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收徒
竹海之上, 風鈴最後一聲響過,孔寒眼睜睜地看見小雞仔口銜金葉自他頭頂飛過。
孔寒擡手一揚, 卻被它敏捷地閃避開去。
他縮回手,滿心失望,是啊,時辰已經過了,再去搶金葉子也沒有用了,可明明,明明是他先找到了取葉的方法。這只幼獸究竟是什麽時候進得竹林來的, 它只是一只獸,強取了葉片又有什麽用!
孔寒氣悶不已,可轉念又想, 青檀前日裏說這只幼獸竟然已經結丹了,論修為,早在他們四人之上……
莫非, 莫非是他給它的那顆丹藥!
孔寒心頭悔恨交加,若真是如此, 他就該自己吃了那一顆丹。
眼見其餘三人已朝玄天峰巅飛去, 孔寒抹了一把臉, 慢悠悠地踏上了桃木劍, 飛過數丈, 卻見那幼獸就在前方不遠處, 因為羽翼半豐,飛得徐徐。
孔寒不禁睜大了眼, 目光緊緊追随着它。
“小道士,殺了它。”那一道男音不期然地撞進了腦海,他先是一怔, 适才極快地晃了晃腦袋:“萬物有靈,再說它已結丹,我豈可殺它!”
“殺了它,金葉子就是你的,你難道不想拜她為師,常伴身側麽?”
拜她為師,常伴身側。
孔寒仿佛被他話音蠱惑,心口劇烈地跳動了一下,是啊,現在趁機殺了它,它就做不成她的關門弟子,興許還能再有一場比試……孔寒虛握了握拳,似乎還能依稀記起将幼獸揉捏手中的觸感。脆弱不堪,任由宰割。
他渾渾噩噩地想了數息,一陣清風吹過頭頂,他驚然回過神來,想到剛剛腦中乍起的惡念,後背頓涼了半截:“你究竟是誰?為何如此!”
不知是在幫他,還是在害他!
“小道士。”語中含笑,“猶猶豫豫,到頭來一場空。”
“閉嘴!”孔寒怒道,“雞,雞兄今日贏了就是贏了。”因妒生惡,才是大忌!
那道聲音卻再沒了回音。
孔寒飛至玄天峰大殿之時,木離連同三個道人,已等了一刻有餘。
他的臉先紅了,垂首抱拳道:“我辜負了木掌門的期望。”說罷,等了片刻,才敢擡頭,恰見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後。
孔寒回頭一看,正是那只幼獸緩緩地飛進了殿裏,它靈巧地撲騰數下,落到了她的肩頭。
木離攤開手掌,那小雞仔抖了抖一身鳥羽,鳥喙微張,一枚金葉子就這樣輕飄飄地落到了她的掌心。
殿上衆人一時面色各異,始終難以置信,今日自己竟真輸給了一只鳥。
木離輕輕一笑,合攏掌心,卻道:“既無人取得金葉,收徒之事暫且作罷。”
殿上四人齊齊一愣,繼而眼中大亮,果然還有機會,她不會收靈獸做徒弟!
“叽!”她肩頭的小雞仔卻仰頭啼叫,上下跳躍,似乎有些氣急敗壞。
木離按住了它的腦袋,對其餘人道:“你們先走罷。”
衆人躬身告退,半是失落半是慶幸。
“叽!”
木離松開手,小雞仔又叫了一聲。
“你本是靈獸,又不會言語,我如何收你為徒。念訣捏訣,哪一樣你能做到。”
“叽!”
她不由嘆氣道:“你聽聽看,這如何教,收徒乃是為了宗門大比,你如此形态,如何與道人較量。”
說着,她便将小雞仔放到了地上,語重心長道:“你今日雖有些小聰明,僥幸取得葉子,是暗中偷襲,四人根本不知你入了竹林。”
且說獸與人不同,它又是幼獸,難為幻相所惑。
“你還是好好修行,早日化人。”她說罷就擡步往外走,小雞仔騰空一跳,追了出來。
木離越走越快,小雞仔越追越快。
木離無可奈何,指尖一搖,祭出一道定身符,回身貼在了小雞仔身上。它瞬間宛如石雕,一動不動,雙翅還維持着伸展的姿态,細軟的絨毛随風輕擺,看上去分外可憐。
“你若是想明白了,我就揭掉此符。”
木離等了片刻,擡手一揮,那道符回到了自己手中。
小雞仔“叽”一聲叫,委委屈屈,聲音卻是低了不少。
她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去,面面相觑,敷衍道:“等你化人了,我再考慮收你為徒。”
小雞仔雙翅一合,兀自蹲到了地上,見她起身,也不再追了。
木離暗暗舒了一口氣,原以為此事如此了結了,令她沒料到的是,小雞仔将她的話當了真。
這一日天色将明,青檀便捉着小雞仔的翅膀,将它提溜到了眼前,小雞仔被青檀捏住,胡亂蹬着着兩爪,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這是怎麽了?”木離問道。
青檀神色惱怒:“掌門,這接連數日,後山靈植時有丢失,我今日前去查看,發現竟是此幼獸偷偷啃去了不少。望掌門懲戒。”
木離一聽,立刻上前,皺眉道:“為何?從前不是從來沒有此事?”
話音将落,她像想起了什麽,問道:“它偷吃的是何靈植?”
“多是入丹的絮草。”
木離神色一僵,望向小雞仔:“你是想提升靈力,化人?”
“叽!”小雞仔叫道。
“化人?”青檀不解,蹙眉道,“此獸雖已結丹,可仍是幼獸,靈獸化人并非朝夕之功,它從前也并未如此急欲求成。此刻為何突然想要化人?”
木離摸了摸鼻尖:“興許是前日因金葉一事,我見它糾纏不休同它說,若是化人,便可考慮收它為徒。”
青檀眉頭蹙得更深,看了一眼手中的幼獸:“掌門,此獸靈智已萌,懂人言,感善惡,可尚為幼獸,正如人中天真稚童,掌門斷不可随意敷衍它。獸亦有執念,既已認主,有時,比之道人,更為執着。”
“我知曉了。”木離心中嘆氣,伸手接過小雞仔,“此事我再好好與它說罷。”
青檀走後,木離打開桌上的木匣,先前擺放靈丹的一格果然空了。
她冷笑一聲:“你的記性倒是了得,就喂過你一回,你便記住了。”
小雞仔歪着腦袋看她。
“你就這麽想跟着我?”她悵然道,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軟了。
她坐到桌邊,将小雞仔放到桌上,大眼瞪小眼。
她又嘆一聲:“好,我收你為徒,日後不管是否還有別的徒弟,你都是大徒弟。”
小雞仔卻突然不動了,呆呆地注視着她。
木離撲哧一笑:“你身為靈獸,尚無姓名,理應随我姓,見你呆若木雞,你便叫木叽。”
“叽。”小雞仔叫了一聲,振動羽翼,蹦跳了數下。
權當哄它了,木離心想。
收徒之事雖是暫且作罷,可宗門大比卻是一天又一天地臨近了。道宗四大派,以梓蕪派為尊,宗門大比的請帖便是由梓蕪派道人分發各處。
劉紫鹜實在焦急萬分,大半月的時日已過,可一派掌門謝燼淵仍舊不知所蹤。她暗中巡察了昆侖山此端各處,又屢屢傳信于他,但他就像是自此界消失了一般,全無回音。再這樣下去,時日久了,終究紙包不住火。
他莫非去了凡界?可師兄這幾年來,甚少跨越昆侖山,即便是去了凡界,也不會流連數日。官道愈發咄咄逼人,他更不會丢下玄光劍,孤身前去。
劉紫鹜心中慌亂,難道是又去了絕情谷?
不,不會!她飛快否定了這樣的想法,師兄去年才去過,身上的傷恐怕還未大好,再者,絕情花今歲也并不會開花。
更何況……木離……
木離已經醒了!
劉紫鹜一念至此,霍地起身,來回踱了數步,難道,難道真有此緣故!
這時機确實太過湊巧了,師兄在靈犀洞閉關療傷,出關不見影蹤,木離卻醒了,人好端端地在樂天峰上。
她早該想到!“傳道童來!”她急忙喚人來,“我親去玄天峰送請帖。”
道徒一聽,連忙勸道:“師尊為何要親去,且不提玄天峰名聲不好,上一回那玄天峰的女道士可是絲毫不留情面!”
梓蕪派中尚不知謝燼淵沒了影蹤之事,只以為他是如劉紫鹜所言,外出悠游。
劉紫鹜自不願多談,揮揮手,避重就輕道:“我與她本是舊認,理應敘敘舊。”
玄天峰上,陰雲密布,涼風濕潤猶帶水氣,眼看就要下起雨來。
木離出得大殿,聽青檀報過峰下來人,詫異地反問道:“劉紫鹜來送宗門大比的請帖?”
青檀也覺奇怪:“正是,按說此等小事無需她來,可劉紫鹜說要與掌門敘舊,特來親送請帖。”
“留下請帖便是,人就不必見了。”她與劉紫鹜有何舊可敘,睡了一百年,她并不想再見她了。
青檀應聲而去。
空中青光突地閃過,轟隆一響,大雨落了下來。
木離擡頭看了一眼檐下成串的雨簾,轉身就回了殿中繼續與道童講經。
過了好一會兒,白鶴才落回殿前,先是抖落了羽翼上的水珠,繼而化作人身道:“掌門,梓蕪派來人說,必要見一面,親将請帖奉上。”
“不見就不願給了?”木離擡眼,冷聲問道。
青檀點頭:“仿佛是有此意。”
殿外雨勢更急,大雨如柱,瓢潑而下。
劉紫鹜結了屏障,同三個梓蕪道人立在峰門外。
她記得從前玄天峰門是白玉石門,眼下卻不見白玉,只留了一道木梁和兩根木柱。
自白鶴去後,他們在此已是等了半個時辰了。
她身後的道徒按捺不住道:“師尊,他們分明是不留情面,這樣的做派豈能一忍再忍,他們既不願見,我們也不必相邀!”
劉紫鹜不予理會,只仰望峰巅,忽見白影一閃,那一只白鶴折返而來。
“諸位随某來。”白鶴落地,化作道人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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