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林如許領着他去了二樓房間。就在自己當初偷走手鏈的那個抽屜裏,下面還壓着個小盒子,是上了鎖的。
謝知拿紅繩的時候就看到了。他當時雖然有些好奇,但發現是被鎖住之後的就沒打開,還以為是什麽貴重物品。最後只氣沖沖的拿走了手鏈。畢竟他那個時候只是想吓唬一下對方,也不是真的想偷什麽東西,就挑了個最不值錢的。
……再然後,随着林如許那天第一次當着自己的面發病,謝知就再也不敢碰他房間裏的任何東西了。連帶着甚至好幾天不敢出現在對方面前,生怕男人會活吃了他。
所以謝知從來沒有想過,林如許居然會自己把盒子裏面的東西拿給他看。
塵封已久的容器裏只安安靜靜的躺着張舊照片,是一張全家福。模樣看上去很奇怪的。站在似乎是父母位置上的男人女人,臉皆被紅筆劃爛,根本看不出長相。不過謝知第一眼關注的卻并非這些……
“這是我哥哥。我們長得很像吧?”
他順着男人的指尖看過去,畫面正中心站着兩個少年,年長的那個牽着年幼的那人的手,一個笑的很溫柔,一個則冷冰冰的板着張臉。氣質天差地別。
雖然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不過應當沒有人會質疑他們親兄弟的關系。畢竟……那兩人的臉看上去實在太像了,是即使年齡差異也掩蓋不了的相似性,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模一樣……
——除了眼尾的那顆痣。
謝知有些呆住了。他原本以為,看上去更加年長的那個,笑起來更溫柔的那個,他才應該是林如許才對。畢竟對方臉上的笑容他太熟悉了,就是自己平日裏從林如許臉上最常看到的那種笑——連最細微的角度都嚴絲合縫,完美的仿佛早已對着鏡子練習過無數次。
然照片裏那人的臉上卻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有。
反倒是表情看上去冷若冰霜的那個男孩子,他的眼尾卻清清楚楚的點着顆紅痣。紅的異常的相當紮眼,叫謝知想忽視都忽視不了。位置就同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模一樣。
……他是誰?
這是謝知第一次聽林如許提起自己的身世。
被父母抛棄。和哥哥相依為命着長大。而後在高三那年,林程辛因意外墜樓離世。最終只留下對方獨自一人。
要以什麽樣的心情面對這一切呢?謝知不知道……雖然林如許說這些的時候語調相當平靜,摒棄掉所有煽情描述,只陳述事實而掩藏了所有主觀色彩,簡潔明了的仿佛只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一個與他毫不相幹的故事,但謝知卻仍哭的泣不成聲。最後甚至還是林如許反過來安慰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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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難過了……
明明最需要安慰的人應該是對方才對。可是在巨大的不幸面前,謝知卻根本沒辦法說出來什麽輕飄飄的寬慰的話,他有什麽資格評判他人的苦難呢?那些“過去了”“沒關系”之類的話,現在聽上去都刺耳的很。
所以謝知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了。他只能強忍住淚水,安安靜靜的繼續聽人說下去,至少不想給對方再添麻煩。
“在我大學的時候,謝銘成了我的資助人。畢業後也是他邀請的我去他公司。那個時候,我對未來的規劃相當迷茫……大概可以說是一片空白吧?”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謝知總感覺……林如許這個時候好像擡眼看了他一瞬。
“謝銘說他認識我哥哥,又說我笑起來很像他。所以面對他的時候,我會一直保持微笑。他看上去似乎也很喜歡我這樣。不過我知道的,他只是在透過我看別人而已……”
這個時候,謝知腦袋裏猛然想起來他和對方初遇時候的場景——男人被父親抱在懷裏,看到自己時,嘴角勾起,露出來一個相當惹眼的笑容。可一對上謝銘,對方的神态卻又變得柔順起來。
當時……當時他還以為林如許是在挑釁他,所以才對他那麽笑的。自己甚至還因為對方在父親面前裝的楚楚可憐的模樣,罵人家綠茶來着……
可現在知道真相後再去細想,那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明明是林如許被迫在父親面前做出來對方喜歡的那種柔弱乖順的模樣。他根本拒絕不了,自己卻還要誤會對方別有用心。
“對不起……”
少年讷讷的開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挽回當初做下的事情。腦海裏産生了一種極為強烈的名為後悔的情緒,酸澀的好像要把他的整個胸腔都給填滿。
“我……我太壞了,我不該、不該這樣子欺負你……”
他黑潤的眼睛眨了眨,眼淚不知不覺間已然可憐兮兮的淌了滿臉。
“我…我……”
謝知那個時候實在是太害怕了。怕因為林如許的到來,自己的媽媽就永遠不會回來,所以他才那麽不安的想要将人給趕出去……
但無論什麽理由,做了就是做了。謝知不想狡辯。都怪自己不好,一開始就對林如許抱以敵意,甚至還那麽惡劣的欺負人家……雖然林如許後面都還回來了,但是最開始……最開始确實是自己先起的頭……
“對不起……我太過分了。”
他是個壞蛋。
“別哭呀。”
林如許卻笑了。
“這些事情并沒有傷到我哦……再說,知知現在不是已經改正了嗎?”
何止是沒有傷到,他甚至挺樂在其中的。不過……适當的負罪感也沒什麽不好。林如許盯着少年的哭顏想。
謝知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他就順勢靠過來,動作輕柔的替人拭去了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知知是好孩子。不會怪你的。”
男人說話的時候,手裏一直慢條斯理的擺弄着那根同樣是從抽屜裏拿出來的手鏈——也就是自己之前偷走的那根。
借着說話的空隙,他握住了少年的手。像在拉着人安慰,實則是将那截紅繩悄無聲息的套在對方的無名指上,輕輕纏繞了一圈。
“……不過說到過分的話,不如來聽聽你爸爸都做了些什麽。”
……
那是一段基于金錢交易的不平等關系,主角是謝銘和林程辛。林如許講的很隐晦,其中所有的過激情感都被掩飾,只剩下冰冷的事實。似乎是怕刺激到少年。但謝知其實更擔心對方的心情。
“進他公司後不久,謝銘就開出來讓我無法拒絕的條件。然後我們結婚了。”
“我是進了你們家之後,才從他保險櫃裏找到的這份報告。有關我哥哥的死因。其實我當初一直都不相信,他怎麽可能會自殺呢?”
“他說過…不會丢下我一個人的……”
話說到一半,林如許卻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謝知關切的想要幫他拿杯水順順氣,擡起頭來,卻看到對方居然在笑。謝知一下子愣住了。
“直到看到那份報告,我才終于知道我哥哥的死因。”
“……致幻劑中毒。是謝銘給他下了藥。哈,愛情?說的可真好聽。明明是強迫不成惱羞成怒,可他居然以為那天的事情是意外,是沒把握好藥量才會如此的。太可笑了……”
“我哥哥最怕高了……從二十多層摔下去,他當時會是什麽心情呢……”
“……他該有多怕啊。”
“你覺得我會不恨他嗎?我會不想殺了他嗎?我每天每天夜半驚醒,都在想着該怎麽讓謝銘給我哥哥償命……”
“幸好,他死了。”
林如許又說了一遍。他臉上的笑瞬間淡了下來,像是褪去了一層假面。表情變的相當認真。
“他死了。”
室內無機質的冷光打在對方那精致過分的臉上,光線透過男人鴉羽般纖長的睫毛投射出一小團陰影。他雙手合十。像是最虔誠的信徒正在對着他的神明禱告,而後身上的一切罪責終于得以赦免。
謝知忽而感到一陣寒毛直豎。
“所以……所以是你殺了他嗎?”
謝知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其實他到現在也不是不能理解,林如許想殺他父親這件事。
他心裏甚至覺得,就算對方真的想要殺了自己,那他也會毫無怨言的接受的……畢竟自己真的做錯了很多事,他應該受到懲罰。
所以謝知一點都不害怕了。
少年開口,聲音輕輕的又問了一遍,“謝銘的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嗎?”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個答案,只因為他不希望林如許因為別人的錯誤毀了自己的人生。他不該,不該因為謝銘的事情,而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
“如果是我幹的,你覺得我會讓他死的那麽輕巧嗎?”
林如許卻并沒有正面回答自己。他只是語氣有些驚訝的反問道,似乎是聽到了什麽相當荒謬的事情。
“……至少也該讓他千刀萬剮,讓他嘗嘗我哥當時那種痛苦。”
“我肯定會把他做的所有惡事曝光出來,毀了他的公司,毀了他所在意的一切。在他崩潰的想要結束自己性命的時候,堅持用最好的藥幫他吊着命,喚起他的求生意志……”
“然後在他終于不想死了的時候……”男人輕笑了聲,語調聽上去是和話語內容極其不相符的嬌柔,“等到那個時候……我會用我哥哥的臉,親手送他下地獄。”
說的熟練的好像早已在心裏預演過千百遍。
“不過……你覺得我有這個能力嗎?”
林如許這話說的實在巧妙。他從頭到尾沒否認過殺意,但也同樣沒坦白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那句反問實實在在是一句誤導。這叫謝銘的死看起來真的像一場意外。畢竟他話語裏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看着表情略顯遺憾的男人,謝知于是也真的傻乎乎的相信了對方并沒有做。
“沒、沒有……我不是這樣想你的,我只是……”
他愧疚的打算湊上前去說些什麽,至少也得解釋下自己在警局裏的事情,不然對方該有多難過啊。可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微笑着的林如許卻忽然掉下來眼淚。
“你看,我什麽事情都做不好……我真的有能力嗎?我曾經每天都在質問自己,如果我當初能早一些發現哥哥的異常,他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摔下去的時候一定很痛吧……”
林如許看向他,漂亮的眸子裏盛滿了淚水。
“對你也是一樣,知知……”
“我知道你其實一直不喜歡我,是我一廂情願想要成為你的家人。我知道的……我既沒有能力也不稱職。如果那天我能更好的處理問題,你就不會逃跑,也不會摔傷了。那個時候,你身上也一定很疼吧?”
謝知想要否認,想要說些什麽來挽回。可他看到林如許的眼淚,心口卻像是被灼燒了一樣疼。
“像今天……你心裏該有多害怕我,多不信任我,才會一個人孤零零的冒着雨跑去警局裏?你明明那麽害怕下雨天的……都是我的錯……”
被人驟然說破了心事,少年一時之間什麽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無措的不住搖頭。
“我很抱歉……”
最後的最後,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男人捂住臉,哭泣着離開房間。聲音悲凄。
“我沒有資格做你的母親。”
一直牽着他掌心的手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餘溫,以及綁在他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截紅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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