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傷心
劉紫鹜颔首, 腳踏飛劍道:“煩勞青檀引路。”
聽她喚出自己的名字,青檀心中吃了一驚, 從前他雖見過這個劉紫鹜數面,但時日久遠,斷沒想到她竟記得自己的名號。他微微笑了笑,不置一詞,轉眼變回白鶴,在前引路。
劉紫鹜率道徒禦劍行在其後,往峰上而去之時, 餘光透過透明屏障四下觀望,林森樹密,竹影搖晃, 一路不見人煙。
她凝神留心周圍的氣息,道人的氣息單薄,絲毫察覺不到謝燼淵的氣息。
難道是她想錯了?師兄不在這裏?
她想得心煩意亂, 下意識地摸了摸袖中冰涼的竹簡,兀自鎮定了下來。
山間雨水來得急, 去得也快。一行人抵擋峰巅, 大雨停了。劉紫鹜踏上石階, 見雨水在階前積起一窪小水潭, 一只金黃的小雞埋頭飲水。
一只結丹的幼獸, 劉紫鹜瞟過一眼, 毫不在意。
大殿之上,木離已吩咐道童各自散去, 獨留她一人等待劉紫鹜。
上一回二人碰面說不上愉快,此一回為了請帖,木離便得應付一二, 眼見劉紫鹜進門,她神色淡淡道:“聽說你來送請帖?”
之前在樂天峰上匆匆忙忙,此時此刻,劉紫鹜才有功夫,仔仔細細地端詳着她,她的面目經年不變,臉頰微微瘦了些,漆黑的長眉下,桃花眼灼灼,只是神色冷淡,有些不耐煩的模樣。不過她看上去真是毫無大礙,想來身上的魔毒确已解了。
劉紫鹜心中的期盼又升了起來,強壓住左右張望的沖動,笑道:“正是。”說着,便将袖中的竹簡遞給了她。
木離甫一接過,竹簡之上金光流轉而過,“宗門大比”四個大字躍然而上。
她嘴角微揚,“啪”一聲合上竹簡:“多謝,若無別的事情,今日就不送了。”
劉紫鹜早有預料,可她的推拒也實在太過明顯了,有心試探,全然不知從何說起。
她身後的道徒正欲開口,劉紫鹜卻出言揮退諸道:“你們先到殿外等我。”
“是,師尊。”三個道人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真還有別的事?
木離眉頭皺了皺,聽劉紫鹜道:“從前的事,确有我幾分不是,令你與我師兄生了嫌隙。”
木離一聽,心中冷笑一聲:“我與你們梓蕪派早就沒了瓜葛,舊事不必再提,劉道友保重。”說罷,轉身欲走。
劉紫鹜心頭一凜,這樣的反應委實太過冷淡了,她不由急道:“等等!你身上的魔毒是如何解的?”
木離頓住腳步,卻沒回頭:“不勞道友費心。”
劉紫鹜一咬牙,開口道:“師兄他三入絕情谷,為了……”
“謝燼淵三入絕情谷,是為取絕情花。”木離回身,忽地笑道,“劉紫鹜,你今日來……究竟所為何事?”
木離知曉?她如何知曉?師兄告訴她的?
不,不會。
劉紫鹜見她眼中奚落之意更甚,心中愈發不安:“師兄,師兄他來玄天峰尋過你麽?”
木離聞言大笑數聲,像是聽了一個極為好笑的笑話。
可她笑過之後,面色卻是更冷:“劉紫鹜,你的師兄沒來過玄天峰,更不會來。我與他百年未見,從前也不過暫時因緣,早已各随其道。”
暫時因緣,各随其道。
劉紫鹜臉色驟白,胸口砰砰直跳,嘴唇翕動,想要說些什麽,可什麽都說不出口,啞然地立在原處。
木離不再看她:“青檀,送客。”
話音落下,殿外便聽一聲鶴啼,面前的木離轉眼不見。
照此來看,謝燼淵确實不在玄天峰。
劉紫鹜渾渾噩噩想過一陣,只得折返。
一片枯葉,飄飄蕩蕩地落到了大殿之後,停在黑瓦之上,紋絲不動。
過了一小會兒,小雞仔也撲騰着翅膀,飛到了青瓦之上,察覺到它的氣息,木離睜開了眼睛。她見過劉紫鹜後,不覺氣悶,本來化作枯葉在瓦上調息,可不知是不是小雞仔尋着她的氣息找了過來。
金黃色的絨毛盡在咫尺,平時巴掌大小的小雞仔此刻在她看來宛如龐然巨物。
它低頭打量葉片,似乎非常好奇,黑溜溜的圓眼睛轉了轉。
“叽。”它的叫聲聽上去有些歡喜。
木離旋即想到青檀說幼獸如同天真稚童,心頭忽覺不妙。
小雞仔忽然蹲下身來,泰山壓頂一般密密實實地壓到了葉片之上。
軟綿綿,沉甸甸的身軀壓得木離透不過氣來。
師門不幸啊!
“你起開!”她大喊道。
小雞仔似有所覺,挪了挪身軀,暖烘烘的絨毛擦過葉片,留下了一絲細縫。
枯葉旋即竄了出來,木離正欲念訣返回人形,瓦下忽聽腳步聲。
她低頭一看,孔寒背着桃木劍走到殿後的空地上。
她因而止住了動作,一側的小雞仔垂頭又在打量她,用腦袋輕輕地推了推她。
木離索性飄然而起,枯葉蓋住了它的腦袋。小雞仔揚了揚頭,枯葉随之而動。
“不許動。”她喝止道。
小雞仔便真不再亂動,頭頂葉子,安安靜靜地蹲了下來。
瓦下的孔寒未有所覺,開始了修習,自竹林回來後,他便苦苦開始修煉水訣。
蔣銳、周瀾是木靈根,吳浩然是火靈根,他想,當日八卦陣上的水珠,定是與他有關。
他指尖輕動,口中念訣,往地上一點,什麽都沒有。
孔寒并不氣餒,又依照訣式,再次念訣,如此三番五次,依舊無用。
他嘆了一口氣,正欲掉頭,一片枯葉落到了眼前,白煙騰起,轉瞬成了木離。
“小道士。”
孔寒吃了一驚,想到自己剛才不得要領的狼狽模樣被她看去,臉上頓時一紅,低頭拱手拜道:“掌門。”
小道士在瓦下修行,始終不得法門,她細細看過,他雖已開光,又進一階,靈根卻始終不辨屬性。可方才在他練習之時,她卻隐隐窺探到一兩分水光。
水靈根的修士,玄天峰不是沒有過,李孟寒便是水靈根。
“你随我來,有幾卷經文或可助你。”
“多謝掌門。”孔寒面上一喜,立刻随她往後山的方向而去,走了沒兩步,耳旁一陣風過,一道金影從空中飛落,徑自落到了她的右肩。
“叽兄。”孔寒喚過以後,心中驀地失落,到頭來掌門還是給幼獸賜了名。
小雞仔扭頭看他,匆匆一眼,又扭回了頭。
木離腳步停在了後山的竹舍前,房前竹林茂密,她撥開幾枝細竹,才撥開門上的銅環,門扉久未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房中陳設不變,此刻卻空空蕩蕩,唯聞竹葉輕響。她腳步飛快地走到幾前,翻出了幾本經文,毫不停留,便要往外走。
孔寒沒來過此處,好生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幾上的竹雕上,黑黢黢的,雕得好像是一只卧龍。
“這是什麽地方?”
木離不答,将經文遞給他:“這些經書于水靈根有益,你拿去好生讀幾日。”
孔寒接過書冊,擡眼卻見她臉色微白,驚詫道:“掌門?”
木離笑了笑:“快回去罷。”
孔寒“嗯”了一聲,驚疑不定地往回走。不知為何,他覺得掌門仿佛有些傷心。
天色漸漸暗淡,今夜的月光卻格外朗朗,白日裏雨落盡了,空中不見一絲雲彩。
孔寒回到自己的屋中,如饑似渴地捧着幾卷經書讀了起來。
他讀得似懂非懂,試過好幾次,卻依舊不能催發水訣。
他不由沮喪,自己難道真就沒有天資。叽兄早已結丹,自己難道就只能如此了?連築基也不行?
孔寒合上了書冊,一頭栽倒在榻上。
他滾了兩圈,猶猶豫豫道:“你在嗎?”他一開口,立刻就後悔了。
可周遭悄然無聲,他暗暗嘆了一口氣。
“小道士,又想起我來了?”那道聲音忽至。
孔寒驚得坐了起來:“你來了!你是誰!”
他不答反問:“小道士找我何事?”
“我為何遲遲不能築基?”
“你想築基?”
“自然,為何我也不能催發水訣?”孔寒追問道。
“小道士,我可以幫你,但你也要幫我。”
孔寒心中抽緊,搖頭堅決道:“我,我絕不會傷人!也不會傷獸!”
他笑了一聲:“予取予求,事上哪有這般輕松之事。”
這是不肯幫他了。
孔寒頹喪道:“我……我只是想早些進益,可以一助掌門。”他頓了片刻,鼓足勇氣道:“我只是不想見她傷心……”
四下複又沉默了下來,不聞其音。
孔寒向床榻倒去,将将閉上眼睛,耳中突然嗡嗡一響。
那道聲音響起,聽上去疏淡了些:“她真的傷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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