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下山
第71章 下山
陸商去年導那走了一趟,“明天的戲幫我挪後一天,所有誤工的費用我來補。”
年導掃了眼通告表,明天陸商戲是滿的。他表情都沒變,就張口答應了,轉手通知給助理後,拎起壺要給他倒茶,被陸商攔了下來。
人上了年紀就愛喝茶,茶葉是年導自己帶的,陸商連喝杯茶的時間都沒有,與他溝通完拍戲的事就走了。
年導送他到門口,瞧着他的背影納悶,什麽事情這麽緊急?他與陸商合作多次,陸商的敬業精神,他是看在眼裏的。對方不會無故請假,也從來都不會軋戲。應當是家裏出什麽事,年導暗暗思索着,退回房間關上門。
陸商回了自己房間,讓何非通知完司機,再訂一張晚班機票。何非也不明狀況,給司機打完電話後,打開軟件搜航班,問陸商他是否要一起。
“你不用去,我自己去。”陸商拿起手機,“買最近的那班。”
何非迅速買完票,和陸商一起下樓。路上聽聞是西城鳴山出事,他拿出手機上網搜索,互聯網上靜悄悄的,什麽消息也沒走漏。
鳴山地理位置偏僻,這種新聞爆出來,大概還要點時間。陸商行程需要保密,兩人都戴着帽子口罩,陸商臉上還有墨鏡,在機場沒被人認出來。
何非送完他出來,就和司機返回了。行程時間掐得緊,陸商進了候機室,就直接去登機了。何非也沒有閑着,遠程隔着網絡,替他聯系西城那邊的司機。
鳴山上的雨還在下,攝制組依舊是聯系不上,後勤已經聯系搜救隊了。程程給陳今打電話,陳今原本在宴上應酬,聞言放下酒杯就走了,連外套也沒來得及拿。
她穿着裹胸裙高跟鞋,需要先開車回家換衣服。宴會地點在A市繁華地段,回去路上毫無意外地堵車了。她撥通程程電話問情況:“拍攝組那邊失聯多久了?”
“剛出發那會還有信號,兩點左右就聯系不上了。”程程說。
山裏沒信號很正常,前方紅燈跳綠以後,陳今一腳踩下油門,“什麽時候開始下雨的?”
“下午五點多吧。”程程仔細回憶,“剛開始下小雨,沒有人當回事。到七點多的時候,雨就越來越大了……”
那頭聲音愈發不真切,摻雜着下大雨的聲音,最後淹沒在電流聲中。信號最後中斷了,陳今也無暇顧及,頗有些焦頭爛額。
鐘森南這會還在棚裏,出于多方面考慮,陳今沒把這事告訴他。
夏閱和攝影助理在一起,兩人蹲在大樹底下躲雨。兩人都穿着雨衣,夏閱什麽也沒拿,助理懷裏抱着包,裏面是臺攝像機,
他們進山拍攝那會,山裏天氣還是好的。等到傍晚快收工時,山裏突然下起了雨。不是毛毛小雨,而是傾盆大雨。
山內氣溫驟降,雨霧遮蔽視野。能見度迅速變低,大夥手忙腳亂收拾,先拿雨布蓋上器材,随後各自穿上雨衣,打算在原地等一會,等這場陣雨過去,他們就立刻下山。
這場雨來得勢猛悠長,并非漸停的陣雨,反而越下越大了。入夜後山上會很冷,大家都只穿了薄外套,長時間停留容易出事。
衆人決定冒雨下山。來時的路難找,加上器材很重,他們走得極慢。雨衣罩在頭頂,像是扛不住雨勢,漸漸變得冰涼濕潤。
夏閱深一腳淺一腳,鞋子踩在黃土泥濘裏,髒得看不出原來模樣。雨水順着帽檐流淌,沾濕他的發鬓臉頰,褲腿被雨水打濕了,他停下來彎腰卷起,拽了拽雨衣的帽子。
他原本在夏冬蟬旁邊,再起身的時候,已經落到了隊伍末尾。所有人穿着同色雨衣,戴着帽子埋頭匆匆走,無聲穿過重大雨幕,漸漸融入前方霧中,只剩下灰白的背影輪廓。
夏閱擡腳跟上去,追随前方那些人,沉默地踏入霧裏。身旁有人踉踉跄跄,一覺跌倒在泥潭裏。
她撞到了夏閱。雨衣帽子從頭頂掉落,大雨瞬間朝他傾蓋而下,泥水飛濺在他的臉上,夏閱在雨中閉了閉眼,下巴與唇邊感到冰涼濕意,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泥水,從他的脖頸流入領口,帶入被雨衣隔絕的冷氣。
身體上的熱意被沖散了,他打着寒顫扶起帽子,帽子裏的水打濕頭發,蹭得他後頸濕漉吧冰涼,夏閱擡手抹掉臉上的水,彎腰去扶腳邊摔倒的人。
摔倒的人是個女生,夏閱一只手沒能扶起,險些将自己帶倒下去。透過朦胧發灰的雨衣,他這才看清楚,女生懷裏還護着個包。
應當是攝影師助理,他伸出兩只手去拽,才将人從泥窪裏拽起。女生長得年輕純善,像剛畢業的大學生,将那只包抱得很緊,唯恐包中器材損壞。
裏面有昂貴的攝像機,還有他們珍貴的素材。夏閱抓着她胳膊沒松,擡頭朝前方看去時,眼中掠過明顯慌意。那些原本不近不遠,灰白色的背影輪廓,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消失在了滂沱大雨中。
女生哭了起來,聲音落在雨裏,像蒙上粘膩的漿糊,時近時遠地傳來,空洞而又很虛浮。夏閱背脊覆上冷汗,心頭冒起來的慌張,一點也不比對方少。
但他不能哭,抓對方胳膊的手緊了些,他拉着女生朝雨霧裏走。他嘗試着和她交流:“你有對講機嗎?”
“沒有。”哭聲停了下來,助理無措地答。
想來她也不會有,導演分發了對講機,但都在小組長手中。他們沉默地往前走,走到天黑下來了,大雨依舊沒有停。
雨勢隔絕所有聲音,他們走在這座山中,除了自己的呼吸與腳步,別的什麽聲音都聽不到。眼前只有小團的手機光,手機上是絕望的無信號,夏閱的手機快沒電了,他的手變得冰冷僵硬,在濕冷的空氣中失去直覺,他抓着的那條胳膊在發抖。
器材包是輪流抱的,助理不願意背着走,擔心攝像機被淋壞,即便包上裹着雨布。這會兒是助理抱着,夏閱也沒有力氣了,他輕聲開口問:“抱不動了嗎?”
身旁人停頓幾秒,從鼻間悶出一聲“嗯”。夏閱心沉得不斷下墜,望着眼前毛骨悚然的黑夜,覺得他們今晚走不出去了。
黑夜吞噬人信念,也吞噬人的希望。他們停在了樹下,不再繼續往前走。夏閱冷得呼吸麻木,心底猶如被鑿穿洞,雨水不斷地往裏灌。
視野所及之處,看不到絲毫光亮,他們像被隔絕與遺忘,沉默地蜷縮在大雨中。他早已饑腸辘辘,只能不斷舔嘴唇。嘴唇皮被他舔得發幹,他就去舔唇邊的雨水。
身旁的人還在發抖,夏閱終于意識到,她并非累得發抖,而是在冷得發抖。想起無數山中失溫的新聞,他愈發變得焦慮與緊張了。
夏閱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脫下自己外套,裹在了她的雨衣下。外套上帶着的體溫,讓她稍稍得已緩解。夏閱抱住自己膝蓋,咬緊牙關蜷縮起來。
晚上十點,雙方手機都沒電關機,他失去對時間的概念。月亮始終沒有出來,也沒有見到搜救隊伍,他差點兒就要以為,今晚得交代在這了。
幸運的事情發生了,他看到了一團光亮。一團微弱而又黯淡,卻近在咫尺的光亮。夏閱從樹下爬起來,朝着那團光走去。
他與夏冬蟬那隊彙合了。他們是走在中間那部分,除了夏冬蟬與助理,還有後勤工作人員。男生都脫下外套,裹在了助理身上。剩下的人擠在一起,緊裹着遮雨布取暖。
後勤包裏有吃的,夏閱淋着雨吃面包,面包被雨打濕了,他依舊吃得很香。他們等到淩晨四點,才終于等來了救援,也是最後被找到那批。
在山裏掉隊以後,因為迷失了方向,他們越走越遠,走到了大山深處,與下山背道而馳。虛弱的女生被擔架擡走,剩餘的人都得到了毛毯,跟跟随搜救隊的人下山。
到這個時候,雨還是沒有停,從瓢潑大雨變成細細小雨,夏閱脫下了濕雨衣,将毛毯裹在身上,任由臉在外淋雨。
走下山花了三個小時,除了有幾人淋雨發燒,還有一人摔倒受傷外,其餘的人都安全下山。回村子的路上,早已是天光大亮,但下了一夜的雨,晨間氣溫又濕又冷,彌漫着粘稠發灰的霧。
後勤組長等在進山口,數着人頭确認他們安全。手下助理莽莽撞撞的,從遠處霧裏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傳遞消息:“有、有人來了——”
組長思緒被打斷了,拍他的腦袋沒好氣,“有人來不是很正常?在這裏的不都是人嗎?”
“不是。”助理喘勻了一口氣,捂着腦袋小聲解釋,“是外面來人了。”
組長聞言稍愣,“誰啊?來這麽快。村鎮幹部還是娛報記者?”
“都、都不是。”助理探頭探腦地張望,“好像是來找夏老師的。“
誰都沒有看見,夏閱髒兮兮的臉上,那雙眼眸微微亮起。
“夏老師?“夏閱和夏冬蟬成了焦點,組長看過去時猛地一頓,“……找哪位夏老師?”
助理随即恍然,不好意思地答:“不、不知道,我忘了問……”
“好像是夏老師男朋友來了。”後方過來一人,眼裏透着羨慕。他沒見到本人,也是半路聽說,順帶好心傳話。
助理是個粗神經,聞言學着領導,老神在在地問:“哪位夏老師的男朋友?”
唯恐夏閱當場甩臉子,抑或是年輕人口無遮攔,不小心成了謠言起源,組長先發制人,又給他後腦勺一巴掌,“什麽哪位夏老師?當然是夏冬蟬老師,夏閱老師還是單身。”
助理“哦”了一聲,挨罵後眼神沮喪。
夏閱也在心裏小小“哦”一聲,眼神同樣流露出失望和沮喪。他悄悄地望向夏冬蟬,後者卻神色平靜,平靜中壓着疑惑。
他巴巴地望了一會兒,突然就改了主意,覺得陸商沒來也挺好。
夏冬蟬是契約戀愛,只需要認真營業,每日達到KPI就行。可他不一樣,他不僅要維系感情,還要注重自己形象。眼下他狼狽不堪的模樣,還是不要讓陸商看為好。
出了這種事情,陳今不會不管,很快也會過來。假如陸商真來了,到時候兩人撞上,也很難自圓其說。
這樣想着,他也就放寬了心,卻聽助理咋咋呼呼,一驚一乍高叫起來:“不是夏老師男朋友,那是——”
那是陸商。來的人是陸商。
夏閱微驚擡眼眸,一眼望見了陸商。
他從雨中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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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師情話加載進度條:70%……85%……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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