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玄光劍

劉壁望過金檐吊樓外的銅漏,幻境之中陣眼的劍海馬上就應開啓了。

李桂和李孟寒卻都不在樓中。

他焦急地等待着,李桂,李孟寒不來,幻陣最終的大陣恐難成形,陰陽幻境乃是道宗五大派結陣而成,少了其中一人,尚可勉力支撐,若憑空少了兩人,最後的大陣難以成行,那麽他藏在劍海之中的玄光劍也無法得以召喚。

青城和崆峒二派的掌門自也曉得境中玄虛。

“劉掌門,這如何是好?”

“已向二位掌門,遞出了傳音符,只是不知為何全無回音?”

“時辰馬上就要到了,若無大陣,道人尋得陣眼,便可破陣!”

劉壁看向水境中的剪影,行路最快的道衆馬上就要接近陣眼了,這一行偏偏就是謝燼淵,劉紫鹜一行。

他好不容易盼到這一刻,若是召喚不出玄光劍,就是前功盡棄。

劉壁握緊了拳頭:“再等等,也需得一時半刻才能抵達陣眼。”

忽聞樓外鶴啼一聲,衆人循聲望去,正是李孟寒乘鶴而歸。

劉壁嘆了一口氣:“道君讓我等好等啊。”

李孟寒落到樓中,面含歉意道:“是某的不是,諸位道友還請見諒。”他斜睨了一眼銅漏,“事不宜遲,此際便開啓最後一陣。”

劉壁左右而顧:“可靈泉派李掌門還未歸,道君先前沒見過她。”

“哦?李掌門也不在?”李孟寒面露為難道,“可時機一旦誤了,這宗門大比豈非兒戲?”

劉壁立刻趁機道:“道君說得有理,我四人既在此處,想來也可啓陣。”

四人靜默了一瞬,劉壁率先念訣引陣,一道青光直擊八卦石桌中央,李孟寒指尖輕搖,也跟着念訣布陣。

其餘二人便也不再猶豫,擊上石臺。

桌上的八卦被青光點亮,幽光游走于卦間,最終合成一股,由石桌中心直沖雲霄,掀開了金瓦屋檐,石桌震動,連帶整座吊樓地動山搖一般。

劉壁全力穩住身形,大驚失色:“卦桌為何有此異動,先前起陣之時分明并無異狀!”

李孟寒道:“興許少了一人,大陣不穩罷。”

石桌震顫不停,一條又一條裂縫在桌面蔓延,忽然“砰”一聲巨響,凜然劍氣溢出石桌,将八卦石桌裂得粉碎,吊樓轟然倒榻,四人被劍氣震出數尺。

原本聳立的金檐吊樓須臾成了一堆飛煙亂石。

劉壁前襟處被淩厲劍光劃出兩道劍痕,他面如土色道:“此卦桌不複存焉,他們,他們如何出得陣來?”

他慌忙祭出水鏡,偌大的鏡面之上唯有陣眼所在的密林,不見了八瓣分影。

“道君!”青城掌門速速看向李孟寒。

李孟寒輕笑了一聲,擡手擦過臉頰上的一絲血痕:“梓蕪玄光劍果然名不虛傳。劉掌門将玄光劍藏在大陣之中,未曾想啓陣時,竟喚醒了劍魂。”

劉壁萬萬沒料到是因此緣故:“劍魂沉睡日久,為何只是開啓大陣,劍魂會被喚醒!”

這說不通!他試過千千萬萬次,從來沒有喚醒過劍魂!

青城派掌門複又問李孟寒道:“道君,那諸位道友如何出得陰陽幻境?”

“幻境破陣之後,沒了卦桌,道人自得另尋出路,至于落在何處,非你我可控。”李孟寒眨了眨眼,聲音含笑,“幻相雖依托道術而生,可陰陽幻境,乃是道宗千年來打造的秘境,起于何處,終于何處,除了千春谷之外,還有何處可進,何處可出,諸位道友可能一一道出?”

劉壁一聽,心弦抽緊。

陰陽幻境最初原是道宗為守凡界,鎮壓妖魔所立,是請君入甕的道門迷陣,妖魔一旦入甕,困于陣中,難以脫身,最終被道人收伏。

可邪神出世,于幽冥中立三屍門,百邪入魔,陰陽幻境再難困住妖魔,魔物橫掃兩界,遇道殺道,遇人殺人,及至大羅神君降世,集道宗全力,又辟出烈火深淵,将幽冥百邪永鎮于深淵之下。

陰陽幻境便不再是鎮惡的通道,神魔交戰後零落的聖器,奇寶散落其中,道宗雖為一宗,可早已各自為派,幻境漸成了道宗的秘境,除卻道門約定的千春谷外,各門各派對秘境趨之若鹜,自有藏私,各派之中私開進出陰陽幻境的密道,大有人在。事到如今,誰都說不清,究竟有幾處通道。便是知曉,也不可能将自家門派的密道告于外人。

李孟寒此一問,便是明知故問,将宗門的臉皮踩在了腳上,其餘三人面色各異,通通沉默了下來。

劉壁額上滾落了一顆汗珠,硬生生插話道:“諸位道友,破陣尚未可知,不如先窺水鏡,若真有道人破陣,我等再通傳道門各處傳音,便可尋得道衆下落。”

若真是危急之時,他只能尋着梓蕪山的秘境之處,前去營救紫鹜。

幻境之中只聽空中落下一聲鐘鳴,自陣中層層往外傳來。

大陣已開。

越近陣眼,鐘聲越疾。

一陣罡風伴随鐘響而來,無數劍光四散,萬劍陣海!

玄光劍就在前面。

謝燼淵手中無劍,捏訣結出一道水幕,躲避劍氣。

林中樹密,陣眼就在此處。

他舉目四顧,萬劍不離其宗,梓蕪劍訣變化多端,可百劍也罷,萬劍也罷,陣眼只有一個。

林中參天巨樹,謝燼淵一一望過,八卦其位,乾、坤、震、巽、坎、離、艮、兌。

東北唯缺艮,坤艮相對,坤為土。

“陣眼在艮位。”清音立在樹梢道。

木離化作枯葉,趴在她的肩頭:“我覺得也是,五行俱全,為艮位多有玄虛。”

清音一笑:“前日掌門拘着你讀書,倒也沒白讀。”

清音笑罷,目光居高臨下,下方的道人盡收眼底:“那個……是梓蕪派的道人罷?”

木離早在清音躍上枝頭之時,就看見了謝燼淵,此刻聽她一問,只默不作聲。

清音不疑有他,躍下樹梢,朝艮位而去。

謝燼淵也飛身至前,他的目光比她一碰,卻忽地轉到了自己的肩上。

清音微微一驚,傳音于木離道:“這個道人雖是金丹,卻能一眼識破玄變訣,有些稀奇。”

木離只懶懶地“嗯”了一聲。

清音正覺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究竟是何處不對。

謝燼淵的動作卻比她還快,隔着水幕已經來到了艮位。

水幕化為冰淩,向下掼去,一道雪亮的冷芒射出,腳下霍地一輕,整個人朝地下急速落去。

劍氣擦身而過,可這樣的劍光,他先前仿佛在哪裏見過。

謝燼淵立刻想到了沙穴黑影之中的雪茫。

雪色的劍芒亮得刺眼,清音閉了閉眼,卻聽耳邊木離急道:“那個土洞快要合上了!”

木離瞪大眼睛,見到劍光之中,地下的黑洞正在迅速地合攏,她迫不及待地順着将要合上的夾縫,鑽了下去。

“木離!”

土洞剎那合攏,洞中劍氣凜然,木離瑟瑟輕抖:“清音?”

四周再無回音,清音沒下來!

雪亮的冷光如刀,刮過葉片,木離顧不得多想,只能左右閃避,飄然下落。

謝燼淵落到石洞盡處,腳下萬裏冰霜,即便有水幕護體,他的衣袍上滿是劍痕。

他擡頭而望,一片孤零零的枯葉飄了下來,徑自落到了他的水幕之中。

他嘆了一口氣:“抓穩了。”

枯葉立刻半卷,躲進了他的衣領邊。

劍氣如流雲回轉,每行一步,水幕便會由數道劍氣切割,稍有不慎,失去屏障,便會任劍氣宰割。

謝燼淵緩步而行,卻聽耳邊木離問道:“謝燼淵,你聽見了麽?這裏有道聲音?”

“什麽聲音?”

木離凝神分辨:“好像是鳥的聲音?”

鳥的聲音?

謝燼淵聽不見,四周空寂一片,在他聽來,什麽聲音都沒有。

他搖搖頭:“此音在何處?”

木離閉上眼睛,追尋微弱的聲音,指點方向。

謝燼淵在劍氣之中穿身而過。木離側耳傾聽,鳥音斷斷續續:“好像,好像就在前面。”

她說罷睜開眼,低頭一看,謝燼淵的肩上,手臂上浸出了好幾道血痕。

謝燼淵手中無劍,只守難攻,這樣下去支撐不了多少時辰。

還沒找到玄光劍,他們說不定就會被劍氣重傷。

木離伸手撫上胸口,摸了摸銅鏡。

幽藍的光亮自葉片上亮了一瞬。

謝燼淵只覺脖上冰涼一點,水幕外的劍氣忽而呼嘯而至,瘋狂地由四面合攏撞向了水幕。

木離耳中聽到的鳥鳴突地變作了震天的吟嘯。

“鳳嘯。”謝燼淵眼前的水幕乍洩。

“你也聽到了?”木離急道。

劍光撲面而來,逼得謝燼淵倒退了數步,靈臺處被劍氣撕扯。

他以掌結印,劍光刮過五指,傷口深可見骨。水幕破碎,轉眼就洩了一地。

木離躍出他的領口,頂着劍氣,落地化作人影。

她的發髻淩亂,衣裙之上數道劍痕,也是狼狽得很。

他們二人加起來都不是玄光劍的對手!

“謝道友,你随我走罷。”她急急伸手去摸腰包,本欲摸出金鈴。

“我不走,你走罷。”謝燼淵卻道。

木離見他還在勉力結訣,手上一抖,摸到腰包中的那一枚火魚。

對啊,她還有火魚!

一旦結丹,說不定她的修為精進,也能脫離困境。

她于是飛快地生吞了火魚葉片。

料想中的靈臺波動卻沒有到來。

這是什麽火魚!

木離一咬牙,手中捏訣,無數的火蝶與劍氣糾纏,雖只能支撐數息,但謝燼淵得以結訣。

火蝶被劍氣切割成了碎片。

水幕外劍氣陡然流轉,合作一股,一道刺目的雪亮光芒從中射來,輕而易舉地刺過水幕,如抽刀斷絲,蠻橫的劍氣沖撞靈臺。

木離渾身劇痛,胸前的銅鏡如烈火滾燙,她一把将它扯下,銅鏡飛至半空,鏡影如雲。

靈臺處猛然翻波,她閉上眼睛,好像窺見了一顆潔白晶瑩的珠子緩緩轉動。

這是她結的丹?

為何不是金丹?

她看見的珠子由白色慢慢變作青色,一股豐沛的靈力游走全身。渾身輕飄飄地,仿佛游走于青雲白霧間。

銅鏡之中青光大盛,忽聽鏡中一聲長嘯,玄光劍氣陡轉,朝銅鏡而去。

謝燼淵避過劍氣,擡眼看清了雪亮光芒之中的青玉劍柄。

他擡手穿過劍氣,緊緊地握住了劍柄,一只手鮮血淋漓,卻是緊握不放。

玄光劍顯影而出,劍身雪亮,單薄如紙。謝燼淵見過這把劍,就是沙穴之中的那把劍。

劍魂震顫不已,謝燼淵擡眼看那銅鏡,一道龍影忽地躍出,光霧般地青龍影,直直地撞入玄光劍,半空中的銅鏡散了青光,落到地上。

玄光劍身劇烈地抖動,龍吟鳳嘯之音不絕,流雲似的光霧在劍端流轉了數息。

劍魂認主,只有在此一刻!

謝燼淵的五指捏住青玉劍柄,靈力游走,通過手臂傳入劍端,而劍中流轉的靈力也順着劍柄傳入他的掌中。他的袖袍被狂躁的劍氣震得獵獵作響。

“謝燼淵。”木離睜開雙眼,難以置信道。

謝燼淵任由劍氣吹打,鮮血順着青玉流淌,染紅了雪白的劍身。

暴戾的靈力在他體內沖撞,他屏息而立,五指緊捏住劍柄,口中念了第一道劍訣。

劍光遽然騰起,來勢更加淩厲。

他口中再念第二道劍訣……

血光與銀光印入眼簾,玄光劍依舊被謝燼淵牢牢地握在手中。

木離怔愣原地,聽他再念第三道劍訣,第四道劍訣,直至九訣。

玄光劍終于停止了震顫,銀光散去,安然地被他握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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