睡着了。
第二天低燒,病了一個星期。
後來,她又故技重施。
只是那次很不幸運,沒掌控好力度,翻下來的時候,窗簾脫手了。
摔在地上,陳蟬衣也沒覺得很痛,小手揉揉,往外跑去。
那次還不錯,跑出去幾百米,在路口等車的時候,被抓了回來。
陳如晦發現之後,把她房間所有條狀的,能做成繩子的物品全部撤掉,甚至衣服和被套都沒有放過。
只剩下一張床單。
可是陳如晦沒有想到的是,第三次,她把床單撕成一條條,當成繩索放下去,跑了。
第四次,十二月了,冬天開始下雪。她失去了被單,房間裏也沒有尖銳物品,沒有工具了。
她站在陽臺邊,最後往下跳了下去。
二樓不高,她還以為不痛呢,誰知道把腳踝摔裂了。陳蟬衣當時沒忍住,叫了一聲,警衛立刻驚醒,那晚上将她送去了醫院。
後面她在醫院也嘗試了一次。
這回跑得比較遠,他們找到她時,她正站在路口。主街特別熱鬧,車如流水馬如龍,人潮洶湧。
川流不息人潮中,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她在哭。
鄭容微後來也去看過她。
那是二月,他從京城飛回南京送年禮。
鄭容微去時,警衛都認得他,看見他來稍稍放心,防備難免松懈。
樓上傳來輕微聲響,鄭容微掀起眼簾。
那天在樓下,他眼睜睜看着她趴在陽臺上,從二樓翻了下來,砰一聲落地。
應該是很痛的,但她好像習慣了,并不喊。揉揉膝蓋,一瘸一拐爬起來往這邊跑。
她迎面撞上他,眼瞳中點點晦澀複雜的情緒。
那是第六次。
她身上已經青青紫紫,能纏紗布的地方,全都纏裹了紗布,她掉下來,傷口裂開,血跡也慢慢滲出來。
鄭容微看她的那一眼觸目驚心。
腦海中有瞬間,突然想起陸承風的那句話,她是生病了,真的生病了,不是故意和他作對。
他曾經一直以為,精神出問題不過就是故弄玄虛,可直到那時才明白,或許陸承風說的是對的。
唐勤在身後撐傘:“找警衛把她抓回去吧?”
鄭容微穿着正裝,沉默不語。
他原本也想這麽做,畢竟她現在那麽多傷,根本虛弱得連他一只手都掙不脫。
不需要驚動警衛,他自己就能把她抱回去。
然而鄭容微垂下眼睫,靜靜和她對視了片刻。
沉默過後。
他往後退開了。
她的模樣有一刻刺痛了他。
然而逼退他的,卻不是她身上的傷,而只是一聲嘆息。
陳蟬衣沒有什麽情緒,甚至也沒有特別憤怒,精神類藥物吃多了,人很難産生波瀾。
也慢慢喪失痛覺。
因此撞到鄭容微,她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一聲嘆息,好像只是在懊惱,懊惱很倒黴,被他發現了,僅此而已。
陳蟬衣沒有特別大掙紮與反應,仿佛現在對她說“回去”,她也會順從回去,乖乖安靜喝藥吃飯,像個正常人。
接着再找一個機會往下跳。
鄭容微真的不敢嘗試了。
那或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讓步。
她往下跳了六次,夠了。
那是新歲除夕夜,南京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
鄭容微站在路的這一頭,看着她嬌小單薄的背影,消失在雪天白幕的盡頭。
他不知為何,陡然間覺得心裏,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塊,變得血肉模糊。從此空洞,痛得厲害。
唐勤說:“我們還上去嗎?”
鄭容微仍是望着道路方向,雪漫漫鋪天蓋地,大把飄進傘裏,落在他鬓邊,眼睫,很快結了一層霜華。
他抿緊唇,低聲道:“上去吧。”
她房間很幹淨,怕她有過激行為,陳如晦并不往她房中放任何可以造成傷害的物品。
鄭容微看到她枕頭下有一沓照片,是大頭貼,她和李潇,每一張的背後都标注了日期,地點。
是半年前,在祁連山。
他們去看雪。
可現在南京下了一場雪,她一個人看。
鄭容微在空無一人的房間,獨自坐了三個小時,面對着空牆,什麽也沒想。
陳如晦回家之後就會問起,他最多也只能幫她争取到那麽多的時間了。
她被找到時,除夕夜已經過去了,萬家鐘聲,祝賀新年。
那時候陳如晦焦急如焚,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唯一知情的鄭容微,突然間閉口不言。
後來陳如晦想到一個地方。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下高速,趕到市區夢溪路那邊的房子,是在晚上十二點。
他下車的瞬間,寒風吹徹,零點剛剛過去,一樓幾家住戶都在放春節聯歡晚會,陳如晦聽見零點慶賀新年到來的歡呼。
那年夢溪路巷子裏的居民樓,還是很老舊,黑漆漆的,人走上去沒有聲音,像是沒有人息。
新年來臨的第一天,他帶着警衛破門而入。
屋子裏很暗,只有茶幾上點着一個蠟燭。
白色蠟燭昏黃幽暗的火光旁,陳蟬衣正在睡着,閉着眼睛,呼吸聲輕緩,安靜,像是疲憊至極。
潤州濕冷沒有暖氣的除夕之夜,阖家團圓,夢溪路萬盞燈火。
只有她縮在沙發前的地毯上。
懷裏緊緊抱着一件很舊的黑色外套。手臂和腳踝處的血跡滲透出來,幹涸了,她沒有去管。
家裏電視放着春晚,她煮了兩碗面,擺在茶幾上。一碗已經吃完了,筷子橫在上面,另一碗還是滿的,并沒有人動。
陳如晦恍然掃視了一眼房間,屋子裏也沒有別人了。
她睡得那麽安靜,容顏乖順安然,好像在做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那麽久持續那麽長時間的反抗,一次次弄傷自己為代價,原來只是為了重新回到這個地方,安安穩穩睡個覺而已。
陳如晦突然間,淚如雨下。
新的一年。
正月初一那天,聞訊趕來的舒羨之和殷春梅,老淚縱橫。
舒羨之坐在椅子上,拐杖支撐起他身體:“我很少管過你陳家的事,這是第一次。”
陳如晦眼眶泛紅。
舒羨之嘆了很長的氣:“小柔嫁給你的時候,你什麽也沒有,盡管陳家高門大院,可你上面畢竟有個哥哥。你哥哥這麽些年事事優秀,永遠壓着你一頭。我明白你的不甘,我也明白你不想屈居人後。”
“可她嫁給你,是想和你過日子的,她沒有希望你能變得多麽顯貴,多麽有能耐。能頂天立地,能和她互相扶持,那就很好了。”
“可後來她早早就走了。”
滿屋子寂靜。
舒羨之沉默很久:“後來陳家你哥哥,出事了,求到你頭上來。那是你哥第一次求你辦事,你想必很激動,這麽多年夙願得償所願,總算有一天也輪到他求你的那一刻,你一定很高興,人之常情。”
“哪怕他求的是你女兒,你也閉目塞聽,什麽都顧不上了。”
“在醫學上,或許你是個好老師,好導師,開拓者先驅者,你有權威性和話語權。”
“可你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你明明有女,卻不會教不會養,你說你對她有感情,可是她卻不能感受到。這便不提,她那麽孤單,她愛的,想要的,那麽多年唯一想要的,你也要殘忍剝奪。”
舒羨之頓了頓,沉聲道:“把小柔嫁給你,我沒有阻攔過,現在想想,那真是我當初做得最蠢的一個決定。”
陳如晦陡然痛哭起來。
正月凄清,連呼出的氣都是冷的,舒羨之那年七十了,原本康健的身體,這個歲數也變得衰老下去。
殷春梅在旁邊攙扶他。
華發鬓生,歲月一去不回頭。
“我不管你怎麽說法,你們陳家打擊也好,報複也罷,無所謂,我們舒家這麽多年在南京站穩腳,不懼你來。我不是商量,是通知你。”
“今天我要把月月帶走,從今往後,你們別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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