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王征
第79章 第79章 王征
十五年前江宜初次見到寸刃,就知道他不是凡塵中人。那時他對天外天的神仙充滿了憧憬,心中的贊嘆與自慚,至今仍能感受到。
然而眼前的寸刃,同時也是舍命相護的殘劍、不離不棄的半君。江宜不知該用何種态度面對寸刃,心中情緒複雜一時難以言表。
不待二人多說,石山上下營寨亮起燈火,俱為半夜的打鬥驚動。
一夥人匆匆趕來,便看見這地崩山摧、樹木連根拔起的慘象。
“這這這、是怎麽搞得?”王慎難以置信,瞠目結舌。
宗訓半夜起身,卻穿戴整齊,俨然是徹夜未眠,此時看看江宜與寸刃,又看看滿地狼藉。
橫嶼出動數千人修複灘塗的損毀。
宗訓等人清晨在帳中用飯,王慎進來,眼睛落在江宜與寸刃身上,問:“有沒有人能解釋一下,一覺醒來怎麽石山垮了一半?”
江宜看眼寸刃,見他抓耳撓腮,閉口不談,那副苦惱的樣子又隐約是殘劍模樣。
“這個嘛,”江宜靈機一動,對王慎道,“昨夜的異象,也許你父親心中有數,你可以去問問他。”
“……”
宗訓警覺,不動聲色喝粥,待得王慎滿面困惑地走了,才道:“大師這話什麽意思?”
江宜示意他稍安勿躁。
王慎許久不回來。約定好離島的時辰到了,宗訓滿懷遺憾,只得帶着一行人等在灘塗邊,待潮水退去,現出唯一的泥途通道。
幾個水匪在不遠處盯着他們,令宗訓渾身不自在,嘆道:“此行收獲寥寥,王征固執若此,便是好意相待也不動搖半分。倒是勞煩大師同我跑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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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忽然背後一個聲音喊:“等等!等等!”
回頭只見是王慎提劍趕來。宗訓的兩名侍衛立馬按劍在手,岸上水匪猝然警惕,王慎趕緊道:“住手,住手!宗先生,我随諸位一同過去!”
宗訓只道是王征臨時意變,要将他一行使者強留下,聞言卻是要王慎送行一程。方命随從收起武器,衆人沿落潮後的灘塗返回東極島。
及至路途中,王慎才将王征的話轉述,原來是要他随宗訓一道去東郡。
“我爹說,大師的話他聽進去了。徐大人誠心待我們,我們也當回以誠意。我自出生以來,就沒有離開過東極島,此行也正好去池州拜見我母親的娘家人。”
最後關頭,王征竟送了這一件大禮。
說宗訓不好奇江宜對王征說了什麽,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一直隐忍不發。直到上了樓船,自東極島出發前往東郡,一切已成定局,方才安頓好王慎,來找江宜,問他是如何見到了王征,又是如何說服了這個執拗多疑的水匪頭子。
江宜乃将夜裏發生的事一一道來,只隐去了寸刃出手制服王征的過程。
論說玄辯理,當真鮮有能及江宜的口才。
宗訓亦只得稱佩服,又說:“大師膽子也太大了,王征畢竟是匪頭,一身悍氣,若是你的辯辭震懾不住他,反倒會激得他對你出手。”
江宜心想,出手是真的有,只是王征也想不到江宜身邊還跟着一個寸刃。
“那依你所見,”宗訓緩緩道,“這個王征,果然有異軍突起的面相麽?”
他是徐牟的幕僚,急徐牟之所急,若朝廷有人拿天象一案做文章,彈劾徐牟養虎為患,放任王征坐大影響帝王氣運,唯恐不好開脫。
江宜想了想,說:“宗先生,這個問題見仁見智。一個人命運如何,非是一夜之天象、一時之面相可以獨斷。此二者之間,或是相呼相應的關系,譬如多事纏身終日愁怨,則眉間生紋,命途多舛心性焦慮,則縱紋入口。而若是一人面有菜色、形銷骨立,也不難想見他失意而終的結局。你想知道王征有沒有稱王稱霸的可能,最好是看看他的本事,而非看看面相。我猜,宗先生也是這樣的想法,才會親上橫嶼——與王征交談可以看清他的氣度,橫嶼點兵可以估算他的家底,從島司的态度也可判斷他的勢力範圍。既然宗先生心中都有數,何必在意術士的說辭。”
宗訓不由刮目相看,他只以為江宜是個修道方士,卻不知他還很聰明。不僅聰明,還頗有幾分膽識。
“大師火眼金睛。”
“不敢,都是泛泛而談,宗先生見笑了。”
“話雖如此,天家畢竟格外在意這些,”宗訓放低聲音,以手指頭頂,“常言道人間帝王殿、天上白玉京……在朝為官的,不少人都相信,一征一兆俱都是來自白玉京的提點。那日海上遇一異人,昨夜又是妖風暴雨,黑風擊垮了半座丘山,這些異象難道……”
白玉京乃是個傳說中的所在。
無人親眼見過,卻無人不信。就是不信之人,亦是将信将疑,寧可敬而遠之,也不敢言行冒犯。
江宜道:“至于這個,請放心,若說妖風黑氣都事出有因,這個因也非是系在王征身上。”
靠岸東郡碼頭,宗訓立即着人去總制署通報。第一個趕來的卻是狄飛白。
多日不見,狄飛白倒還算鎮靜,将江宜上下瞧了一通:“全須全尾。”
江宜:“……”
他不打算對宗訓給以顏色,抽身就走,江宜忙叫住他:“等等徒弟,我給你介紹個……”
回頭身後是宗訓王慎等人,怎麽也不見寸刃身影。
“你要是找那浪人,”宗訓說,“剛剛還看見他,一轉眼就不在了。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江宜先時以為寸刃此番也是同沙州、且蘭府一行一樣,會陪伴在自己身邊,沒想到人卻悄無聲息地走了。
回想前番初到東極島,寸刃也消失了好幾天。江宜不禁揣測二者之間有什麽聯系。
狄飛白不搭理宗訓等人,帶着江宜先行一步,到了東郡城中一間客店落腳。
進屋後他就黑下臉色,看樣子不爽極了。
“宗訓沒有對你怎麽樣吧?”
江宜道:“還好還好,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眼睜睜看着你被他們帶走,我急死了。”
江宜很感動:“謝謝,其實宗訓只是要我幫個小忙。雖然手段略有失當。”
狄飛白好氣又好笑:“他要你幫忙?他那是在逼我幫忙!”
“……”
“宗訓帶你去的地方是水匪窩,危險重重。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能不為你報仇麽?這是借刀殺人!他竟還有事要求你,這是一石二鳥!……他求你做什麽?”
江宜大致講述了一遍。
狄飛白最在意的是宗訓對江宜做了什麽,聽到後來,卻逐漸對浪客寸刃有了興趣。在江宜的描述裏,寸刃是個深藏不露、引而不發,一旦出手一擊必殺的絕世高人。
“他現在哪裏?你引我去見見!”狄飛白躍躍欲試,想和寸刃較量一番。
“這個……不知道,他已走了。”
狄飛白将信将疑,目露失望。
“不過以後一定還有機會再見的。”江宜說。他想起殘劍曾說若能得劍神指點,武藝還當再精進一番,對殘劍與狄飛白這樣的人而言,無論是遇到一個好的對手還是好的老師,都是求之不得的。狄飛白可以為了獲得劍訣劍技,一路對江宜不離不棄,若是讓他見識了寸刃的高明,不知又該怎麽腆着臉求人家與他一決高下。
狄飛白道:“這會你幫了宗訓大忙,竟然把王征的兒子請動了,徐牟非得親自來拜見你不可。這事之後麻煩還多,咱們就到此為止,等你休息一晚,明早就離開吧。”
江宜卻是不說話。
若是沒有随宗訓到過橫嶼,說不得他也是明哲保身的想法。然而……
“你想說什麽?”狄飛白敏銳地問。
江宜卷起袖管,給狄飛白看小臂上斷續浮現的,蜉蝣般撥動的黑字。那是穿過海面稀薄的霧氣時留下的。
體內的天書可以淨化一部分穢氣,可是接觸過于頻繁還是會留下痕跡。
“又是穢氣。”狄飛白說。
江宜點頭:“徒弟,你覺得,當年那些神仙,為什麽要把天書交到我手中?”
“神仙又不是人,我怎麽能知道他們的想法。也許那根本是一種沒有腦子的物類。”
江宜說:“以前殘劍對我說過……”
“你怎麽又提起殘劍兄?”
“……突厥金山下,與且蘭府,都是穢氣積郁之地,到了東郡橫嶼,海上亦是穢氣翻騰。我們有意沿着李桓嶺的道路游歷,我想這未必是巧合。殘劍說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現在想來,的确我們每至一處,都必有所作為,清理污穢之氣。也許在東郡還有該做的事。”
狄飛白大感意外。
江宜從不會說這樣的話,他這人雖然總似在找尋什麽,卻絕不是在自找麻煩。遇到事情,他是躲得最快的一個。每與他周游四方,狄飛白總感到與其說江宜目标明确,不如說他是漫無目的。
江宜究竟要做什麽,毋寧說連他自己都還不清楚。
“這不像你的作風,”狄飛白說,“突厥人想讓你給他們的可汗送靈,是有求于你。謝書玉治下不嚴,讓你被擄走,是有愧于你。徐牟可對你沒那麽客氣,就算想插手,也沒有餘地。”
“徐大人未必不會有求于我,”江宜話說了一半,想了想,“罷了,且靜觀其變。船上三日勞動筋骨,先容我休息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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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