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對潇潇 “他走了整整三十年

第90章 對潇潇 “他走了整整三十年。”……

他們在新家住下來, 從前在周書彥名下公寓的物品,這段時間陸陸續續送過來。

陳蟬衣白天基本在睡覺,都是李潇收拾。家裏燒飯也是他做, 他性格使然, 不想家裏出現陌生人,不太想請阿姨。

怕她不理解, 還曾經嘗試和她解釋:“家務活我可以做, 可以……可以不找陌生人嗎?”

陳蟬衣說:“可以呀,我也不喜歡家裏有阿姨, 好奇怪啊。”她其實是覺得,兩個人的小家,就是愛巢,讓朋友和父母住都奇怪。

多個阿姨,她會很不自在的。

李潇笑笑, 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小手。她手偏涼, 懷孕還是這樣,他收緊抵着頰邊, 低聲說:“之後要是,肚子慢慢大了, 我們可以請個家庭醫生。”

随時照看她身體。

結果陳蟬衣偏過頭,嗓音糯糯的:“可是我就是醫生啊。”所以還要什麽醫生。

他笑了,輕輕“喔”了一聲。

七月走到尾聲,李潇去研所的時間越來越長。

陳蟬衣來京城兩個月了,都沒回南京一趟。

舒羨之忍不了,撥來電話:“你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呀。”

“身體呢?”

“都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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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羨之滿意地輕嗯,又說:“那準備什麽時候回南京?怎麽了,有男人了就可以不回家了?”

陳蟬衣紅了臉, 害羞小聲說:“我沒有。”

她還沒有,她很顯然得樂不思蜀了!舒羨之中氣十足:“那你倒是回來看看啊!”

氣得挂斷電話。

陳蟬衣倒是也想回去,可是,她摸摸小腹。這要是回去,第一眼就能被看出來吧?那就真完蛋,外公肯定念叨她呀。

然而雨下了幾場,家裏開始頻繁有人登門。

陳蟬衣怕生,之前的陰影猶在,最開始不敢開門。

後來慢慢眼熟了,也認得人了。

那些基本都是研所的負責人,來找李潇的。

那樣的國家重點項目,牽涉人力物力極廣,李潇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即便滿心疲憊,也得撐着身體,咬牙往研所跑。

回家累得倒頭就睡,是常有的事。

他性情靜默穩定,有的男人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家,難免窩裏橫。覺得在外被人指使,回家就可以找老婆撒氣。

李潇完全不是。

他有時候累得睜不開眼睛,她靠過來,拿條毛巾,溫柔給他擦手,擦額頭。

他會強撐着精神,和她說會兒話。

問問她情況:“中飯吃了嗎,午覺睡了嗎?”

問問肚子裏寶寶的情況,諸如此類。

他再累,也不會發脾氣。

頂多是有一次,實在是連軸轉了三天,身體受不了了。她心疼得想掉眼淚,挨過去給他擦臉,被他強硬攥過手腕,撈進懷裏:“乖寶,先睡,有點困了。”

語氣裏透着濃濃的疲憊感。

她擡頭,望望他冒出來的短短青色胡茬,小手無聲放在他胸口,親親他胸膛,安靜閉上眼。

後面越來越時間緊張。

有天晚上找到家裏,那時候她剛洗過澡,坐在家裏,沙發前地毯上,用竹子編小蜻蜓玩。也不是想編得多好看,就是想編給肚子裏寶寶看。

李潇在身邊陪她。

他難得晚上有空,不用也待在研所。

門鈴響了,李潇起身,去開門。

外面站着的還是熟人,陳蟬衣離得遠,他們說話都壓低聲音,她也沒弄懂他們在說什麽。

他關上門。

陳蟬衣坐在地毯上,手中小蜻蜓編了一半,還剩兩邊小翅膀。她擡眸望了望他,李潇抿緊唇,無聲垂睫繼續坐下來。

陳蟬衣說:“是不是研所有事呀?”

他微愣,淡淡道:“嗯。”伸手輕輕摸了摸她頭發。

陳蟬衣很通透,一下子明白了,他是有事要做呀?想起上午舒羨之打來的那通電話,她把小蜻蜓塞他掌心:“我要回南京一趟。”

李潇瞬間擡起眼睫,唇色略微蒼白:“你生氣了嗎?”

他還記得之前在舒家求娶她,他說只要她,會照顧好她,不會因為別的事冷落她,不會忙到沒時間陪她,讓她自己一個人。

這些話才過去沒多久,他可能就要連軸轉地忙了。

他扣住她手腕,眼瞳漆黑。

陳蟬衣當然沒那麽想,她都想不到,他是怎麽能想到這上面去的啊。她說:“不生氣呀,就是上午外公打電話來了,我來京城好久了,都沒回去過呢,就回去住幾天。”

李潇還是捏着手腕:“真的?”

“真的呀。”

他喉結滾了滾。

陳蟬衣有點好笑:“我真的不生氣哦,也不是賭氣鬧要回娘家。”她臉紅了紅,羞澀說,“就是回去看看外公,你別擔心。”

這是一方面,主要是她留在這裏,他總會特別在意她。畢竟是深愛的小妻子,還懷了孕,他總要問問她午飯吃沒吃好,有沒有好好睡覺。

這樣怎麽能行,他不工作啦?

“我回南京,這樣我外公外婆就能給我燒飯吃了,吃飯問題解決,我還可以和表姐逛街。南京我更熟悉嘛,什麽事都不用我操心,我想回去玩,好不好呀?”

小姑娘湊過來抱了抱他,下巴擱在他肩窩。她身體溫暖柔軟,他知道她是安撫他。

那他還能說不好嗎。

李潇擡臂将她緊緊摟住:“過兩天我就回去找你。”

陳蟬衣心想,就兩天,能忙得完嗎,他當他神仙,不吃不喝不睡,就光做工作啊?她板着小臉:“不行。”

李潇投下視線望着她。

她掰開他掌心,戳戳那裏面的小蜻蜓:“你什麽時候折滿十只小蜻蜓,什麽時候來找我。一天只能折一只喔。”

他知道她是想讓他好好處理這邊的事情,心裏又酸又甜蜜,抱緊她說:“好,十天之後我就去找你。”

*

那年雨季,李潇在研究所站穩腳跟,深遠海計劃順利推進。

文件批下幾個沿海港口城市,作為試驗點,陸承風的上海、江家臨海,以及周家閩地,赫然在列。

文件批下來時,鄭容微坐在辦公樓,望着樓裏窗口燈光,一盞盞熄滅,他雙手握拳抵住唇角,久久不言。

後來他和李潇打過一次照面。

那是八月初。

新華門前,落了一場暴雨。

那場雨大得出奇,斜斜密密交織,雨水盆灑似的潑濺在地面。長安街十車道暗沉朦胧,被濺起的雨水沖刷得一幹二淨。

那時候鄭容微從樓裏出來,接到電話,正要去新華門辦事。

天色昏聩暗沉,行駛需開車前燈,否則模糊一片,看不清雨霧。

道路上車燈直直照射。接送他的公務車,駛到新華門前,警崗亭确認過身份,正要致電放行。

雨幕忽地被一道車燈映亮。

昏暗雨中,靜靜停着一輛公務車黑色身影,那道車牌如此熟悉,鄭容微只看一眼,甚至沒有對上車內人視線,就已經足夠認清來人。

唐勤說:“是他。”

鄭容微擡睫,深瞳無聲安靜。

兩輛車狹路相逢,車燈直射,刺眼燈光映亮整個車廂。雨一直下,車頭不過相差毫厘,兩車無聲對峙,誰也不肯相讓。

不肯退,也不發出聲音,大雨瓢潑,雨刮器幾乎掃出殘影。然而寂靜雨幕裏,沒有一個人先開口。

這場景是多麽熟悉,幾乎讓人以為,一切回到三年前。

那時候,他要将她帶去京城,以為勝券在握,躊躇滿懷。那男人卻失了理智,不管不顧追趕,發誓要把人奪回。

那年他和李潇,也是在雨夜道路,靜靜互相打量。

他三年前的視線冷冷掃出車窗,對上雨裏,那雙漆黑沉默的眼睛。

後來的結果,是他輸了。

李潇将人帶走。

他本來覺得什麽事都在掌控之中,那年雨夜,他是故意放他們走,因為他有後手,将來必有痛擊。

可他沒有想過,這一放手會讓他徹底失去,一痛此生。

時間停得緩慢,雨好似整整下了三年。

那輛車副駕窗開了,雨水一秒吹進去。副駕是個穿制服的年輕男人,眯着眼以手搭棚,笑着打招呼:“喲,鄭檢,這麽巧在這兒遇上了,您往哪邊去啊?”

替鄭容微開車的,是唐勤。

這種場面,鄭容微真開口就是掉價,副駕的算什麽東西,也敢提他名字。

鄭容微坐在後排,眼睛都沒動,冷冷看着前方。

唐勤冷笑說:“知道這輛車姓鄭,還不滾下來。”

新華門攏共就那麽大,警務早就報備,這時候有車要進,門檻是拿開的。

隔着雨簾,對方并不氣,繼續笑嘻嘻:“不成啊,鄭檢。實在是有急事,等不得。”

他的聲音不大,雨裏倒是字字都清晰。

鄭容微雙手交疊,坐在後排,眉眼凝然望出去。

隔着模糊起霧的車後窗,他看不清對面男人的表情。只能看見他低眸,似乎在做什麽東西,不聲不響,極為專注的模樣。

那是時隔三年,他第一次見到他。

不再是隔着屏幕,看他在屏幕另一端由數據組建的容顏,聽機器傳來的電流音。

而是真真正正,見到活着的人。

他從沒有想過他還能活。

深遠海項目遲遲推進不了,就是因為技術手段是受限的,太少人真的去過深遠海了。即便去了,大都命喪海中央。

活着回來,還帶着測算成功的數據回來的,他是第一個。

鄭容微有瞬間,看着男人朦胧氤氲的容顏,唇色微白,手指不自覺顫抖起來。

唐勤冷聲:“進新華門誰沒有急事,實在等不及,不如請李先生開門下來,自個兒走進去。”

副駕說:“唉,這怎麽說道?咱們李先生有腿疾,平時在研所都不大叫走動。”他看了眼天,“這風大雨大的,淋雨凍着了怎麽說,擔不起這罪啊。”

唐勤瞧不得他得意樣:“那就老老實實待在研所,別出來亂走,免得擋了道,還得別人受累。”

他話裏半分不客氣。

李潇一直沒說話。

副駕說:“這話我聽得,上面能聽得嗎?項目專組催得急,推進計劃近在眼前了。鄭檢倒是腿腳康健,身體硬朗,要不發發善心,讓讓我們,您也自個兒走進去?”

唐勤在鄭家十餘年,哪裏見過這種人:“你是要和鄭家過不去嗎?”

副駕模樣委屈:“真沒這意思,就這麽寸,和鄭檢狹路相逢碰上了,往後退少不得耽擱時間,鄭檢您真別為難我們。”

唐勤咬牙:“你早先退,現在可就都進去了!”

副駕那男人笑了,也不管雨吹在身上。手伸出車窗,敲了敲門上貼着的标。

那是研所的特标,公務車全部由隊裏統一管制,上面還貼着中隊的名字,以及警務電話。

“鄭檢,真不是我們不讓,國家項目等在您後面,這真沒聽說過。您也知道咱這輛車貼的研所的标,門裏專組都等呢。争分奪秒,咱也得搶時間啊。”

鄭容微緊緊咬住唇,唇色泛白。

隔着雨簾,那輛車裏的男人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好像并不關心,也不在乎外面發生了事,那些好像都無關緊要,他不放在心上。

鄭容微忽然就想起那年長安街,他們在高樓食飯,他看見的那張臉。

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用什麽言語行為刺激。那張臉始終安靜,沉默。

眼瞳漆黑深沉,無話可說。

他最後甚至叫住李潇,羞辱到那種程度。

李潇卻只笑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他後來也想過,扪心自問,四九城這麽多年,換做是他,能比他更不形于色嗎?

唐勤還欲說什麽。

鄭容微有瞬竟覺得很累,低聲道:“退吧。”

唐勤驚叫:“鄭先生……”

“退!”鄭容微從喉嚨裏擠出這最後一句,整個身體繃緊前傾,聲線喑啞,用力到顫抖,“讓他們走。”

窗外大雨沖刷,雨刮器迅疾掃動,唐勤咬牙,狠狠一拍方向盤。他打偏方向,将車駛離新華門前。

退後的一瞬間,那輛公務車壓線上前,車标險險擦過黑色公務車前臉。

雨水裏,靜成一片。

鄭容微阖眼,雨噼裏啪啦敲打着,他學着李潇的樣子,忽然沒來由笑了聲。

再睜眼,望着窗外後退景色,他失了語言。

*

小萬關好副駕車窗,往後望了一眼,後排男人坐在窗邊,垂睫編着手裏的東西,自始至終未開口。

小萬挺好奇:“李先生,您這是在編什麽吶?”

看着像是草編的蜻蜓,還是蚱蜢?反正他也不認得,不确定。

李潇輕聲一笑,唇角弧度微彎:“我夫人讓我編的。”

“哦哦,嫂夫人啊。”小萬想起年夜,看見的漂亮女生,“嫂夫人可真有趣,她在家呢吧?”

男人搖搖頭:“回老家了。”

“哪兒?”

“南京。”

小萬啊了聲:“什麽時候回來啊?您不去找她?”

李潇覺得挺好笑,手上動作未停:“找啊。她讓我替她編蜻蜓,一天編一個,編滿十個就見我。”

小萬噗嗤一笑,原來李工看着溫和疏離,在家還懼內哦?

小萬探頭打量:“您現在編幾個了?”

“五個。”語氣惋惜,不大高興。

小萬險些笑死,真的哈哈笑出聲,惹得旁邊司機都禁不住咧嘴:“您別急,還有幾天就能見了。”

李潇沒在意,彎唇不語。

片刻後,他停下手中動作,擡頭看了眼車窗天幕,銀色晦暗的雨線斜斜交織。

這座城市,白日浮華,遮天蔽日錦繡。它莊嚴肅穆,一場雨能換新天,能洗刷一切不堪入目往事。

他曾經在這裏跌倒過,迷失過。

曾經在長安街清晨,看旗幟升起,牽過她細軟的指尖,留下和她的照片。也在大雨籠罩的天幕,生命垂危,在醫院裏,恍然看不清前路。

他失去過很多,也得到教訓。

他撫摸雨水模糊的玻璃,心裏輕輕嘆息澎湃。他問小萬:“你去過廣西嗎?”

小萬說:“沒啊,那地方不是山多嗎?看攻略說很好玩,我準備放假帶家裏老人去玩。”

他笑:“是,山多。”

重山那麽多。

所以從廣西十萬大山,到如今新華門前。

這一條路,他才摸爬滾打,走了整整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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