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王慎
第76章 第76章 王慎
寸刃一臉茫然。
宗訓上前,同他耳語幾句。這廂王慎看見寸刃提着一柄魚叉上前,難以置信:“你的劍呢?”
寸刃道:“這個就是了。”
王慎:“開什麽玩笑?宗先生,我見你說得嚴肅,還以為是認真的,沒想到只是講個笑話?”
寸刃道:“魚叉怎麽了?你也修習武藝,難道不知,劍技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劍合一、劍從心出,拈花拂葉皆可做劍?”
王慎只覺可笑,心想此人未免自視過高。他自兵闌上取下一劍,扔給寸刃:“我不占你便宜,借你一劍用。”
二人帳前劃出一塊地,各執一劍。
宗訓三人在旁,江宜悄聲道:“王慎雖天賦有才,必然不敵寸刃。只盼他能說服王征。”
宗訓只笑而不言。
猝然,王慎出劍。他的劍法乃是跟随王征延請的武師學習,號稱四方晏平劍,雖然是海賊,劍技卻很坦蕩。一式封侯挂印,堂堂正正,落向寸刃面門,寸刃以劍鞘格之,須臾拔劍出鞘,鋒芒如推窗見雪。
雙方見招拆招,你來我往,十數招間已知對方是個中高手。
宗訓卻忍不住懷疑,他見過寸刃舉手投足間就令一舟沉沒,對付王慎定然不在話下,如何許久還分不出勝負?
江宜知道他心中所想,說:“寸刃的高明不是王慎可以應付的,也許他是想略勝一籌,不着痕跡。”
說着王慎挽劍如蛟龍出海,驟然起勢,顯見之前都存了試探之意,此刻終于發難。寸刃連退數步,為王慎出劍逼得左支右绌,劍格應聲斷裂,武器脫手飛去五步外。王慎趁勝追擊,使出一招追風攬月,鋒刃點向寸刃咽喉。
“我認輸!”寸刃及時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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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尖定在喉頭一指之前。
王慎端詳寸刃數息,一笑,收劍罷手:“哈哈哈,這位兄弟技藝不錯,就是差些意境,未免落于窠臼。學劍若只學套路,還不如不學。”
寸刃也樂道:“這話說的不錯。受教了。”
寸刃半點沒有落敗的不甘,那王慎雖勝了寸刃也認為他是個人才,二人竟樂呵呵相攜入帳,氣氛十分松快。
王慎回頭問:“宗先生你看……”
宗訓臉色十分難看。
江宜亦很意外,盯着寸刃,好似想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
“宗先生,勝負既定,願賭服輸。這次是我們招待不周,等我爹出海歸來,我定當轉告徐大人的意思。”
留在橫嶼的最後一晚,寸刃與王慎酒過三巡,早已醉倒。宗訓氣急攻心,怒道:“他是故意手下留情,為何?!”
島司迫不及待離開橫嶼,暗中高興。只有江宜理解宗訓,他也不明白寸刃為什麽故意輸給王慎。
即便江宜與宗訓這樣只會讀書的秀才,見過寸刃海上一劍驚鴻,都不會相信他能輸給王慎。王慎能以劍氣催敗舟楫,以劍光撥雲見日?
寸刃又酒醉睡去,不給他們追問的機會。很難想象他不是故意為之。
宗訓再生氣也沒辦法,賭局那是他自己定下的,只有認了。
“大師,我雖不知道你為什麽信任那個浪客,不過看來人不可貌相,相面也有不準的時候。”
江宜聽他話中有些怨忿,默然。
灘塗邊行走,暮雲合璧,遠島燈火如豆。身後海賊營中人聲不歇,江宜漫步到得一處隐秘地,伸手于空中摘了一縷風,風絮裁下一葉,輕飄飄穿過江宜身畔。
江宜回身,忽然見寸刃站在身後不遠處,正盯着自己。
“……”
片刻前寸刃還滿面酡紅,酣然醉倒床鋪,此際卻一絲醉意也無,雙眼清醒晶亮。
“你在這裏做什麽?”寸刃問。
江宜看不清他的臉色,答道:“在隐秘處當然是做隐秘事。既然被你發現了,要不要也參與一下?”
寸刃:“?”
回想自海上相遇以來,江宜很少有機會與寸刃說話,寸刃似乎總在回避他,今日卻要主動來找他。
江宜問:“你為何故意輸給王慎?”
寸刃撓頭,道:“我原也沒想故意。宗訓要我放開手腳,不必留情。我以為是那人水平高強,試了幾招,卻發現不過泛泛之輩。若我果真放開了打,那人非死即傷。我想宗訓不知輕重,幹脆輸給他算了。”
比試之前,宗訓同寸刃耳語幾句,說的原來是這。
江宜驀然明白,宗訓根本沒想過讓王慎去勸說王征,他打的是重傷王慎逼王征出面的主意。
是他向宗訓提議借寸刃之手,征服王慎,卻險些害寸刃與海賊結怨。看來宗訓此人絕非易與之輩。
“你還沒說你在這裏做什麽?”寸刃問。
江宜答道:“宗訓想見王征一面,我給他出了一計,既然不奏效,上策不行就用下策——我去見王征一面。”
寸刃:“……”
看他表情,似乎正思考,宗訓見王征,與江宜見王征,有什麽區別。
“宗訓見王征是為了說服他接受朝廷招安,”江宜說,“我見王征只是想看看他的臉。”
寸刃仍是不明白,也不多問,只是道:“你打算怎麽見王征?”
江宜一笑,指向風中樹葉,葉子圍繞二人飄動,似乎為無形雙手托舉。随着江宜一指,樹葉微微而動,好像有意朝向某個方向。
寸刃見他露這一手,也沒有太驚訝。
“就算知道他在哪裏,你又如何繞開營地守備?”
“但憑運氣,”江宜笑道,“看來我運氣不錯,這時候遇見你。不知道寸刃大俠願不願意相助?”
寸刃注視江宜雙眼。
他非是任人擺布之人,雖未識破宗訓用意,卻也不會言聽計從。江宜以為他至少會追問下去。
“可以。”寸刃說。
樹林中一時無聲。
江宜不知該說什麽,寸刃問:“怎麽了?若我說不可以,你就不去了麽?總歸你是要冒險,我看你這人長得善良,幫你一次好了。”
他一手提着魚叉在前,江宜落後半步,追随樹葉的蹤跡,一路向石山高處行進。高處是海賊內寨,這幾日王慎從未帶他們涉足,宗訓原先就猜測王征當是住在那裏。
路途中遇到崗哨,寸刃道一聲“得罪了”,攬了江宜後腰,運氣拔足上得屋頂,矮身藏于屋脊背後潛行。
江宜被他抓着,恍惚中忘了身邊究竟是誰,為一種似是而非的直覺籠罩着。
他偏頭去看寸刃,那半張側臉鼻梁挺拔,眉梢唇角鋒利。
“?”寸刃回以目光。
夜幕裏,那眼神猶如月光下的水波,波紋裏的暗劍。若說殘劍是一股氣,半君是一支鞘,寸刃就是鞘中的鋒芒。這三人各有各的特質,仿佛又天然地該合三為一,斂氣于劍,歸劍于鞘,才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
樹葉随風鑽入前方樓中不見。
寸刃看見了,道:“王征住在二樓!”
他與江宜對視一眼,心有靈犀,提着江宜飛身上得滴雨檐。江宜配合得抱着寸刃腰部,寸刃一手環着江宜,一手掉在瓦沿,二人猶如蝙蝠一般倒挂檐下,頭頂走過巡邏的三名海賊。
樹葉消失的房間亮着油燈光火,将一人剪影投在窗紗上。
那人似乎坐在案幾旁看什麽東西,對着燈苗嘆了口氣,火光搖曳。
紙上寫的,是數日來王慎接待宗訓等人的過程。
王征細細将屬下的彙報看罷。
他不願出面,又要掌握一切狀況,只好由專員為他事無巨細地複述。 宗訓白日與王慎作賭,約定輸者退場,王征看得眉頭皺起,忽然聽見窗外一聲嘆息。
“誰在外面?”王征警覺,看見窗上一個側影,似乎在擡頭望天。
影子又是一聲嘆息,說:“奇也怪哉。”
王征摸索拿起案幾下環首刀,推門一看,走廊裏站着一個長衫書生,負手對着夜空喃喃自語道:“奇也怪哉,國皇蝕月,二星逆序,有悖天時……”
王征屋外設有十道關卡,隊伍往複巡邏,竟無一人警惕,任由這書生走到自己門前。王征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刻拿下此人,然而忽聽書生念叨的話,隐有深意,遂按下不發作,問道:“你是什麽人?”
書生恍若未聞,觀星象道:“國皇乃有亂亡之象,非是吉兆。”
王征也擡頭望天,問:“此話何解?”
書生答:“二星同度會照,德星先至為吉,刑星先至則為兇。今夜星象有異,是因二星逆序。天地萬物運作各因其序,正是所謂,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衆其主君也。天地失序則二星逆行,萬物失序則晝夜颠倒,人卒失序則臣下欺主。”
王征:“……”
書生回身,拱手一禮:“王老板,久仰大名。”
“你認識我?”
“初次見面。不過我觀閣下面紫如繹缯,乃是命極富貴之相,想必就是富甲一方的王老板了。”
“你會看相?你是個術士?”
“略懂,略懂。在下是個行腳道士。”
王征端詳他片刻,但見此書生面如銀盤,膚色雪白好似細絹浸水,眉梢婉轉,眼瞳濃黑,猶如一面鬼氣森森的鏡中畫。
手下曾回報上島的三人中,一個是總制署來的說客,一個是島司,還有一個甚少說話,不知是何身份。原來是個道士。
王征心生好奇,問:“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你這個看相的道士,能看得準幾分?”
書生笑道:“有諸內必形諸外。見一征而知節之高卑、能之長短。非獨人有征,事與國亦有征。深谙此道者,不僅為人看相,還能為一國看相,為人間此後數十年看相。”
“那你看我,能看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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