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望皿城 見君心

第78章 望皿城 見君心

商溫的軍帳中, 他一身戰甲還沒來得及換下,只在沙盤周邊徘徊,手上旗幟輕輕插落某處。

他眉心擰成了一股仿佛怎麽都解不開的麻繩, 他似乎在思考,可怎麽也沒有頭緒。

突然起兵, 突然襲來,又突然離去。

這盛國在想什麽?

商溫與盛軍交戰多年, 他了解盛軍, 與其說他們不會用計, 沒有那麽聰慧,不如說他們不屑用計,他們信奉的就是用肉身和力量碾碎一切阻礙。

習慣了粗魯和野蠻人早已遠離了耐心和克制, 這樣做只會消磨掉他們的士氣,對戰鬥并無好處。

除非……

商溫想到了最壞的那個猜測, 那個他來之前就想過的猜想。

這樣的情況, 也只能出自盛國那位國師之手了。

那麽,那位國師倒地想做什麽?

是真的為了皿城而來嗎?

“将軍,您在想什麽?”

撈起帳子走進來的劉喜和辛隆相視一眼,看着商溫沉思不語的模樣, 剛想說的其他話便憋住了。

商溫微微擡頭:“你們長駐皿城,對盛軍更熟悉,你們說說,他們今日是個什麽意思?”

“還有什麽意思, 那肯定是見識到我們大延的厲害了, 怕了呗!”辛隆想也不想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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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溫沒理會他,只看向劉喜:“你覺得呢?”

“将軍,末将駐守皿城數十年, 對盛軍不敢說完全了解,但十之七八也有的。盛軍天生蠻力所以喜好近戰且個個自信無比,因此,他們也相當魯莽自大,看不起我們延國軍隊。今天這個情況,按往常他們絕對會追來的,他們只會死不會輸,可是今天卻輕易回城且毫無異議……依末将所見,能鎮住盛軍的,舉天之下只有一人。”

劉喜的看法與商溫不謀而合。

舉天之下只有一人,是誰,不必明說,商溫知道,劉喜也知道。

此次盛軍看似溫和,暗地裏卻比任何時候都來勢洶洶。

商溫望着這沙盤,眼眸沉沉。

這滿盤散沙,會以怎樣的形式聚在一起呢?

“什麽一人,誰啊?”

“将軍?诶,劉兄?你們在說什麽啊!你們到底在打什麽啞謎啊!”不明所以的辛隆看了看商溫又看了看劉喜。

劉喜聞言,當即笑了出來,他擡手拍了拍辛隆的肩:“辛隆啊,我那裏還有幾本孫子兵法,抽空給你送過去看看。你啊,就是上戰場上得太早了。”

“我辛家都死完了嘛,我不上對不起老祖宗。”辛隆哈哈一笑。

劉喜愣了愣,看着辛隆看着商溫,不由得想起那些曾經一同浴血奮戰的戰友:“是啊,都死完了,就剩下我這個老不死的咯。”

辛隆一聽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我沒那個意思啊!”

劉喜哈哈大笑:“放心,我又不怪你,我是人老了就喜歡瞎感慨。”

商溫擡眼看了眼劉喜,才驚覺他早已滿頭白發,但是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劉喜現在不過也才三十五六。

“你想回京城嗎?”商溫問道。

“京城,那是故鄉啊……”他眼中懷念着,似乎在暢想那些曾經經歷過的時光,但出乎意料的,劉喜最後搖了搖頭。

“不回去了,末将在皿城安了家,過去了也是要回來的。末将還有個女兒,今年才五歲,她也經不起折騰。”

“将軍,我跟你講,劉兄的女兒可是個活寶,抓周那天,旁的女娃子誰不愛绫羅綢緞,偏她不愛,您猜她抓了個什麽?她抓了個小木劍,前幾日我去看她,她還說要跟他爹一起打仗去,那小不點,不得了喲!”辛隆捂着嘴偷笑。

提及自己那人小鬼大的女兒,劉喜一改謙卑內斂,笑得裂開了嘴:“那是,虎父無犬女嘛,也不看她爹是誰!”

看着劉喜的模樣,商溫看着還明亮的天,想了想,道:“既然今日時候還早,本将軍準你半日假回家看看親人,記得在醜時之前回來。”

劉喜聽了大喜過望:“多謝将軍!”

“那我呢?”辛隆眼巴巴看着商溫。

商溫好笑道:“你又沒娶親,放什麽假,好好在軍營裏呆着。”

劉喜偷着樂:“臭小子,現在知道成親的好處了吧!”

辛隆聳了聳肩:“成親還是算了,我這種把頭別褲腰帶的人還是別去禍害人姑娘了。行了,劉兄你麻溜回家吧,就留我這個孤家寡人在軍營陪我們将軍這個孤家寡人吧!”

“我們将軍可不像你,惦記他的人可不少呢。”劉喜打趣道。

“好啊,你敢打趣咱們将軍和小唐姑娘,信不信軍法處置啊?”辛隆說着玩笑話,樂不可支,但那眼神分明也在揶揄商溫。

對此,商溫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過去:“不想回家了?”

劉喜:“……末将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末将先告辭了!”

劉喜立馬就走。

辛隆噗嗤一聲哈哈大笑:“沒骨氣。”

商溫又看向辛隆:“我這裏還有些書,辛隆這麽有空那就留下來……”

“哎喲,我肚子疼,劉兄,等等我啊!”辛隆捂着肚子就追着劉喜跑。

肚子疼不去茅廁找劉喜做什麽?

欲蓋彌彰。

商溫失笑搖頭。

但是經二人一打岔,他之前那些郁氣竟真的舒緩不少。

他緩緩坐下,繼續望着沙盤。

也罷,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有劉喜這個智力過人的老将,還有辛隆那個骁勇善戰的能将,這一關怎麽能過不去?

“将軍!”

帳外突然一聲響亮,撈開帳子的是守營的将士。

“何事?”商溫淡淡看去,卻看見了一道出乎意料的身影。

“将軍,您看誰來了!”守營的将士高興道,他以為商溫也會高興。

卻沒想到商溫竟愣了愣,眉心卻擰得更緊了:“你怎麽來了?”

話中竟全然沒有驚喜可言。

長墨聽見了也沒有失落,反而,他心中濃濃的盡是心虛。

“主子……”

商溫右手手臂微微擡起,手背扶住自己的側臉,那傾斜的眉眼灑落點點冷意,似乎在聽他解釋。

長墨看出了商溫疊滿冷霜的眼眸,不自覺就挨了一頭,他默默低下腦袋:“屬下有罪。”

商溫細長的眉眼挑起,那如墨的睫羽微顫,一下一下顫得人驚心動魄。

“本王離京前如何同你說的。”

長墨雙膝跪地。

他違背了主子的命令。

“主子命屬下接回季姑娘,保護季姑娘。”

商溫眼皮淡淡掀起:“給本王一個解釋,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商溫的話很淡很淡,幾乎沒有任何情緒,但長墨就是知道,他生氣了。

不是生氣他不聽話,而是生氣他将季稻的安全抛之腦後。

長墨更不敢說他已經把季稻帶來了皿城,否則,他主子就不僅僅只是生氣了。

“主子,此役危險重重,屬下不願待在京城。屬下死也要死在主子身邊!”長墨沒有為自己開脫,只是一字一字表達着自己的決心。

“屬下願意為主子擋劍願意為主子沖鋒陷陣,但屬下就是不願意在遙遠的天邊、安全的京城,守護一個不會陷入危險的女子。”

商溫此時戰甲未褪,那天邊漸漸下沉的太陽的光輝一點一點被掩蓋,顯得營帳中很暗很暗。只有他身上的戰甲時而反射出鋒利的光芒,讓人膽寒。

“長墨,是不是本王待你太寬容了。”

戰場上染上的殺氣在這一刻成為了刺向長墨的利劍,察覺到這股殺氣,長墨渾身一顫。

“長墨,你是不是忘記了,不聽話的人于本王而言,連狗都比不上。”

商溫從來不是心慈手軟之人,說到底,能從戰場上活下來的有幾個是善類。

商溫的一生沒有多少溫情,他願意給予自己的下屬一些,但那并不代表着,他能容忍一切。

商溫的眼睛微微眯起,溢出的是冷意,盛不下的是殺氣。

這一刻,連他身上散落的青絲都不敢亂飛,生怕被波及。

長墨明白的。

長墨一直都知道他主子是什麽模樣,一直都明白他來到這裏代表着什麽。

往小了說是違反命令,可往大了說,就是背叛,一點兒不誇張。

所以他沒有叫來季稻,他怕自己連累她。

長墨的頭低得更低了:“屬下有罪,願意以死贖罪,但是主子,大戰在即,此時殺了屬下沒有任何好處,屬下願意為前排兵,不着甲不執刃,替主子沖鋒陷陣。”

商溫靜靜看着長墨。

“如你所……”

“哎呀,吵什麽吵呢,奴家可在外面就聽見了。”嬌俏的女聲含着笑又似帶着惱怒。

一只修長纖細的手推開了厚重的營帳,暗暗的日光照下來一道窈窕的影子,光線沒有那麽明亮,逆着光,裏頭的人依稀能看出她的模樣。

“将軍,對不住,這位姑娘力氣太大了,我沒有攔住。”守營的将士歉意道。

“将軍,一言既出就驷馬難追了,說話做事還是小心些好,以免覆水難收哦。”

這位姑娘是在威脅他們将軍嗎?将士都愣住了,忍不住多看了女子一眼。

長得挺好看的啊,怎麽腦子壞掉了?

沒看他們将軍臉都黑了嗎?

他沒看見,女子朝座上的男子輕快地眨了眨眼睛,這眼一眨,俏皮的模樣,哪裏還算威脅,更像是調情似的。

他更不知道,商溫确實是黑了臉,但是黑臉之下并非生氣,而是不可置信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怎麽在這裏?

她怎麽能來這裏!

商溫聲音沉沉:“下去!”

将士無奈搖頭。

果然!

将士便伸手去抓她:“姑娘,看見了吧,我們将軍要你下去。說到底這是軍營,不是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談情說愛的地方,今天來一個,明天來一個,後天……”

“我是說你。”

商溫的眼神下一刻立馬掃了過來,剛好盯在那将士的手上。

将士一愣:“啊?”

“我啊?”他擡手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

商溫繼續看着,沒有再說話,不言而喻。

将士讪讪一笑:“得嘞!”

怪了,小唐姑娘都沒能進來的營帳,怎麽這姑娘進來了?

将士納悶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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