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百邪奔散
木離一步跨到他面前,急切地端詳着少年。
靈臺未萌,明明就是一個凡人,看年歲也大,實在是……蹊跷得很,師尊雖游蕩凡界多年,若真是留下子嗣……
木離憶起李孟寒的模樣,忙晃了晃腦袋,揮去了這過于荒謬的想法。
師尊從來不系縛愛憎,去來取舍清淨自在,不齒情愛,不生妄欲,怎麽可能會與凡人生子。
興許是人有相似罷了。
少年見她霍地走到自己臉前,吓了一大跳,結結巴巴道:“你,你是什麽人!”眼睜睜地望着她指尖青火,追問道:“你又是哪門哪派,道友……道友,報……報上名來。”
木離退了半步,笑道:“小道士莫怕,我喚作木離,乃是玄天峰掌門,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眉頭一皺:“玄天峰,沒聽說過。我乃師從青城派太一真人,名喚孔寒。”
木離一愣,“沒聽說過?”略略一想,不禁又有些悲從中來。
孔寒還欲開口,卻看她肩頭蹲伏的小雞仔忽地緊張地立了起來,飛快調轉頭顱,朝着城中另一個方向,拍着翅膀。
孔寒大吃一驚,順勢望去,正是立于城池中央的谯樓。
谯樓是城中最為偉岸的木樓,足有四層高,飛翹的四角屋檐挂着四盞飄飄搖搖的白紙糊燈籠,燈中黃燭燃了一宿,燈火業已熹微,本來将滅未滅,卻不知為何此刻顯現出通紅的火光,詭異的紅光照亮了谯樓的頂層。
木離眺望一眼,方才佝偻着腰背的打更人不知何時竟已攀上了二層樓高,他的右手提着一面銅鑼,左手舉槌,手臂彎曲,一下又一下搖擺,分明是擊鑼的動作,可一絲聲氣也無。
她舉目四望,陰森森的黑霧卷地而起,紛紛向谯樓聚攏,迎面吹得人臉皮發涼。
她肩頭的小雞仔,跳躍而起,振翅叫道:“叽!”
木離驚訝地側目:“原來你會出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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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趕屍人!” 孔寒卻激動道,麻利地從背後摘下用布包裹着的一柄劍。
木離看去,是一把桃木劍,劍身尚有木屑,像是才做不久的桃木劍。
孔寒捉着劍便朝那谯樓疾疾奔去。
木離停在他身後未動,只撲哧一笑:“小道士,你的桃木劍可不管用。你還是等等那個什麽青城派太一真人罷,莫要輕舉妄動。”
她的話音滿是揶揄,孔寒一聽,頓住腳步,回頭瞪她道:“道友,你不也是來捉趕屍人的麽,還說自己是什麽峰掌門,此刻怎麽又做回縮頭烏龜了。”說罷,也不等她回話,往谯樓急匆匆奔去。
只是個凡人,還不懂禦劍,看樣子也不會道術。
還敢罵她是縮頭烏龜……
說起來,倒是有幾分勇氣,可惜太蠢。
木離看他跑得遠了,環顧起四周來,城中各處幾道符光的青色火焰漸向谯樓聚攏。
她站着不動,肩膀上的小雞仔又跳了起來:“叽!”
她扭頭道:“閉嘴,先看一看再說。”她一把将小雞仔輕按回了肩頭。
時隔一百年,也不曉得道宗門人如今都是何光景了。
谯樓之上彙聚的黑煙越來越濃重,孔寒舉着桃木劍,順着木梯朝上奔跑,越往上行,越是寒冷,口中呼出的氣體漸成白霧。
他的心跳加快,更是捏緊了手中的桃木劍,口中默念‘急急如律令’,一面念,一面往樓上奔去。
蹲守數日,今日才終于見到了趕屍人的真面目,他必須要捉住機會!
孔寒一鼓作氣地奔上了谯樓頂層,打更人立在中央,背對着他。
陰風陣陣,刺骨的風吹打在身上,冷氣似乎無孔不入,吹得人骨頭縫裏都瑟瑟得疼。
孔寒冷得顫抖起來,深吸一口氣,捏穩了桃木劍,橫劍當胸,喝道:“百邪奔散,天地滅形,急急如律令!”
然而,周圍靜悄悄地什麽都沒有發現,打更人依舊背對默立,身形佝偻,提着銅鑼一動不動。
孔寒又喝道:“百邪奔散,天地滅形,急急如律令!”
話音剛落,呼呼幾聲風響,四道黃符飛至半空,東南西北環繞谯樓頂層旋轉。
孔寒呆愣一刻,他這……這就是練成了道法?
他還沒回過神來,便見四個道人腳踩法器,飛至頂層。
“厲鬼顯影來!”
四道黃符應聲急速旋轉,道符飄蕩烈烈青火,轉成了一道火圈,将打更人包圍其間。
其中一個道人落地時,因嫌孔寒擋路,順手将他一推,推倒在地。
孔寒仔細一看,四個道人皆着丁香色道袍,背後繡着猛虎下山。
他先前沒見過,不知道是哪門哪派的道人。
道符圍成的青火圈漸漸收攏,嗞一聲響,燙到了打更人頭頂的發髻。
他終于轉過頭來,卻是一個尋常老人的面目,可是他忽而一笑,嘴唇裂開,森然怪笑,蓋過了大半張臉。
張嘴吐着黑氣道:“哪裏來的道修……我實在好久沒見過道修了。”
四個道人一看,不跟他廢話,手上捏訣,青火霎時大盛,包圍了打更人的身軀。
“厲鬼伏誅!”
聲音将将落地,那火光中的打更人身影倏地消失,青火驟然熄滅。
四個道人蹙緊了眉頭,左右而望。
“究竟怎麽回事!”
周圍紅光一片,只有飛檐角上的幾盞紅燈籠飄飄搖搖。
孔寒一股腦從地上翻了起來,只見一個道人身後的暗影裏突然伸出一只手來。
他大叫道:“小心!”
那道人立時跳遠,回身一看,打更人就站在他身後,黑煙從四面八方滾滾而來,整座城池都在冒着縷縷黑氣,黑煙從地下而起,尋着打更人而來,慢慢爬上伫立的谯樓,打更人身後漸成一長串鬼影憧憧。
一個道人驚叫道:“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打更人桀桀怪笑,忽而張大了嘴,淩厲的黑煙如劍,筆直朝道人射去。
“小道修們沒見過你爺爺,爺爺我不怪你們。” 化神般的威壓乍現,令四個道人齊齊色變。
“快走!”
随着一聲叫喊,道人們乘禦法器而逃。
孔寒定在原地,無法動彈,仿佛是身上頃刻蓋下了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從頭到腳又麻又痛,就像是渾身骨頭都要被碾碎了。
打更人轉過臉來看他,嘲笑道:“他們丢下你走了,啧啧啧,道修們依舊這般無情啊……”
他走到孔寒面前,孔寒只覺身上的重量越來越重,重得他擡不起頭來,他張嘴想要念訣,可一張嘴就吐出一口鮮血。
一個凡人而已。
打更人正欲伸手摸他,指尖忽地一痛,小手指被一顆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飛來的小石子打到,指尖頓時被一小簇火焰燒了起來。
“喲!”他連忙甩了甩手,将火熄滅,笑道,“還有一個道人。”
他緩緩地扭頭四顧,一雙原本黯淡的眼珠黃火乍起,兩團急火朝憑欄外射去。
木離偏頭躲過,飄然落地,顯影而出。
天色不明,萬萬沒想到此城是個鬼城。
她笑嘻嘻道:“你們究竟是如何來得?”
打更人獰笑道:“勸你這個道人莫要多問,免得招災攬禍,惹得一身不寧。”此音已非人音,茍延殘喘的氣聲斷斷續續,令人毛骨悚然。說罷,他轉回頭顱,目光掃過天邊。
暗沉如墨的黑雲邊上已浮現出淡淡一絲金線。身後的一衆鬼影霎那之間聚攏,鬼影如煙,沖破谯樓瓦頂而上,陰風越刮越大,白紙糊的燈籠被吹得亂搖,木格子窗棂時開時合,擊打得嘭嘭成響。
木離眺望天邊,破曉之前,陰氣至盛。
一股又一股的黑煙騰空而起,像數道旋風吹鼓,直沖天際,黑沉沉的霧氣蔓延開去,朝各方而去。
木離冷眼看了數息,伸手一揚,蟠螭銅鏡躍出,立在谯樓之巅,青光剎那籠罩住谯樓,打散了騰起的黑煙。
打更人一驚,怒目而視道:“你非要多管閑事,爺爺我就不客氣了。”
黑色的煙霧夾雜鬼嘯,直朝木離而去。
木離沐浴在沉沉黑霧之中,手中捏訣,一道紅火自她掌中推出,與黑煙纏鬥,烈烈火光燃燒鬼影,無數似人非人的面目在火中凄厲長嘶。
打更人臉色一沉,一道黃光自天靈蓋躍出,打更人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皮肉急速地幹涸下去,幹扁扁地焉作了一灘污水。
黃光迸射而來,卷起一道疾風,強勁的鬼氣如劍,在空中劃過留下一道長痕。
木離被鬼氣逼得連連倒退了兩步,耳邊只聽兩聲怪笑:“道修,你雖比他們厲害一些,可你的死期今日就到了。”
冷風灌入衣領,木離瑟瑟一抖,鬼魅之音纏繞:“你的修為于我乃是大補,今日在此樓相會,也是一樁妙事,待我吸幹了你,便将你的魂魄送入三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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