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治療失眠的良藥

第28章 治療失眠的良藥

28.

韓紹輝婚離得悄無聲息,一周後消息才逐漸擴散。

還是白晴慣愛逛的金店老板親自上門送前一陣子缺貨的古法黃金簪,得知太太不在,被告知聯系本人時,驚恐又大膽地推測出來的。

一經證實,公司門檻都要被踩破了。

韓紹輝不住家,公司也不常來,索性再不露頭,卻沒想被人圍堵在剛包下的一處疊拼別墅裏。

疊的那一拼是個膚白貌美的男人,聲線又嗲又嬌,細腰肥臀,走起路來一撅一撅,是韓紹輝此次追求的對象。

落地窗,紗簾半拉,晨間的日光和煦,柔柔灑在一只手的背面。

指根略微有些戒圈的斑痕。

韓紹輝喜歡戴婚戒,一時空了還真不習慣,摩挲着,他對在座各位笑笑,從容端正,讓看茶招待。

早春采的梅占,到了暑盛時節性味回甘,茶香最是飽滿,不過上了兩盅便滿屋飄香,韓紹輝叫大家都嘗嘗,說這茶喉韻十足,難得的上上品。

哪兒還有心思品茶啊。

過來這幾位人人面色沉重,凝視韓紹輝,待上茶的人全部關門離開,才有人開口發話,起頭的是大哥韓友光,族中長子。

“紹輝,不要這麽任性,”話擲地有聲,砸得很重,端的是長兄為父的架子:“什麽事不能跟弟媳好好溝通,非要離?”

同來的韓家老三韓慶榮和老五幺妹韓玲玲全都坐不住,圍上他們二哥,倆人沒有大哥的氣度和耐性,險些就要跪下。

“紹輝哥哥,嫂子可好一人,賢惠乖順知書達理,家裏家外操持得那麽好,打着燈籠再難找第二個,哥你就複婚吧,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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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字字懇切,聲聲祈求。

“是啊,哥,咱別…怎麽這樣呢,哎,啧,哎……”

老三敦厚嘴笨,話都讓哥哥妹妹說了,只能痛心疾首地惋嘆,滿頭大汗。

“你們別圍着他,都坐回去!”

韓友光躁得緊,越看他們越頭痛,他急需保持冷靜,心急無用,欲速則不達,特別是對這個弟弟。

他們一家五個,老四早早過世,最有出息就這個行二的兄弟,一手建立霆新,如今做到鼎盛,個個分羹,誰家不是依仗霆新,霆新就如一棵頂天立地的參天老樹,盤根深紮,藤條纏繞,庇護一方水土,滋養着他們整個韓門世家。

如果說樹是根,是韓紹輝打下的基業,那麽給予養分,灌注靈氣的就是他曾經的外姓養子,白耀。

這麽一大幫人傾巢出動,全為了白家母子。

韓友光繼續拿捏長兄姿态,規勸這個不省心的弟弟,韓紹輝野得過頭,對這個人的作風他早就絕望了,但茲事體大,事關未來各家命脈,他得把一把。

其餘人七嘴八舌附和。

茶冷了些。

韓紹輝淺啜了口,沙發上靜靜看着,一下下輕點扶手。

良久,他放下杯,輕笑道:“怎麽了啊?這麽關心我家事?”

那可不麽,牽一發動全身,婚都離了,人家白耀憑什麽為個沒血緣的外人賣命,霆新岌岌可危前途未蔔。

幾人白眼翻上天,恨不得當場按地上抽他,可事不能這麽幹,沖到嘴邊的話還是得咽。

孩子人家養,家業人家掙,他們這些沾光的親戚立場薄弱,怎麽好意思逼。

弟弟妹妹齊刷刷看向大哥,韓有光眼底晦暗,一臉陰沉。

“大成建業那幾個中字頭項目如今在誰手上?誰領頭?誰負責?”

白耀執掌霆新時期根本不必操心,坐家裏等銀子從天上掉,一家老小的家底全滾在裏面,泥足深陷,拔也拔不出來。

“我呢我呢?茂鑫改制後興建的那個生态園,到幾期了?給誰管了??”

“哥你等等啊,我看一看,哦……我的是淋河污水處理,不,不對,還不是這個,你再等……”

手機一下抽走。

老三哎哎地叫,慣性在空中徒勞一抓,韓紹輝又擡高了些,望向大哥:“怎麽?我就這麽不叫人放心?”

那還用說,幾人默然,大哥只顧皺眉。

“晴晴跟我,确實翻篇了。”

從未有過的深沉語調,衆人心頭咯噔,知道再無法挽回。

“緣薄情淺,跟媽媽是結束了,”韓紹輝垂眼将冷茶倒出,添上新的:“可跟兒子不一樣,即便我和晴晴緣盡于此,她兒子就不能從‘阿耀’變成‘白先生’?”

這話微妙,語氣更是意味深長,幾個人互碰眼色,還是大哥開頭,讓老二好好說話,不許賣關子,叫人懸心。

“債權,股本,分紅份額要多少我給他多少,”韓澤玉擡眼看這些人:“以後他叫不叫我韓叔叔我不清楚,我得喊他一聲‘白先生’。”

幾人愕然睜大眼睛,聽到這麽一句:

“作為霆新最年輕的董事。”

不多時,馬達聲起,院內的車依次開出,別墅重歸寧靜。

草坪翻新不久,修建得當,滿眼嫩綠翠色,正值晌午烈陽,嬌媚的男性鄰居手執水管噴灑澆灌。

他無意間擡頭,正巧望見對面陽臺上,幾日前搬來的中年男人。

這是個顏值上等,品味高級的金主,貴氣壓身,舉手投足盡顯魅力,尤其漫不經心看過來那一眼,惹得人渾身酥麻。

他們總在午後院中‘偶遇’,他澆水,那人就在陽臺看。

幾日下來,心動過速,他頭一次對他笑,卻沒能達成,表情一瞬僵住,男人這回一眼都沒看他,完全視他為空氣。

劃燃火柴,韓紹輝咬煙點上,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口濃氣,陽光多明媚也融不掉,那臉上的冰冷和陰翳。

煙碾成一片灰沫,韓紹輝離開陽臺。

随着發酵,婚變傳聞大肆席卷霆新,公司人心惶惶。

覆巢下無完卵,歷來高層巨變都會蕩起驚濤駭浪,不但白耀成了人人矚目的對象,韓紹輝也不例外,所過之處視線都是燙的。

韓董自從現身公司,大半層鴉雀無聲,是将這位目送進白耀辦公室後,才井噴式爆發而出,人人群情激奮,議論不休。

有人擔憂霆新前景,更操心當下的巨浪,生怕自己被浪卷走,不過,更多的人還是安心的——白耀晉升董事,成了衆人皆知的小道消息。

韓紹輝進門時,白耀挂着耳機,正與人通話。

白耀眼神示意來人入座,随後專注于桌前電腦,噼裏啪啦打字。

就這麽微妙,這個公司,這件辦公室,客和主泾渭分明,韓紹輝倒像是個過來登門的拜訪者,與這裏格格不入。

通話沒有挂斷的跡象,韓紹輝坐到茶海旁,拿了放着的火機,煙咬進嘴,點上,噴出一口白霧。

這裏沒有煙感裝置,全樓只此一間,專為白耀卸下的。

煙灰抖落,韓紹輝節奏緩慢,在那裏吞雲吐霧。

那邊,會議還在持續。

白耀甚少發聲,大多是聽,像是一場漫長的焦灼戰,線上多方對峙,各抒己見,終于白耀出言打斷,讓休息一下,以他上線為準。

“這麽有空,韓叔叔?”

下了會,桌旁白耀氣定神閑,是與曾經一個屋檐下生活的長輩打招呼的範式神色,語氣,口吻,樣樣挑不出毛病。

這樣的家庭巨變帶不來一絲松動,還能這麽無懈可擊。

是個會裝的。

韓紹輝暗自哂笑,迎上白耀目光,眼底頓時溫柔一片:“抱歉啊阿耀,真是辛苦你了,叔叔淨給你添亂,沒出什麽問題吧,還好麽?”

一個婚變,霆新如地震海嘯,連帶整個家族極具震蕩,一大家子鮮少這麽齊,連祭祖都有稱病不來的,卻一股腦共聚他的住處,逼宮造反。

嘆為觀止。

局面至此韓紹輝絕料不到,不知不覺,他再不是霆新那個中流砥柱定海神針,現如今霆新可不是他說了算。

姓白,不姓韓。

這是韓紹輝此次最深刻感受,養虎終為患,像在結算他肆意荒唐的人生。

“小事,沒什麽。”

白耀摘下耳機。

別說龐大的霆新,就是家裏都被攪得不得安寧,這叫小事?

這孩子講話自小就有種不容置喙的倨傲,冷不丁就搞得你憋氣,小時候愛噎人,經常無端散發出比成年人還要過分的強大氣勢,長大後更是不藏鋒芒。

除了一些有必要體現長幼尊卑的社交場合外,給出的尊重少之又少,大部分就是一種程式化反應,不帶絲毫情感。

從踏進這間辦公室,就沒有氣順的,韓紹輝不得不懷疑這就是在給他下馬威,故意刺激他,令他難受。

韓紹輝買帳,配合這孩子,任由怒意在胸膛翻滾,把煙滅成沫。

随後,他會心一笑,拍了拍白耀的肩,去看他身後的玻璃櫃。

高櫃外觀樸素,紫檀色,紋理精細別致,靠過去便有極淡的木質幽香,是頂級原木打造,價格相當不菲,而與這些相比,陳列之物更是無價——

中環産業協會環境技術獎,WWF環球形象大使勳章,泥土淨化與再造2020科創一等獎,長江科學技術特等獎,國家科學技術進步榮譽評委證書,最佳科創企業獎杯,最佳年度慈善企業,中華慈善獎,扶危助困公益基金優秀合作團體……

櫃前的人仔細打量那塊霆新優秀管理者冠軍金牌,說給後面聽:“哇,真的好壯觀啊,霆新失去你,絕對是它的損失。”

韓紹輝轉過身,主動遞上橄榄枝,要跟白耀握手:“你說是不是,白先生?”

這個稱謂甚妙,聽起來似是很入耳,但細品之下卻大相徑庭——

白先生,那就既不是白總,也不是白董,尊敬有加卻沒落地感,承認白耀的重要性,卻也不多。

紙包不住火,以現在霆新這樣的敏感時期,多微小的風都會帶來劇烈草動——白耀不再只做管理,還要入駐董事會,持有股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OWNER,這消息早炸遍霆新每一個角落。

當事人卻好像不太清楚似的,面色坦然地問,這什麽意思。

“……”

就是逼他韓紹輝親口說。

當面承認其在霆新的優勢地位,确立白耀的不可替代性,韓紹輝面色沉沉,幾乎要壓不住心頭湧起的火,眼中似是隐隐有濃烈的物質在翻騰。

白耀就是不伸手,讓對方那只擱置空中,難以自處,無限尴尬的手在那裏更久一些。

砰砰,有人敲門。

手即刻收起,韓紹輝坐回位子,高昂起頭,擺出位高者的儀态。

白耀讓他裝,待坐好後,叫外面人進來。

門縫外,小趙探進個腦袋,唯唯諾諾。

說是中新科技交流的酒會邀請函來了,秘書長親自送來的,同時他手捧過頭,次序上不敢有所耽擱,小跑着一人一份,恭敬交予兩位。

邀請函古韻十足,素雅生動,飄着淡香,底端标出一排合辦以及誠邀企業。

送入的時機就這麽恰好。

韓紹輝心思一轉,便有了新的想法,某個長遠的,切實可行的念頭在腦中應運而生。

人出去後,韓紹輝換上一種更為松弛,且親和的面容,鄭重對白耀道:“這意思還不懂?叔叔誠摯邀請你成為霆新一員,咱們阿耀要成為‘白董’了。”

韓紹輝笑着,親切感一瞬拉滿:“你将位列董事,真正地擁有霆新,這個主意怎麽樣?”

白耀欣然接受:“好啊。”

多麽倍感欣慰的時刻。

韓紹輝起來,這一回伸向白耀的手被适時握上,稱呼的轉變,意味着不再是父與子,而是一起工作的同事。

韓紹輝客套幾句,起身告別。

出門前,他回頭望向白耀:“啊,對了,酒會我不來了,最近酒喝太多身上起疹子,小玉替我去,讓他學着歷練。”

白耀不語,神色從容,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

“又不是當年高中時那混小子了,你走他就更得學會成長,盡快懂事,該教就教,該摔打就摔打,職位高低先不考慮,給他找個空缺先幹着,不能這麽放任他懶在家裏,明天就來霆新上班。”

韓紹輝剛要邁腿,又想起什麽,再道:“下周例行董事會,讓他們準備儀程,給你加官進爵,搞隆重一些。”

從‘白先生’到‘白董’,一張小小的邀請卡片威力巨大,這是個一眼就能看透的意思——

我讓你順順利利入董事會,你讓我把兒子帶進來培植,想加封就要聽話。

“好。”

白耀随口應下。

“送進去了趙哥?怎麽樣?!”

“看不見啊,我這滿頭大汗,兩個超重量級大佬,我大氣不敢喘,邀請函不是你們秘書處該管的事麽,怎麽偏讓我送?”

“領導信任趙哥嘛,像您這樣的貼身助理,你來我往的硝煙時刻最是用得上,趙哥你別凡爾賽啊!”

“……我就搞不懂,白耀為什麽要等韓紹輝來了再送邀請函,在我手裏都壓好幾天了,這做給誰看呢?也惡心不着韓紹輝啊。”

“噓噓!”

聊着天,前臺小妹赫然驚恐,臉孔刷白,對小趙猛打手勢,讓他噤聲。

兩人身後一抹高大身影,直遮了半個桌臺,小趙迅速從影子輪廓判定出,是他直呼其名的韓董事長,當即軟着腿爬回工位,魂都散沒了。

這樣的麽?

韓紹輝翻看手中邀請函。

算到他找上門不難,霆新震蕩不休,家事演化為公事是不争的事實,就是白耀不打聽,韓家那些人也會上趕着去找他,這些都還好說。

可要是主動用邀請函為引,構築利益互換,确保自己可以毫無風波,安全晉升董事會,手法可就太有意思了。

真是夠自負,篤定韓澤玉一事無成,來就是送人頭?

韓紹輝嘲弄笑笑,收了邀請函。

從被董事長當場抓包後,小趙就呈現一種靈魂出竅的狀态。

開車也是魂不守舍。

最終小趙決定,将那個本來也還好,因為出事中邪般一直在腦中萦繞的疑問解決掉。

他鼓足十二萬分勇氣,車上弱弱問白耀,為何要那個時候送邀請函進去,是否有什麽特殊用意。

車後老板繁忙,筆電敲擊的鍵盤聲不絕于耳,就是沒有人聲傳過來。

就在小趙即将放棄,打算與自己和解時,一道沉聲響在後排,平靜,不摻情緒。

“為了提醒他還有一張牌可打。”

所有的字都明白,拼在一起就不懂,小趙覺得他腦子一定落在哪裏,反正沒在這車上。

好在也用不上,白耀叫他左轉并道,開過飛渡亭,進入小荷西路。

這條路小趙閉眼都能開,通往韓宅的路。

睡覺這件事何時變得根本不存在的,韓澤玉沒有細究,又或者說他沒那個興致去思考。

他好久都未曾睡去。

困倦幾乎要将他絞死,卻沒有丁點睡意,韓澤玉身體前移,仰面栽在床下,肩膀和胛骨懸空搭于邊沿,兩臂無骨地甩在空中,整個軀體幹癟,枯萎,像強行縫合一起的肉皮。

韓澤玉在想,床邊斃命,屍體會不會就是這樣子。

他爬起來,抓過床頭的煙,仰靠枕頭,緩慢感受尼古丁沁入肺中。

這是他這些天最愛,也是最賴以生存的一件事,煙瘾被自己搞重了,斷一口都覺得難以忍受。

天幕沉沉,光線昏暗,分不清幾時幾刻,韓澤玉連眼皮都不願掀開,閉眼享受這飄飄然的一刻,門外咚咚作響,不知響了多久。

終于是吵到他了。

韓澤玉咒罵了聲,煙管擰成醜陋的一截,光腳下地,向外走。

開門時半個身體,包括臉都挂在上面,只露出一只眼睛眯着向外看,醉漢也不過如此。

只是在下一秒,渾濁的眼神忽然有了光,疲态和困意一掃而空,他直直注視門外的人。

白耀眸光落低,看着韓澤玉一條內褲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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