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屠破浪

第85章 第85章  屠破浪

後門把守的家丁去前廳助陣,院裏無人看管。王慎自二樓後窗潇灑躍下,回身,見江宜小心翼翼順着雨檐滑溜下來,一屁股摔在石階草苔上。

王慎:“……”

“快走。”江宜渾不在意,爬起來就走。

二人自角門遁去,出得巷口,看見福雲居正門大街上不少人駐足看熱鬧,長街盡頭官差疾走呼和。

二人各戴一頂鬥笠,壓低帽檐,離開人群。

王慎道:“我從沒離開過橫嶼,我爹也不怎麽差我辦事,不過我知道他在池州有個聯絡點暗中往來。或許可以安排船只,送我出海!”

福雲居,堂上桌椅條凳盡在打鬥中毀壞,屠破浪一根長鞭甩得虎虎生風,于地上笞開一條深刻的痕跡。百兵之中一寸長一寸強,狄飛白的三尺青峰一時近不得屠破浪的身。不過,那條長鞭舞開,便連衆家丁也難以靠近。

狄飛白輕盈騰挪躲避,靜觀屠破浪舞鞭的軌跡,十分雜亂無章。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腳尖挑飛一壇子,劈掌送去給屠破浪。

屠破浪亂鞭毀之,陶片炸開,一壇胡椒粉兜頭淋下來。

狄飛白趁機抖開劍影,掃倒大片,搶出門外。屠破浪雙目酸澀流淚,強睜不開,大喊:“別叫他跑了!”

衆人迎頭趕上。

門外拴馬樁套着過路旅人的坐騎,狄飛白一劍斬斷栓繩,跨身而上。待回頭,只見堂上烏泱泱衆人,嗆咳不止,齊向他沖來。

“哈哈哈,”狄飛白大笑三聲,“我走也!”

語罷劍指梁柱,一式氣貫長虹,摧得客店門面傾塌下來,激起滿地煙塵,拍馬絕塵而去。

客店堂上,屠破浪怒極跳腳:“給我追!決不能饒過他!”

前門已塌,衆家丁一擁而上,奔去後門。一人到得屠破浪身邊,彙報道:“一刻鐘前有兩人從後巷離開。店家說,是與那劍客同住一屋的。”

屠破浪人前暴躁,人後卻冷靜下來:“那劍客出手,為的就是掩護他家少爺離開。你讓人跟緊了,看看他們是去哪裏,最好把人一網打盡!”

王慎帶着江宜一路往海濱去,池州碼頭生意繁榮,鋪面林立。兩人進得一間當鋪,當中只一個雜役在灑掃。王慎懷中摸出四方晏平劍,以護手處雕花獸首蘸印泥,在草紙上烙下一印,交由雜役轉承掌櫃。

片刻鐘後掌櫃親來相迎,将二人請到裏屋去。

王慎劍上的貔貅印是他爹王征的私钤,見印如見人,乃是王征傳話的憑信。掌櫃一見之下不敢怠慢,忙問王老板有何吩咐。

“你的人可有渠道聯系東極島?”王慎問。

“閣下是送物還是送信?“

“送一個人。”

掌櫃神色一緊,出去找人協調,回來說:“有條貨船傍晚可以出海,最近碼頭有人盤查,如非必要,不建議此時去東極島。”

“這就是最緊要的事。今天傍晚我随船走,你且找個安全地方供我們歇息。”

掌櫃将王慎江宜二人帶到當鋪後宅住屋,辟了兩間幹淨客房,又叫人燒了熱水給兩位貴客接風洗塵。江宜一并推辭了,王慎正要放松,見江宜心事重重,一拍腦袋對掌櫃的道:“對了,還有件事要麻煩你。不要聲張,幫我在城裏找一個人……”

時近日落,王慎吃飽喝足在房中養神,江宜院中獨坐,卷起一截衣袖,鵝毛筆在手上記錄幾日來的見聞。

狄飛白一身狼狽,被掌櫃帶着進小院裏來。

江宜将他上下端詳一陣:“幸好沒有受傷。”

狄飛白衣襟淩亂、發冠歪斜,身上一半是水一半是泥,眼見是經歷了一番惡鬥。甫一入座端起茶壺就猛灌一氣。

“追我的人不多,”狄飛白喘過氣來,說,“我想是有些人跟上了你們,知道我只是個餌。我在河口将他們甩掉,返回城中就遇見了當鋪的人。王慎呢?”

“王慎在休息,等待旁晚出海。”江宜回答。

二人心照不宣,各自沉默一陣。樹影東斜,時辰到了,王慎從房中出來,掌櫃的找出三只鬥笠,遮頭掩尾,差遣一雜役領路,另辟蹊徑走無人處到得貨船停靠的岸邊。

其時夜色初現,碼頭多是回程的漁船,船員上上下下忙碌,一時不好避人耳目。

數人在路邊棚舍稍坐,但見晚霞如火燒,遠處江面血樣赤紅,雲霞散成绮,如照金翡翠。水冷風清,夕輝灼然,睹之可嘆。

王慎觸景生情,離別前贈言道:“先前我因蹲牢一事,遷怒于江先生,實屬不應當。正所謂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如今得二位相助,救我于非命,又親送我返程,方知道江先生是真誠之人。此一別江湖難再見,這份恩情我卻是銘記于心,日後江先生與狄兄弟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王慎但憑差遣!”

他說得十分懇切,江宜一時語塞,狄飛白接茬道:“漂亮話誰不會說?只看你願意做到什麽地步……”

狄飛白慣于潑冷水,正嘲弄,忽然眼前光影一閃,只見海天盡頭火燒雲一團炸開,半邊天空映照得透亮,猶如混沌的陰陽魚眼。

碼頭驟起騷動。

天穹好似溶解的彩畫,一支無形巨筆在其中攪弄風雲,令人目眩。目極處一道細微的白線橫過天際,漸漸蔓延擴大,天幕裂為兩截,罅隙中透出一陣鋒利割面的長風。

“這是什麽?天生異象麽?”王慎驚懼不已。

連江宜都說不好是什麽,卻是狄飛白一陣哆嗦,開口說:“這是……這是劍……”

二人大惑不解。

狄飛白道:“你沒有感受到麽?風裏的劍意!”

江宜這才知道,狄飛白是激動得顫抖,那道天裂裏吹出來的風刀霜劍,猶如世外之人的激戰,洩漏了一二大道奧義,為凡夫俗子所窺見。朝聞道,夕死可。

霞雲如同一面敲碎的玉璧,為無形之劍切割零落,頓時散作一片夜色。海風裏的劍意如淩亂的三千發絲,亂麻一般砸人臉上。

狄飛白緊閉雙目,體味着其中軌跡,評價道:“這是一個癫狂的劍客,他的劍意志茫然,空有決心,卻沒有歸宿……”

他閉着的眼睑為一片驟然亮起的光芒震撼,睜眼看去,正是一輪皎皎明月自天盡頭升起,月華如流将夜空洗刷殆盡,一切殘星與劍痕褪去,唯餘滿月當空,如明鏡懸于頭頂映照出浮世百态。

狄飛白嘴唇顫抖,難以自抑。

“神仙打架,已分出勝負了麽?”王慎問。

“不,”狄飛白低聲說,“如果你看不明白這輪明月的意味,将來于劍一途,也不會有值得一提的成就了。”

江宜見他這樣子,忽然想起狄飛白師從道長所學的劍法,便有明月出海這一招。再看海上明月,雖然如水溫柔,其盛大的光輝卻悄聲抹去了先前那道淩厲長風所存在的一切證據。

徐抽寸寸刃,漸彎屈屈肘。

殺殺霜在鋒,團團月臨紐。

狄飛白猶如內心受到動搖,再不發一言。

江宜與王慎對視一眼,俱很茫然。但見東方海天一線處,拉開一道白線。白線逐漸向着海岸撲來,聲勢浩大,引得碼頭地面震動不止,俶爾化作一面接天連地的浪牆,以極快的速度壓向碼頭。

一時間驚聲連天,衆人奔走四散,船只在驚濤駭浪裏沉浮不定。

“糟糕!”王慎慌忙要躲,卻見狄飛白與江宜紋絲不動。

“你看!”江宜一指道。

王慎順指看去,那白牆攔腰半截被氣勁切斷,一半重沒入海,另一半仍照着碼頭落了下來,卻去勢已盡沒了勁頭。

王慎忙以衣袖蓋臉,擋住海水,餘光裏看見狄飛白動了,一手在腰間抹過,緩緩抽出一道銀亮的長鋒。

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

跨海斬長鯨,揮劍決浮雲。

巨浪撲來,直在狄飛白劍鋒之前分流化去,仿佛難以撄其鋒芒。此時便是他挾劍指天,天門亦将為之洞開。

浪濤破碎的水汽噴灑在王慎面上,他只恍然不覺,震驚失神。若說劫獄的狄飛白一夫當關武藝卓絕,令他心生向往想要請教一二,眼前的狄飛白身上卻有一種超出凡俗的氣場,不是等閑可以挑戰的。殺人之劍,與分海之劍,非水平高低,乃是境界的不同。

王慎一向偏向虎山行,此時在狄飛白面前卻萌生退意。

海浪退去,明月将隐。妖風與天痕盡皆消散。

碼頭一片狼藉,船只或者為湍流帶離岸邊,或者為巨浪拍翻。當鋪安排的貨船龍骨出現裂痕,今夜無法出海。

衆人只在讨論方才驚天一幕,道是短了哪路神仙的供奉,招來了懲罰,全然顧不上清理損失。

三人只得先行返回當鋪,且待明日情況好轉再另外安排。

狄飛白猶神飛天外,兀自琢磨不定。王慎也失魂落魄,不知心中想些什麽,回到屋中就關門自閉,不與二人交流。

江宜方想寬慰他,多等一日也未必生變,只得作罷。他在岸邊被水汽洗了一遍,正覺渾身發軟,癱在天井的竹椅上晾曬自己。狄飛白蹲在旁邊,若有所悟,問江宜道:“方才在海邊,究竟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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