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王慎

第75章 第75章  王慎

及至上島,泥灘上已有幾人在等候。島司稱呼為首之人“王慎”,碰面後領了一行人鑽入老林。

王慎等人态度出人意料,非但沒有敵意抗拒,還十分熱情,似乎宗訓等人是受到邀請來做客的。

橫嶼的海匪窩建為外寨與內寨。走出叢林是一座石山,山上營寨設置居高臨下,有一應防衛兵器、哨樓,外設拒馬樁,易守難攻。王慎帶衆人到得一座營帳,其中竟設了美酒佳肴款待,兼之歌舞伎樂,輝煌享樂,足見這幫海匪財力不凡。

宗訓欣然領受,喝了美婢酥手送上的清酒,問:“有道是不請自來非客,今日足感王老板盛情,只是不知主人何在?”

王慎笑道:“諸位遠道而來,風塵仆仆,今日時間太晚,不如好吃好喝,好好休息一番,有事明日再說。”

席上衆人推杯換盞。

江宜縮在末席,有女端酒服侍,江宜連連推拒——近水濕氣重,他已覺得十分不得勁,更不敢沾酒水。那女孩兒笑他腼腆,想挨他近點,見他直往後縮,忍不住面露新奇。

王慎乃王征之子,匪頭之一。此人言談舉止十分爽朗,一夜過去,又招待衆人在營中參觀。橫嶼有艨艟數十艘停靠水灣,匪兵亦有校場操練。宗訓懷疑這是王征背後示意,要用此場面先行震懾于他。

王征無法無天,亦對官府毫無畏懼心理。

他占據橫嶼為基地,即使外界來攻,也只有灘塗一條路徑,一日中多半時辰人不能進船不能行,只能望洋興嘆。早已成為徐總督的一塊心病。

宗訓與王慎虛與委蛇,只想見到王征。然而一日過去,王征仍不露面。

王慎推說父親吩咐過他要好生招待客人,又奉上珍馐佳釀拖延兩日。

第三日,營帳中宗訓與島司商議:“王征乃是有意避而不見。他雖讓自己的兒子出面,款待我們,自己卻不發表任何意見。這樣下去我們只能無功而返。”

島司苦笑:“宗先生,王征是孤兒出身,無根之人,這種人是無法被約束的。你連與他對面談話都做不到,又怎麽說服他呢?”

宗訓看眼江宜,竟然突發奇想:“大師,有沒有什麽法術,可以推算其人位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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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江宜說,“難道你不知道王征所在何處麽?”

宗訓一想也是,王征就在這座石山匪寨中,他不想見面,就是只有一門之隔宗訓也見不到他。

宗訓不死心,又問:“那麽有沒有穿牆隐身,或者從天而降的術法?”

這回江宜也只有搖頭。

外面聽人吆喝,道是捉了個什麽人,押送去王慎住處。

三人交換眼神,忙出了帳外跟上去,但見三五個匪兵長戟圍着一人,不敢靠近也不敢離太遠,稱不上押送,簡直像陪同那人自己在營地中行走似的。

而那人背影十分眼熟,手中一柄生了鏽的魚叉。

江宜:“…………”

那廂王慎被人喊來,提着劍:“什麽人!”

手下禀報說:“這人海上乘舟過來,在灘塗擱淺,崗哨的兄弟發現了他,但這人不顧警告,自己闖入咱們營中!”

王慎:“來者何人,報上姓名!”

果然,那人開口就是寸刃的聲音:“你就是島主?我在海上迷路,不小心上了你們島,不必如此刀兵相向吧。”

寸刃身上那件長衫還是宗訓借給他的。這人不辭而別,離去數日竟然又在此地重逢,聽他的意思,似乎是從東極島借船出海,不知何所往,無意中随波逐流來到了橫嶼。

寸刃迤迤然回頭,一眼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宗訓與江宜,眼前一亮。

“哦,是你們……”

王慎:“咦?你們認識?”

宗訓:“不認識!”

江宜:“認識認識,都是誤會。”

宗訓一手扶額,江宜道:“這位寸刃兄是與我們一同上東極島的,江湖閑客罷了,沒有惡意。”

寸刃立即附和:“是啊,海面霧大,無從辨認方向,不知怎的就漂到這裏來。我沒有惡意啊。自失了方向被困,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實在狼狽。”

王慎于是命人收起武器,于營帳中準備了酒水吃食,招待寸刃。

宗訓滿懷困惑,私下問江宜道:“大師,你對這個浪客,倒是信任得很。雖然同行一段,但他究竟什麽來路,我們并不清楚。他說自己在海上迷路被困,可是衣着整潔,容貌精神奕奕,哪裏有半點窘态?這人先是偷偷跟上了船,現在又跟到橫嶼來,我倒是愈發懷疑他的用意了。”

江宜心中有盤算,不好告訴他,卻知宗訓此人心思靈活,不容易被糊弄,于是說:“宗先生,你來橫嶼是為了見王征,這麽些天過去了,不知道你想到辦法沒有?我有一計或許可以助你。”

“哦?”

“我觀察王慎此人,常在校場與部下比試武藝,且他不比騎射不角力,只與人鬥劍,屢屢獲勝不說。料想他是一個沉迷劍術的武癡,并且水平不低,橫嶼匪兵之中鮮少有他的對手。對于這種人,追求一敗的吸引力更勝于追求一勝。你不能信任寸刃,此人卻未必不能為你所用。他技藝卓絕,難有敵手,又突然來到此地,是個變數。宗先生不妨利用此事,激他一激……”

宗訓聽罷,看江宜的眼神有了變化,陷入思索。

席上王慎又如前幾日般,極盡熱情款待一行數人。

王慎的母親是池州人,他本人卻從未離開過東極島,其實見到東郡來人十分高興,總是打聽池州一帶的風物人情。

宗訓陪他閑扯了幾句,終于道:“這幾日多勞賢弟招待了,只是始終不見王老板,叫我如何回去交差呀?”

王慎撓頭為難。他對宗訓的印象很好,這人博學廣識,又風趣幽默,為他介紹東郡池州的民俗,沒有半點不耐煩,言談間沒有惡意試探。

“實不相瞞,”王慎說,“我爹他其實不在橫嶼,多日前他就出海去了,何日回來還未定。離開前只讓我代理橫嶼一應事務,諸位若一定要見我爹本人,卻是來得不是時候。”

宗訓意外,與島司對視一眼,島司暗地裏打了個手勢。

“我等此行并不為為難,”宗訓一笑說,“只是代徐大人傳個話。王賢弟久在小島拒門不出,想必沒有聽說過前陣子且蘭府的事。且蘭府出了個流民帥,燒殺搶劫無惡不作,率領一幫遺族久據山林為營,以圖攻占三座軍鎮,攪弄風雲,掀起戰事,搞得且蘭府不得安生。且蘭府總管麾下有三大千戶,各自領兵鎮守軍鎮,為守護一方平安,本想将這夥流民斬草除根……”

王慎聽得額上直冒汗。

“但陛下聽聞此事,說了六個字:朕為萬姓之君。天子代天牧民,天下百姓皆是他的子民。邊鄙之民未能曉谕,不是他們的過錯,而是朝廷與官府失職。當今聖上是寬仁之君,徐大人亦非不分青紅皂白之官。東極島當年寸草不長窮困潦倒,全賴王老板經商有道,方能改善民生。然而何以有道變無道,現如今屯兵自重,成了一地隐患。徐大人若有意鎮壓,今日來的就是東郡十萬水師,而非我等三個文人。即便是且蘭府的流民軍,陛下亦願意傾聽其遺族的願望。況王老板本是商人出身,究竟又什麽想不開要與朝廷為敵?若能放下成見,雙方對面座談,興許能達成一個的和局。”

王慎連稱極是,顯見是個沒有主意之人。王征不在,他又做不了主。

王慎心中發虛,正想像前幾日那般顧左右而言他,先将宗訓打發了再說,又聽宗訓道:

“今日我來是誠意滿滿,而王老板卻連一面也不肯見。”

“非是不肯見,實是我爹眼下不在……”

宗訓打斷道:“是人不在,還是心不在?王賢弟莫非以為我代替徐大人來的,連一點實在消息都不打聽一下,就貿然上島?”

宗訓眼中含笑,王慎不敢與他直視。

“王老板就在此地,哪也沒去。他不肯見我,派兒子來與我周旋,想如此敷衍我。看來是徐大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罷了。”宗訓起身,似乎失望要走。王慎屁股釘在筵席上,垂着頭未敢表态。

那島司本就心中畏懼王征,早已不想留在橫嶼,見宗訓總算收手,當即跟着就要走。

未走出幾步,又聽宗訓以憤然的語氣說道:“宗某為徐大人入幕之客,得主家一份俸祿,就要為主家盡心盡力,此乃天經地義。如今王老板不肯見我,我卻還想為徐大人争取一番。”

王慎擡頭,正見宗訓盯着自己。

“王老板有一子為武學奇才,以善使劍聞名,即使一海之隔我也早知曉大名。宗某不占人便宜,習武之人規矩是以力相君,今日我們憑劍為約,一決高下。若是賢弟勝了,我等立即便走,絕不逗留。可倘若是我們技高一籌……”

王慎想不到宗訓此時竟提出比武,一時呆愣。

“你就要替我們去勸說王老板,出來一見!”宗訓喝道。

帳中衆人噤聲,落針可聞。

獨宗訓一人昂然而立。

王慎生在小島上,打小無事可做,唯有習武,因此成就個武癡。王征請來的武師劍客、高手大俠,無一不在教導王慎不久後就敗在他手下。若論比武試劍,王慎有信心絕不會輸。

何況,王慎轉念一想,宗訓說的,即使輸了也只不過是幫他們去勸說王征。費點唇舌功夫,兩邊都不得罪。

“好!”王慎飒然應聲,拍案抄起他的佩劍,“想不到宗先生文武雙全,今日我與你比試!”

宗訓翻起一掌:“且慢,與你比試的人不是我。”

“……”

“而是他。”宗訓折起四指,伸出一指,朝向營帳角落。

衆人看過去,角落中那人正專心致志剝開蜜炙羊腿的酥殼,挑出其中嫩肉,和清酒順喉而下。他享用美食,全然未聽見衆人都說了什麽,忽然感到周圍安靜下來,擡起一張唇邊沾油的臉。

正是寸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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