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無心03

第21章 無心03

楊淮的罵聲戛然而止,在緩緩靠近的腳步下牙根打顫。

“什麽暴病身亡,你不敢叫人檢驗太子遺體,不合禮制匆促下葬,定是你毒害了太子!”楊淮把鎖鏈掙的嘩嘩直響。

“毒害?朕可不會如此寬容。”炭盆裏竄起幾縷火苗,容璲的眼角在飄搖的昏黃中染上一層陰影,他的音調綿長,仿佛能悄無聲息腐蝕人心,“三十七支箭,朕一直都記着,朕把它們一支支、一寸寸的刺在容瑜身上,釘進他的骨肉髒腑。”

楊淮呆若木雞,韋淵此時也趕回地牢,下意識地看向傅秋鋒。

傅秋鋒表情沒什麽變化,他把門帶上,低頭和韋淵站在了門邊,現在再想回避也為時已晚。

“朕的好皇兄竟然也會流血。”容璲輕蔑地嗤笑,“他是尊貴的皇後嫡子,朕還以為他和那些卑賤之人不一樣,有上蒼庇佑,龍氣護體呢。”

“你這個不忠不孝謀逆篡位的亂臣賊子,我心中唯有太子能可稱帝!”楊淮聽得淚流不止,“你這個婢女的賤種荒淫無道嗜殺成性,傅秋風也是歌伶所生的庶子,一個男寵禍亂宮闱妖言惑衆,大奕必會斷送在你們手中!”

“罵夠了?”容璲問道。

楊淮還要再說,容璲突然出手扼住了他的喉嚨,用力按在了刑架上,右臂的傷口周圍又暈開暗痕。

楊淮雙目圓睜,額上暴起一片青筋。

“陛下。”傅秋鋒見狀上前兩步跪下,急道,“請息怒!”

韋淵也緊随其後行禮勸說:“陛下息怒,您的傷勢……”

“陛下,此時殺他,雖是一時之快,卻錯失了引出幕後之人的機會,請陛下三思。”傅秋鋒又俯下些許身子。

容璲慢慢回頭注視着傅秋鋒,他松開了一根食指,讓楊淮喘了口氣,又猛地收緊,只聽一串從壓迫到極致的喉嚨裏擠出的嘶啞氣聲,楊淮雙眼漲突,整張發紫的臉都扭曲的不成樣子。

“你敢阻攔朕。”容璲的聲音襯着瀕死的哀鳴,像寒冬的雪花,一片毫無重量,但積攢起來的風暴卻足以撼動城池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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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秋鋒微微屏住了呼吸,他在容璲的視線中感到重逾千鈞的壓力,仿佛被柔軟又緊迫的蛇纏住脖頸慢慢窒息,在殺氣與欲望中泛起最原始的顫栗。

“臣……一切皆為陛下所謀,但臣願遵陛下旨意。”

容璲一點點眯起眼簾,纖長的睫毛遮住些許淩厲的目光,然後微微一笑松了手,嫌惡地甩了甩手上的口水和眼淚。

傅秋鋒站起身,幾步走到角落地端來水盆,送到容璲面前。

“就聽你一次。”容璲洗淨了手,在傅秋鋒的衣襟上擦幹,出了刑室回頭命令道,“詳細審,讓他把能吐的東西都吐出來,然後綁到禦花園裏,每天剁一根手指,派崇威衛精銳看守,不要過于嚴密也不可太松散,再放出消息,此人勾結前朝逆黨,意圖弑君篡位颠覆大奕,證據确鑿卻仍負隅頑抗拒不招供,故此嚴刑示衆,以儆效尤,宮中如有替此逆賊申辯者,同罪論處!”

韋淵立即拱手道:“屬下明白。”

容璲望着傅秋鋒道:“你滿意了?”

“陛下聖明。”傅秋鋒果斷稱贊,“您的傷還需及早包紮處理。”

“就憑你今日聽到這些話,朕就可以滅你的口。”容璲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還有餘裕擔心朕的傷勢?”

“陛下如今需要臣,等陛下不需要的時候,臣聽憑處置。”傅秋鋒順從地俯首道。

“哼。”容璲不冷不熱地瞥他一眼,快走幾步進了隔壁,看了看坐在屋中的徽怡軒婢女,燭火和妝容讓她确實與陳庭芳有幾分相似,唐邈與柳河站在屋裏,這兩間房算不得隔音,為了讓楊淮聽清還開着門,容璲後來說了什麽他們沒太敢聽,但楊淮吼的可一清二楚。

唐邈還算機靈,暗中拽了柳河一把,跪下堅定道:“屬下等誓死追随陛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起來吧。”容璲揮揮手,“到崇威衛調人,包圍朱雀宮,搜查楊淮住處,事情辦得漂亮點,罰俸三月就改成一月,傅公子,走。”

“是。”唐邈領命道。

唐邈還在思考這個漂亮是怎麽辦法,傅秋鋒從他身邊經過,提醒了一句:“記得要張揚。”

柳河想了想,恍然大悟。

傅秋鋒跟着容璲去了霜刃臺的藥房,暗衛難免受傷,這裏規模雖遠不及太醫院,但金刃外傷相關的金瘡藥都是上好的,正在看書的醫官連忙起身給容璲行禮。

“一間空房備好溫水。”容璲吩咐了一聲,醫官輕車熟路地引兩人去裏間。

傅秋鋒觀察醫官神色如常準備溫水紗布的樣子,似乎也見怪不怪,更讓他詫異容璲身為皇帝,莫非還三天兩頭就受點傷不成。

“從朕坐上這張龍椅開始,無數人都盯着朕,都想讓朕死。”容璲在榻上坐下,“可三年了,朕還活得好好的。”

傅秋鋒沉默着站在旁邊,房間靜的出奇,他只好接了一句:“陛下不叫醫官來嗎?”

“朕不喜歡別人靠近。”容璲戲谑地盯着傅秋鋒,擡起右臂搭在榻中小幾上,“但你是朕的愛妃,這個機會就賞給你了。”

傅秋鋒嘴角微抿,彎腰去解容璲的護手腰帶,拉開他一邊的衣襟袖子,白色裏衣已經濡濕了一片血跡,傅秋鋒眉頭一緊,動作快了不少,解開裏衣輕輕揭下貼在皮膚上的布料,就聽容璲微微抽了口氣。

“弄疼朕了。”容璲用左手拽了下傅秋鋒的手腕,“輕點。”

“……是。”傅秋鋒被這撒嬌一般的語氣說的耳朵發癢,再一看容璲衣衫半敞,膚色蒼白但意外的有些肌肉輪廓,隐隐透出柔韌的力量感,并非如表面那般弱不禁風。

“再看,朕就要你負責了。”容璲笑道。

傅秋鋒在容璲趣味的眼神下窘迫起來,匆忙扭頭撈起水盆裏的毛巾擰幹,低頭目不斜視的擦去容璲手臂的血。

“不想問問朕為何會受傷?”容璲問道。

“您若不說,臣不會問。”傅秋鋒規矩道,

“朕想聽你問。”容璲堅持。

“陛下……可是親自去了揚武衛調查?”傅秋鋒稍稍偏頭看他。

容璲剛想說話,傷處一陣刺痛,傅秋鋒動作迅速地把藥粉倒上,拿紗布拂去多餘,緊緊纏了兩圈,他話噎回去磨了磨牙,沉聲道:“駐紮在京城西郊的揚武衛庫房內兵器數量遠超兵部記錄,更藏匿有重弩火炮,揚武衛大将軍許文斌是陳峻德的女婿,恐怕他們是早有反心。”

傅秋鋒略感詫異:“楊淮也說過,那個神秘人可能在禁軍之中,但即便是揚武衛,也不可能在大內來無影去無蹤……陛下既然遇到攻擊,那此行是否暴露身份?”

“朕已經解決了那個放冷箭的崗哨,別人只會當他醉酒猝死而已。”容璲活動了下手指,“你這個檢校霜刃臺錄事不用做了。”

傅秋鋒一愣,試探道:“臣哪裏有錯?”

容璲興味盎然地打量他,直到把傅秋鋒看得一點點低下頭,才大發慈悲地開口道:“放心,朕對你的表現很滿意,檢校二字免了,以後你就是霜刃臺唯一的錄事。”

“多謝陛下!”傅秋鋒心底一松,躬身謝道,“揚武衛私藏兵器瞞報軍情,陛下打算何時處置許文斌?”

“噓。”容璲用食指擋了下他的唇,“對揚武衛朕已有計劃,便先剪了陳峻德的爪牙,再問機密,是準備給朕侍寝嗎?”

“您有傷在身。”傅秋鋒已經不怕容璲這套,“還是先系好衣裳以免着涼。”

“哼,回蘭心閣去吧,現在的後宮熱鬧的很。”容璲輕輕一揚下颌,“朕晚些再去找你。”

傅秋鋒也想知道陳庭芳此時的臉色,他回去時故意去了朱雀宮周圍,霜刃臺聯合崇威衛辦案故意沒有驅散宮人,一衆圍觀人群親眼看見暗衛拆了楊淮房間的門窗,從楊淮房內搜出暗格信件。

陳庭芳難以置信,失态的當衆掩面悲泣癱坐在地,直呼馭下不嚴,愧對陛下要以死謝罪,不免令人同情。

傅秋鋒回了蘭心閣,小圓子這半天急的不行,見到傅秋鋒完整回來才松了口氣,想上前詢問,又似乎有些顧慮,畏手畏腳地候在門邊。

“賢妃沒為難你們吧。”傅秋鋒笑了笑,溫聲問道。

“沒有。”小圓子說。

“安心。”傅秋鋒投給他一個安撫的目光,“你和張財不一樣,我信得過你,否則怎會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公子說的是,公子已是陛下身邊的親信,不用奴婢庸人自擾。”小圓子羞赧地低頭,又眼尖看見傅秋鋒肩上似有血跡,緊張道,“公子,您傷着哪了嗎?”

傅秋鋒瞥了眼肩膀,把月白的外衫脫下來遞給他:“這是陛下擦的,不用洗了。”

小圓子想了想,了然道:“是,奴婢這就收藏起來!”

傅秋鋒:“……”

傅秋鋒嘆道:“我是說扔掉,淺色的料子洗不幹淨的。”

他從上官雩的婢女手裏收回記錄的供狀,一一看過,确認并無問題,想再找件外衫,一翻衣櫃衣箱,已經沒什麽像樣的衣服了。

晚上容璲過來蘭心閣,看見傅秋鋒第一次這麽正式的站在門口,他一來就出門迎接。

“陛下快請坐。”傅秋鋒認真地請容璲進了正廳,“陛下請用茶。”

容璲捏着那杯茶,反而有點別扭,觑着眼打量他:“無事獻殷勤,有何需求,直說吧。”

“楊淮已然招供,只剩釣出幕後神秘人,此案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吧。”傅秋鋒站在容璲身側問道。

“算是。”容璲勉強地說。

“那您許諾臣的公服?”傅秋鋒提醒,“陛下金口玉言,臣相信您必然還記着。”

容璲啞然失笑:“坐吧,朕明日派人給你量過尺寸訂做幾套。”

“謝陛下。”傅秋鋒行禮,“您如何處置賢妃了?”

“朕還能怎麽處置。”容璲挑了挑眉,“她和她爹一個在宮裏磕頭,一個在宮外磕頭,朕再震怒,再徹查,也得讓太醫給她看傷。”

“陛下仁慈。”傅秋鋒附和道。

“朕換了她宮裏的內侍婢女,往後她不會再來找你了。”容璲舉了下茶杯。

傅秋鋒不明所以,起身狐疑地望着容璲。

容璲愉快地笑起來,親自給他倒了杯茶:“啧,真是沒眼色。”

傅秋鋒也不禁有點想笑,他沒反應過來,低頭摸了摸鼻尖,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一個皇帝一邊算計,一邊讓他以茶代酒慶祝。

傅秋鋒上前接下了杯子,他本來該腹诽這種毫無意義的動作,有失帝王威嚴,但此時他卻在容璲的輕笑中,意外的感覺還不錯。

馮吉快步來了蘭心閣,在正廳門口禀道:“陛下,太後娘娘想見您。”

容璲和傅秋鋒碰了下杯,呷着微苦的清茶,随口道:“不去,太後若想關心賢妃,便去朱雀宮,朕現在被逆黨刺客擾的心煩,明日早朝也不必上了,備一輛馬車到蘭心閣,朕要帶傅公子出去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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