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追憶中的種種關于你的」 .

第66章 「追憶中的種種關于你的」 .

被送回鐘山別墅的第一周, 陳蟬衣很是沉默,她不和任何人講話,也不願意吃飯。

別墅前庭有個小花圃, 她沒事會種種花。大多是晚香玉, 還有幾叢爬架薔薇,陳蟬衣早晨會幫前庭松土。

陳如晦警告警衛:“看着她, 別讓她跑出來, 有任何事第一時間彙報我。”

警衛說:“明白。”

陳蟬衣就像是沒聽見,垂下眼睫, 給花盆裏的晚香玉換水。

林媽喊她:“小姐,吃飯吧。”

“小姐?”

陳蟬衣毫無反應,心裏不起波瀾。就像是走失在山裏,丢失信號,無法接受外界的來訊。

不是故意擺臉, 只是不覺得餓, 所以不想吃飯。只是不知道說什麽,于是便幹脆不再開口。

林媽毫無辦法, 她真是擔心陳蟬衣身體,病了那麽久, 好不容易不再發燒了,身體初愈。現在那個男人離開了,小姐又恢複成了從前的樣子。

這麽折騰身體怎麽受得了。

可是不管怎麽勸,陳蟬衣都始終默默不語,林媽也沒辦法。

初秋南京連下幾場雨,她看着陳蟬衣在前庭照顧花,撐着一把傘跟在後面,難受地道:“小姐, 不管怎麽樣,飯總還是要吃的啊,人不能糟蹋自己身體啊。就算那個人在這裏,肯定也不希望看見小姐這個樣子。”

這句話不知道怎麽的,觸動了陳蟬衣神經。

林媽看她弄花的手頓了頓,擡眸,有些愣愣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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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進傘檐,最後陳蟬衣站了起來,像個木偶人那樣,慢吞吞轉身回了別墅,在島臺邊坐下。

林媽收了傘,小心翼翼問:“我給小姐做飯?”

陳蟬衣默然點了點頭。

林媽心裏舒了口氣。

不管怎麽樣,她願意松口吃飯,總是好事。

陳如晦本來還擔心她會逃跑,可陳蟬衣表現得比他想象中,更加平靜。

她甚至連別墅的門都沒試圖走出去。

他向林媽問起她的情況,林媽也只是說小姐在家乖乖的,并沒有什麽特別異常的行為。

陳如晦忽然沉默,家裏的一切都是那麽尋常,這種尋常讓人心驚。

他那段時間在臨海,有課要帶,然而挂斷電話,還是專程回了趟南京。

黑色轎車抵達鐘山別墅時,是一個雨夜。

別墅亮着燈,林媽給他開門。

陳如晦脫掉深色風衣外套:“小姐呢。”

林媽指指樓上:“剛吃過飯,去休息了。”

陳如晦颔首,換好拖鞋直上二樓,走廊裏,她房間門縫透着微弱的光。

他推門進去,陳蟬衣正坐在地毯上,垂眸不知道擺弄什麽。

連陳如晦進來,她都好像沒有發覺。

陳如晦居高臨下望過去,那似乎是幾根細長的折紙,她在編着什麽東西。他不懂這個,總歸都是女孩家喜歡的玩意。

陳如晦說:“月月。”

陳蟬衣手上動作停住。

然而只是停頓片刻,她繼續編弄起來,并不打算接話,甚至沒有擡眸去看他。

“最近幾天在家裏怎麽樣?林媽說你現在肯吃飯了,怎麽,之前為什麽不吃飯。”陳如晦說,“你得乖一點,聽話一點,我在臨海顧及不到你,你不能總是讓人操心。”

很久沒有回音。

“月月。”

“家月。”

“說話。”

陳如晦皺着眉,語調漸漸失去耐心。

地毯上,女生仍然只是安靜坐着,微微低垂着腦袋,黑發遮住側臉。她不回應,也不理睬,連聲息都是微弱的。

片刻後,她開口,陳如晦聽到她略帶嘶啞的聲音。

“我想過了。”陳蟬衣怔怔道,既沒有回答問題,也沒有點頭稱是。

她說:“可能我們真的不适合溝通。你不知道,也不關心我在想什麽,我需要的是什麽,你也沒法給我我想要的東西。曾經我也以為這些都不過是缺乏交流,我也曾幻想過,會不會長大之後,常常相處,熟悉了就會好了。”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是好不了的。”

頓了頓,陳蟬衣擡眸,那雙瞳色漾漾的眼眸,望向陳如晦,眼底一片黯然。

陳如晦陡然有些緊張,或許是遲來的父女連心,讓他幾乎霎那間,猜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陳蟬衣平靜說:“我們分開吧,從今往後,我不當你的女兒,你也不再是我的父親,這樣可以嗎。”

她到最後,話還是沒有說得太難聽,然而她知道,陳如晦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陳如晦臉色一瞬鐵青。

短暫的大腦空白後,随之而來的就是暴怒情緒:“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陳蟬衣還是那個樣子:“我知道。”

她說。

“我甚至知道接下來你會怎麽說。你一定會說,‘你一定是為了那個男人’‘你為了他連你父親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你對得起誰’‘我養你那麽多年,養出了個白眼狼嗎’……諸如此類。”

陳如晦死死咬住舌尖,握緊了拳頭。

陳蟬衣仿佛看不見他難看的臉色,她無比寧靜,那種安靜,幾乎稱得上一種淡然。

像是已經沒想再和他牽扯。

她只想求一個結果。

陳蟬衣說:“我承認你确實給了我很多東西,小時候開始,我就可以見識更廣闊的世界,去到更高的平臺,去往更遠的地方。旁人一輩子拼死拼活企及不到的高度,可能也不過只是我的起點而已。”

“我還記得十歲那年,你帶我和媽媽去巴黎,在那裏的歌劇院聽歌劇。還去了倫敦,去海德公園,去白崖,去看泰晤士河的日出日落,去愛丁堡過秋天。”

“在倫敦那幾天,我們看了場話劇,是莎士比亞的《李爾王》,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話劇。或許人總是會對第一次的經歷記憶深刻,那場難懂的話劇,我至今都忘不掉。”

回憶往事,她臉上沒太多不甘的情緒,只是一種恬靜和淡然。歲月紛飛裏,原來還曾經有過這麽溫情的一頁。

陳蟬衣眼眶有些泛紅。

面對滿屋子沉默,她頓了頓,繼續輕聲說:“你還記得那是個什麽故事嗎?或許你已經忘了,可我還記得。你曾經問我,為什麽愛他,我好像沒有和你好好說過我的答案。現在想起來,原來那場話劇,早已在命中給出了回答。”

“你想讓我做李爾王,而我心裏卻只有柯苔莉亞。”

陳如晦唇色蒼白,肉眼可見得灰敗:“你別說了……”

“我要說。”她一笑,“你為什麽每次都不聽我心裏在想什麽。”

“李爾王問起他的三個女兒,究竟有多麽愛他,大女兒和二女兒,極盡奉承讨好,蜜語甜言。可是當他問起小女兒柯苔莉亞,你還記得她是怎麽說的嗎?

‘Unhappy that I am, I cannot heave. My heart into my mouth. I love your majesty. ording to my bond;no more nor less.’”

陳如晦神色僵硬。

陳蟬衣眼睫顫抖,低聲道:“她說,‘我是個笨嘴拙舌的人,我只按照我的本分來愛你,我沒法把我的愛挂在嘴邊上’。”

“第一幕的旁白,你是不是照舊沒印象了?‘柯苔莉亞怎麽辦呢?默默地愛着吧’‘可是我并不貧窮,因為我深信我的愛比我的口才更富有’……這些話我都記得,是你忘了。”

那瞬間,巨大的不安和羞愧就像是海潮,像鋪天蓋地的夜雨和雷暴,狠狠地砸在了陳如晦的身上。

她平靜,他卻憤怒得仿佛午夜傀儡,渾身都在被她牽動着情緒。

陳如晦低喝道:“你想表達什麽?呵,是,你确實不是李爾王,可他是柯苔莉亞。你如果真記得故事,就應該知道,最後是她的兩個姐姐得了錢和權,而柯苔莉亞咽了氣!”

陳蟬衣緩緩呼吸,胸腔針紮般疼痛。就像是不認識眼前這個人,多陌生,他竟然是她父親,她本該最親最親的人。

可經年往事過去,她心裏若說還有浮躁,生氣,亦或是難受,那就是笑話。

她早就已經習慣了。

或許陳如晦心裏并不這樣想,誰會不喜歡柯苔莉亞呢?

然而這麽多年,在他心裏,輸與贏早就超過了一切,也超過了她。他只想和她争個輸贏,重新奪回控制權與上位權。

她和他,其實沒什麽好說的了。

陳蟬衣抿抿唇,垂着蝶翼般的眼睫:“随便吧。”

“總之,從今往後,我不想再當你的女兒,這幾年你給我的錢,我都存着,沒有動過,我會還給你。前半生你養我的錢,如果你需要,三年內我湊齊,一并給你。”

“反正從小到大,我只讓你覺得丢臉,既然如此,我們不用互相折磨了,該怎樣怎樣。你可以請律師,走程序,我會配合。我不想再做你的女兒了,我真的很累,請你盡快吧。”

窗外雷暴一聲轟鳴,閃電劃破夜空,像是無家可歸的李爾王瘋掉的那個暴風雨夜。

她的容顏依舊安定淡然。

而陳如晦目眦欲裂,咬着牙狠狠摔上房門:“你想都別想!”

夜雨喧嚣,屋內變得一片寂靜。

陳蟬衣沉默片刻,重新拿起茶幾上的紙條,僵硬着編了起來。有水痕從眼眶裏掉落,滴在編成一半的蜻蜓翅膀上,仿佛只是哭了一瞬,苦卻醞釀了好多年。

她說錯了,她想,或許她是柯苔莉亞。

而他才是李爾王。

*

陳蟬衣想要和陳家斷絕關系這件事,陳如晦按着沒有再提,也沒有給任何人知道。

他憤而飛去臨海,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警衛看死了別墅,不準讓她跑出來。

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那麽心慌,曾經他以為,她最多是會跑,會試圖掙紮反抗,就像她小時候常做的那樣。

紅着眼圈,拿不吃飯威脅他,最後被他冷冰冰忽略。

她不知道,不吃飯這種爛招,只能糊弄李潇。

比心硬,在她這件事上,李潇這輩子都不如他。

陳蟬衣也不覺得被關起來的日子特別難過,她現在慢慢喪失了感知,辨不清情緒的好壞,只覺得怎麽過也不就這樣。

秋季南京下過幾場雨,溫度慢慢變涼,她看着鐘山別墅的黃葉,染上一層又一層淺色,十月到來了。

許珈毓要辦婚禮了。

是她老公,那位如今威名赫赫的江家掌權人,親自發來的請帖。

蓋的私人章,電子婚貼與邀請函也是用的私人郵箱,直接發到了京城本家。

陳如晦那裏也抄送了一份。

說是她與江夫人是閨中密友,邀請她做江夫人的伴娘。

陳家可不知道她想決裂的事,十分高興,陳先寰還特意和陳如晦說起這件事,讓他留意着。

陳如晦有口難言。

他本來就是江家老爺子的私人醫生,人家孫子結個婚,請他女兒出席,于情于理他都沒有理由拒絕。

可他是真的……不想答應。

大半個月以來,陳蟬衣的态度像是風,讓他琢磨不透,他覺得抓不住,恨不得時時刻刻二十四小時,把她關在身邊。

可他束手無策,江家和陳家可沒有結仇,這麽點小事,他攔着不讓女兒去,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其中出了問題。

最後,陳如晦無奈妥協。

鄭容微自然也受到了邀請,都是生意場上常見的面孔,難免今後交集往來。即便再多恩怨糾葛,可是成年人的事,誰都不會擺到明面上來。

陳蟬衣就也沒問。

那場婚禮辦得隆重盛大,煙花放了滿城。新娘拖着婚紗緩緩登場,陳蟬衣坐在臺下,一瞬間眼淚掉下來。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作為朋友,喜極而泣。

只有她自己知道個中原因。

新人敬酒的時候,她抱着穿婚紗的許珈毓,忍住哭腔:“我真是羨慕你。”

原來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光明正大在一起,是一件這麽難這麽難的事。

她從小就運氣不好,不是幸運兒。

到後來也沒有多少好運氣。

場內昏暗,并不明亮,只有婚臺亮着氛圍燈。鄭容微坐在暗處,視線似有若無瞥過。

許珈毓看他一眼,移開視線。

壓低聲音在她耳邊:“我過幾天去看你。他在哪,有具體地點嗎,或者你把項目名稱報給我,我去幫你帶個信。”

陳蟬衣沉默片刻,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什麽都不知道,他就說讓她等,連去做什麽都沒說。什麽時候回來,甚至于能不能回來,都沒辦法保證。

李潇真是個王八蛋。

許珈毓想了想:“那他在哪裏出的海關,你知道嗎?我應該能幫你查海關出入境……”

“不用了。”陳蟬衣輕聲說,“你照顧好自己。我和他的事,我想自己解決,大不了我再等幾年。”

“你那麽相信他?”

“也不全是。”她垂着眼睫,頓了頓,很小聲道,“我也想相信自己,他們總說我眼光有問題。他們總這樣說,我不開心。”

她偶爾也想任性,也想計較。

也想證明,起碼有一次她是對的。

許珈毓什麽都沒有說,默默拍了拍她單薄的背。陳蟬衣這段時間消減許多,背後的肩胛骨像是蝴蝶飛起來。

那場婚禮結束,她坐鄭家的車回南京。

是陳如晦要求的,她也沒有拒絕。那麽多賓客在,陳蟬衣覺得何苦撕扯,反而會被當成沒教養的瘋子。

她坐進車裏,看黑色轎車在雨夜高架一路奔馳。

窗外斑斑駁駁,掠過昏暗的光線,她想起上次做鄭容微的車,還是從廣西回來後。李潇那時候想氣走她,裝作要和季頌頌在一起,并不搭理她。

她負氣和鄭容微離去,李潇把黑色轎車逼停。

那晚上發生的事,幾乎改變了一輩子。

鄭容微沒有輕易放過他們。

分的分,散的散。

如今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雨夜,她恍然還以為是上輩子的事。

車內檀香氤氲袅袅,她默默靠着車窗,并不說話。

是鄭容微先開口,聲音磁沉,帶着些許淺淺的愉悅:“今天看你興致還不錯,你喜歡這場婚禮?”

陳蟬衣仍舊不語。

鄭容微也不惱,側眸望着她:“确實辦得好,我也覺得好,看樣子是用了心的。家月,如果你喜歡,只要點頭,我也可以替你辦一場。”

周圍漆黑安靜,陳蟬衣笑了一下。

鄭容微聲音微滞:“你笑什麽。”

“沒什麽。”陳蟬衣輕聲說,“我對你沒有一點感覺,也對與你的結合不報期待。要是這樣你都能對我産生興趣……”

她低眸,沒有說下去。

那種近乎無視的語氣,像一根刺直直插進鄭容微心髒,他表情一凜,猛地攥住她手腕。

仿若恐怖的野獸,撕掉僞裝,女孩子手腕纖細,花莖一樣,捏捏就斷了。

陳蟬衣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心裏隐約有了不好的預感,慌張害怕起來,拼命往後縮。

她想要抽回自己手腕,可他卻死死攥着不放。鄭容微表情猙獰,手上力道之大,如碎她骨。

她瑟縮到車門邊的角落:“你放開我!”

或許是她這樣避之不及的态度,徹底刺激到他。

鄭容微真的不懂,他耐着性子忍她這樣久,她還想要他怎麽樣。男人驟然傾身上前,龐大的軀體重重壓下來。

陳蟬衣猛地偏過頭。

“你躲我?”

她擡起手背,隔開了他滾燙的唇。

恐慌鋪天蓋地,陳蟬衣流着淚:“你滾,你走,別碰我……”

她覺得他瘋了,真是瘋了。她在哪裏,和瘋子對話嗎?她拼命掙紮,有一瞬後悔,方才不該激怒他。

她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唯一能護着她的,現在不在她身邊。

姑娘眼眸濕紅,像鋪陳着一片淺紅色的海,流淚無聲無息。

鄭容微眸底聚集陣陣風暴,憤怒低喝道:“我縱容我的未婚妻給別的男人嘗滋味,我夠大度了,你和他睡了幾次?你在那個破房子裏被他幹了幾次?現在你和我就不行了,你立牌坊給誰看?”

她嗚咽流着淚搖頭。

鄭容微再欲上前。

她猛地反手給了他一耳光。

鄭容微偏過頭去,金絲框眼鏡挂下來,掙紮間,她撞碎了車載的香水。

陳蟬衣倉皇拿起碎玻璃,意識不清地抵在自己脖頸上。

白皙柔嫩的脖頸,很快滲出一絲血線。

“你滾……”

她無助顫抖,低聲抽噎着蜷成一團,玻璃粼粼反射着昏暗夜色。好像什麽都被吞沒了,她也被吞沒了。

鄭容微瞳孔驟然收縮。

路燈明明滅滅,映照在她側臉。看清她的臉,他才發現,她那樣清瘦了。

鎖骨接着她的淚,幾乎成了一小片汪洋。

鄭容微情不自禁軟了心。

片刻後,他松開手。

嗓音裏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你對他都行,你愛上他就行,為什麽不能嘗試愛上我。”

她并不開口。

良久,空濛凄清的雨夜,只有聲聲壓抑的抽泣,溢滿了車廂。

*

或許是鄭容微在車裏的強迫,給她造成了應激反應。回到鐘山別墅後,陳蟬衣蜷縮在了房間裏,不肯和任何人說話。

不管誰勸說都沒有用,連心理醫生也束手無策。

她還是不說話,像個啞巴。

十月的某一天,她在南京休養,窗外的梧桐樹慢慢變成黃色。

林媽送上樓來一份快遞文件,是牛皮紙袋子裝着的,說是她曾經的同學。

紙袋泛黃,林媽說:“小姐,您還是拆開看看吧?”

陳蟬衣蜷在床角,并不理睬,眼眸一直看着窗外落葉。

林媽無奈,輕嘆口氣,将東西放下便走了。

夜幕漸漸垂落,傍晚時分,陳蟬衣木木地起床,準備拉上窗簾。

視線無意間看見寄件人的名字,寫着的是“陸承風”。

她一怔。

那瞬間頭腦天旋地轉,像大海翻湧。

意識到什麽,她慌亂地開始找裁紙刀,沿着邊緣劃開。

一個盒子掉了出來。

随之掉落的,還有張小卡片。

陸承風附上的信件寫道:

——代為轉送,請勿見怪。

那是游戲盒子,陳蟬衣抿抿唇,找了個設備與顯示器,把它插進去。

畫面很快跳轉。

屏幕上,漸漸出現一只小熊和一只小兔。

陳蟬衣只看了一眼,眸光剎那潸然。

是他,她知道一定是他。

那兩個卡通形象,是她畫的,在夢溪路那間簡陋的出租屋。那時候潤州滿城細雨,李潇坐在沙發上,眼睛盯着電腦屏幕。

她在寫規培報告。

客廳窗戶沒有關緊,冷涼的風吹進來,吹亂了她的報告紙。她看看李潇,腦袋枕在臂彎,覺得無聊,就随便畫了兩個卡通人。

她畫一半,擡眸看看他。

後來他發現了,李潇放下電腦,笑着說:“你畫什麽呢?”

她說:“小人人頭啊。”

那句話是用蘇南方言說的,聽着像是“小寧寧得”,一股子吳侬軟語,撲面而來的水汽。

李潇在潤州生活那麽久,潤州話還好,再南一些的方言是聽不懂的。

他愣怔片刻,笑了:“你還是個小畫家。”

他走過來,坐在地毯上,把她摟進懷裏。

她嗔道:“你幹嘛。”

李潇有個毛病,就是抱她坐,總喜歡讓她坐在兩腿中間。他膝蓋微微支起來,像兩道牆把她圍着。

這種擁抱貼得很緊密,獨占欲特別強。

他也不說,只看着她的畫:“再畫幾張看看。”

陳蟬衣莫名其妙,但還是畫了幾張。

越畫越像連環畫。

她嘆口氣:“要是這玩意能動起來就好了,應該很可愛吧?”

那時候客廳暗暗的,男人沉默笑着,下巴擱在她肩窩,并沒說話。

陳蟬衣從來沒想過,她那時随口一說的玩笑話,竟然真的成真。

這個世界上,除了李潇,大概不會再有人會把她的話記在心裏,而不是僅僅挂在嘴邊上。

她的,嘴笨的,沉默的。

柯苔莉亞。

她拿起手柄,随意玩了玩。

那顯然還是半成品,做得不是很好,玩法也很單一,故事線幾乎沒有。

可眼前一片模糊。

陳蟬衣眼淚不知不覺掉下來,越掉越兇。

她翻出那張卡片,陸承風的電話就寫在背後。

陳蟬衣倉皇打過去:“你好,陸……。”

“不必這麽客氣。”那頭很快接了,語氣溫和,“你收到快遞了?”

“嗯。”

陸承風輕笑:“那就好,我總擔心快遞路上會出什麽意外……”

被她快速打斷:“是他做的嗎?”

盡管早就知道了答案,可她還是想求一個心安。他如今杳無音信,然而仿佛只要陸承風說一聲“是”,她就能知道,他現在還在呼吸着,心髒也在跳着。

盡管不在她身邊。

盡管相隔大洋陸地,幾千萬公裏。

那頭沉默。

陳蟬衣忍着哭腔,又小聲問了一遍:“是,是他嗎。”

隔了幾息,大概有一萬年那麽久。

陳蟬衣才聽見對面回:“是的,是他做的,原本就想做給你的,只是耽擱了。現在由我轉交。”

“他說,希望你收到能夠開心。”

“還有呢。”陳蟬衣聽不出自己聲音,已經連不成句,“他還說了什麽。”

那頭大概在思索,過了片刻:“沒有的。”

陸承風說:“他沒有再說別的了。他希望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好好照顧自己。

這就是他這樣一個人,能說得出口的,最衷心的祝願。

她一愣,捏着電話,小聲哭起來。

她是覺得自己的精神,好像出了一點問題。

有時會陡然聽不見聲音。

有時看電視畫面,明明屏幕中播着紅綠燈,顏色都認得,可是她就是讀不懂每一盞燈代表的含義。

陳如晦心急如焚。

可她并不在意。

她不說話,平時會自己安靜玩游戲,不管任何人來都不搭理。

除了陸承風。

兩周後,他從洛杉矶風塵仆仆,落地南京。

他會上樓來陪她坐坐。時間不長,有時三四個小時,有時他趕時間。

只能見一面,問問情況就走。

她看見陸承風,覺得親近,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開口。

秋意漸濃時,她再次見到鄭容微。

他仍然是那身矜傲有度的西服,周身冷貴,姿态從容。

鄭容微屈膝,坐在房間的沙發裏。

墨綠色的沙發套,襯得他容顏愈發冷峻。

他唇邊勾着若有似無的笑意,眼睛卻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鄭容微說:“我快過生日了。”

陳蟬衣仍舊不搭理他,兀自玩游戲。

長時間精神恍惚,其實身體已經孱弱無比,她此刻困倦得只想入睡。

然而想想是他在身邊,她顫抖地強撐着眼皮。

聽見鄭容微說:“我可以今天不碰你,你也可以繼續不理我。但是我勸你盡早放棄。”

“用盡手段又怎麽樣,互相折磨又怎麽樣。”鄭容微眼中淡淡的冷光,“愛不愛你重要嗎……是你先惹到我,那就一起痛苦,一起毀滅。”

“我絕不可能放過你。”

她神色僵了僵。

最後,默默将膝蓋蜷緊。

*

然而鄭容微生日那天,管家告訴他,說:“陳家小姐給您送了份禮物。”

鄭容微稍愣:“是什麽?”

管家也奇怪:“是一只很漂亮的鳥。”

鄭容微跟着管家穿過堂廳,在前院人群熱鬧的一角,管家指給他看:“您看。”

一只畫眉鳥。

她送給他畫眉鳥,連帶着的,還有一副金籠子。籠子精致華貴,在陽光下泛着冷冷金屬的光澤。

他的生日宴賓客來去,觥籌交錯。

畫眉鳥叫得動聽。

管家未解其意,還挺高興:“陳小姐送的禮物可真用心,和別人都不太一樣呢。統歸珠寶地産,咱們也不缺,這只鳥卻是稀奇。”

鄭容微淡漠着臉,唇色有瞬間無比蒼白。

十月末的京城,同樣陰雨綿綿,卻比南京更冷。

下午便天色昏沉,刮起大風。

秋風冷飕飕地灌進衣襟,他快步走出朱紅色院門,扶着灰白牆壁,溺水般大口呼吸。

京城幹燥凝滞的風,一下子卷起肺腑。

鄭容微原本以為,他永遠運籌帷幄,向來冷淡,不會有情緒波瀾。

然而最後他咬緊牙,還是死死閉上眼睛。

管家跟過來:“先生,您怎麽了?您不喜歡這個禮物嗎?”

鄭容微一哂。

“你有沒有聽過歐陽修的一首詩。”男人僵了很久,才緩慢直起身,擡眸望向院中熙攘賓客。

管家滿臉驚疑:“什麽?”

鄭容微淡淡道:“她是在提醒我。”

他眸光直直望向前方,細雨落下來,他眼底一片死寂,又像是什麽都沒有。

他模樣太駭人,管家不敢吭聲。

鄭容微喃喃念出來:“百啭千聲随意移……”

——百啭千聲随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

她就是那只畫眉,被金碧輝煌的宮殿關了起來,囚了起來。

她想飛,卻逃不出籠子,逃不出他掌心。

“始知鎖向金籠聽啊……”

鄭容微冷冷一笑。

……真的不及林間自在啼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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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