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徐牟

第80章 第80章  徐牟

王征乃是聽信了江宜的話,派了兒子前來東郡聽訓,江宜隐隐有種預感,這事之後或者還有他的用武之地。

狄飛白不敢茍同,因徐牟與宗訓見面就擺了他一道,他心中始終不信任,巴不得早點離開東郡。不過他答應了風伯屏翳,一路護持江宜,也便随他一同留下。

初幾日風平浪靜,二人閑游靜待,這日到得東郡道院外。

江宜問:“傳聞李桓嶺設立道院,座下收了五十弟子。這五十人中十八般武藝各有特色,你可知其中有否高手劍客?”

狄飛白道:“我哪裏知道。這五十人是民間故事,朝廷著作局編撰的史書中從未正式提到過。單我小時候聽到的版本,都不下三種。”

“我那本神曜皇帝傳裏,”江宜說,“倒是介紹過,李桓嶺自己乃善槍法,弟子中亦不少槍法高手,卻沒有一個劍客。”

“這有什麽奇怪。師父教什麽,徒弟自然學什麽。神曜陛下大名鼎鼎的先帝劍,那是他成為天下共主後,集百兵之英煉成。登基以前,他大概只用過長槍吧。”

江宜一想也是。

那本野史傳記中提到的,有名諱的弟子,凡有四十九人。

巧合的是,道院先帝殿中壁畫上,如宗訓所言也只有四十九人。

一想到這,江宜腦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現出那只使劍癡鬼的模樣。

寸刃說它是劍器修成的果,具有出神入化的武藝,其主人生前定當也是一代高手。能與寸刃一較短長的劍客理應青史留名,然而卻連江宜都想不起來,東郡何時出過這樣的人才。

“我想再去道院裏轉轉。”江宜說。

“你随意,我就不去了,路邊茶寮等你。”狄飛白對讀書的地方興趣不大。

道院學生不少,不過都随來随去,日常看不見多少人。

江宜百無聊賴,走過馮仲衣冠冢與謝若樸洗劍池,心頭有一絲若隐若現的線索。到得先賢塔外,竟看見多日不見的寸刃。

寸刃正背身與人講話,對面那人朝江宜看來一眼,卻是個手中一柄竹苕帚的老妪。

“他來了。”老妪道。

寸刃回頭,招招手,示意江宜過來。

“這幾日我在海上,與它先後交過幾次手,都沒有結果,幹脆先回城再說。”寸刃道。

江宜這才知道,寸刃消失的這幾天,原是去找癡鬼了。

老妪道:“以你的道行,也拿它沒辦法?”

“若是這麽簡單,十五年前我就解決這個麻煩了。此事我正要問你,一向是由你負責看管它,怎麽叫它給跑出來了?”

老妪道:“現在來追究責任,不是時候。姑且把眼下的問題解決了,再問罪不遲。”

掃地老婦氣質尋常,平平無奇,若是平日裏與她擦肩而過也不會留意。然而聽寸刃與她談話的口吻,卻竟然也非等閑之輩。

寸刃道:“你誤會了。我是奇怪,它雖不好摧毀,終究是本體材質特殊的緣故,自身修為并沒有多麽高妙,何以能突破當年我們設下的禁制?”

老妪忽然被激怒:“當年禁制由你親自設下,出了問題,你來問我?我怎麽知道。”

老妪轉身就走,苕帚掃得滿地飛灰。

寸刃一時無奈,看眼江宜。

二人相顧無言。

因江宜特地來看先帝殿裏的壁畫,寸刃便陪他進去。大殿內先帝座像威嚴,手各一書一槍。

寸刃說:“我就是用這柄定海槍,鎮壓了那只癡鬼。”

江宜意識到他在說什麽,有些發懵。

神曜座像手中的長槍,乃是依據塑像高大的尺寸量身定做,非是尋常長槍能比,若是傾倒下來,只怕能将小小先帝殿砸個對穿。而寸刃的意思,似乎這定海槍不是普通造像,卻是真真正正的神器?

“十五年前,”寸刃說,“東海有劍鬼作亂,帝君派我前來平定。我與那只癡鬼交手不下數百,擊退它很容易,卻無法摧毀它。我猜測,應當是它原身的劍,材質十分特殊,金剛不壞。我只好想了個辦法,将那劍鬼捉來,鎮壓在此殿中定海槍下,由青女日夜看管。此後風波一度平息。想不到,十五年後,這只癡鬼又跑出來了。定海槍乃帝君留在人間的真靈法器,有帝君法力加持,斷然不會讓那只鬼如此輕易地掙脫,此事當真莫名其妙……”

寸刃說着陷入思索。

江宜卻是越聽越懵然,已不知道寸刃話中到底哪一句才是重點,只覺得被鐘杵接連迎面擊中。

“青女?”

寸刃看他一眼:“唔,就是方才那老婦人。”

江宜:“…………”

“祂本不是那模樣,只是喜歡以那副皮囊行走世間。待在這間道院掃落葉,也有數百年光景了。”

怪道那老妪臨走前剜來的一眼,冷冽冽猶如風刀霜劍。

素娥倚月,青女履霜。

這又是一位正神。祂的衣袖拂過,則草木結霜,足跡走過,則凜冬降臨。玉露涼風急,解脫舊羅衣。

寸刃道:“你對那個王征所說,夜裏風急雨驟,黑風作亂,其實并不由他。”

江宜道:“是因那只癡鬼所致?”

寸刃點頭:“不錯。”

江宜沒說話,心想,或許不止夜裏風雨,就連那顆禍亂紫薇垣的客星,也與它脫不了關系。

至少在且蘭府時,半君一直陪伴他身邊,說明那時候癡鬼還沒有逃出定海槍下的牢獄。來到東郡前不久,天生異象,咒禁生以秘寶蔔算禍星降落在東海,隔天他們就在海上遇見了引發滔天穢氣的癡鬼。

癡鬼究竟什麽來頭?

“我試着查訪過它的來歷,但因年代久遠,沒有什麽線索。直到它在你身上留下‘翦英’二字,也許是劍的名字,也許是劍之主人的名字。才算有了收獲。不過仍是不知翦英是誰。”

江宜說:“你說它漂泊海上,一心找尋某物。若翦英是它自己的名字,怎麽會到處找尋自己?多半是主人的名字。劍之一生何其漫長,主人不過肉體凡胎,若不能成聖,百年就壽終正寝,此後獨剩一柄劍,四處尋找主人,執念成癡,還算說得過去。”

寸刃若有所思,點頭。

江宜偷睨他的側臉,只覺沒有半分與從前的月下仙人相似。神仙行走人間,換皮囊猶如換衣服,一切結緣與因果,都随皮囊同被抛棄。若不是寸刃自己承認,殘劍與半君對江宜而言将永遠是不幸早逝的好友。

像那劍鬼一般,用漫長壽命尋找一段早已人走燈滅的緣分,癡心如此,能有幾個?

江宜有些躊躇,他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寸刃,卻拿不準兩人如今的關系。寸刃對他而言,究竟是如從前殘劍與半君那樣無話不說的友人,還是需要恭敬以待、敬而遠之的神仙。

眼前此人雖然披着寸刃的皮,內裏卻完全是個陌生人。江宜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曾了解過真正的月下仙人,祂的真身是什麽,性格如何,是平易近人的,還是高高在上的,甚至連祂的真名都不知道……

寸刃不知道江宜的糾結,遺憾道:“本是帝君吩咐我辦的事,現今出了差錯,我得負責将那癡鬼捉回來。抱歉暫時不能與你同行。”

江宜道:“這個……不妨事,有狄飛白跟着我,不會有危險。”

寸刃欲言又止,靜默片刻,說:“癡鬼一向只在東郡徘徊,我不會離開東郡,若你有需要,知道怎樣可以找到我。”

“我知道。”江宜說。

他難免失落,為了掩飾,去數五十弟子鬥海賊圖中的人頭。數來數去也只有四十九個。

寸刃又說:“對了,王慎情形如何,你知道麽?”

江宜搖頭。

“那孩子畢竟是你帶來的,不如去看看他。”

寸刃說罷,江宜只覺身畔一團清風驟然散去,再回頭,大殿內惟餘他一人而已。

因寸刃一句話,江宜方記起王慎,約了宗訓出來茶寮一見,想問問王慎的情況。

宗訓雖則不願表露,言語中卻有幾分焦躁。幾經盤問,終于吐露實情:“王慎現被關押起來,等候問罪。”

江宜意外:“你們不是為了招安王征?怎麽把他兒子關起來了?”

“這個,非是我們所願。王慎初到東郡,大人就好生款待親設宴席,不知道怎麽走漏了風聲,被朝廷上某些別有用心之人利用,彈劾徐大人與海賊私下勾結,有意縱虎為患從中牟利。又因星象一案迄今沒有定論,為有心人暗中引導,鋒芒指向徐大人,大人他不堪壓力,為洗脫嫌疑,只好暫将王慎關押起來,平息物議……”

事情的走向是江宜沒有料到的,狄飛白冷笑一聲,沒有言語。

宗訓壓力很大,平日端得風度翩翩,眼下也禁不住抹汗:“大人上書斡旋,還沒有結果,如今放也不是,關也不是。我只是小小幕僚,此事乃是朝堂勢力博弈,我能做的終究有限。”

狄飛白嘲笑道:“宗先生怎麽就只是小小幕僚了?幕僚能做的可是多得很。小可獻計獻策,大可代主行事。你不是引天下第一幕僚馮仲為榜樣,馮仲當年能助神曜陛下贏得天命,你就是助徐牟擺平非議,又有何難?”

宗訓不敢說話。

江宜嘆氣,王慎受這牢獄之災,也有他幾分責任。難怪寸刃會特意出言提醒。

宗訓道:“此事也是遺憾。多虧了大師襄助,我們才有機會請來王慎,本來是個寶,不想卻成了燙手山芋。請神容易送神難,這時候若能将王慎平安無事送出東郡,反倒才是幫了大忙。”

宗訓心中抱歉,親自為江宜斟茶,可惜江宜不能沾水,被狄飛白一臉冷笑接過,一飲而盡。

他早對徐牟宗訓不滿,樂得見他們麻煩纏身。徐牟宗訓敢算計于他,若是依狄飛白的心意,絕不會讓江宜插手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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