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屠破浪

第84章 第84章  屠破浪

血濺殷牆,滿室不詳。狄飛白一進門,就看到這慘劇,眉尖一動。

王慎平時裝得赤誠作派,居然下手如此狠絕,說到底還是海賊之子。

人的底色乃是出生就決定好的,譬如桦樹苗子絕不可長成毛榉,狄飛白一向很信任自己識人的眼光。美玉頑石、魚目珍珠豈可同語?

申老板掘了王慎母族祖墳,王慎就取他項上人頭,因果相依,豈不知将來自己也會因此付出代價?

狄飛白檢視一番申老板的遺體,忽看見榻上還有個人,走近一瞧,本以為已經遭難,沒想到還在喘氣。

他并二指點在那人百會穴,女人如夢初醒,面上驟然浮現恐懼。

狄飛白豎指在唇前:“殺人者就在城中福雲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若要尋仇,盡管來便是。”

福雲居。王慎尚不知他走後發生了何事,因心中有鬼,不敢走正門,依舊輕身上得瓦檐,自後窗鑽進二樓客房。

夜深燈火俱寂,獨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在窗前點着。

稀薄的光芒裏是江宜雪白的面孔。王慎猛地一見,幾乎心髒停跳——那張臉簡直骨瓷似的白而無暇,渾然不像活物,一對黑眼仁幽幽望來,說不出的慎人。

他方殺了人,只覺得江宜仿佛黃泉彼岸提燈引路的鬼差,要問他的罪、索他的命。

“王少爺,你可回來了。”

江宜見到王慎,卻十分欣然,微微一笑,無血色的臉又活了過來。王慎咽了口唾沫,松開下意識握緊的劍柄。

“你這是上哪兒去了?狄飛白呢?他不是去找你了?”

王慎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你不會果真替狄飛白那小子出頭去了吧?”江宜的語氣本是開玩笑,目光卻落向王慎衣緣,王慎亦随之低頭,衣緣上一抹暗紅色映入眼簾。

“……”

江宜臉色漸漸嚴肅,王慎艱難地擡起頭——一陣腳步聲,房門刷然打開,狄飛白大剌剌進來,喝道:“你這家夥,走得忒急!究竟去了哪裏?我找你半天,半座城都快走遍了,你卻自己回來了?!”

二人間難言的氣氛被打破。

江宜松了面色,對狄飛白埋怨道:“我說怎麽王少爺都回來了,還不見你,找個人卻這麽不得力。罷了,今夜着實折騰,早些歇着罷,明日再送王少爺出海。”

他似乎放過了王慎衣服上的血跡不提,王慎喘了口氣,忙去隔間更衣洗臉。他知道江宜這種修道之人,頗有幾分神通,有時候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他不問自然是不想管。王慎心中惴惴,就坡下驢還來不及,怎麽敢試探底線。

是夜池州城裏冰火兩重天,福雲居三人方各懷心事歇下,望聞鄉中申園卻燈火通明。

申園大院內外跪倒一地下人,慘案發生的屋子被嚴密封鎖起來,一行人大刀闊斧闖進來,管事悚身相迎:“大老爺!大老爺你要為我家老爺做主啊!”

為首之人一腳将他踹開:“申三出了這麽大的事,你們滿園子沒有一個人是醒的!”

衆仆從驚慄顫抖。

“帶我去看看他!”

管事手腳并用爬起來,引大老爺到得申三卧房外,小心翼翼啓開一道縫。濃重的血腥氣自縫內洶湧而出,殺得大老爺眼睛閉了一閉,甩開那管事大步邁進。

申老板的無頭屍直愣愣戳在地上,大老爺怒吼:“頭呢?他的頭在哪?!”

管事:“屋子裏裏外外都找遍了,找不到啊!大老爺,老爺的頭會不會給那兇手……”

大老爺怒極振手,寸勁将博古架捏碎一塊。

“找到行兇之人,我屠某必要他血債血償!”

管事瑟瑟發抖道:“當時與老爺在一起的還有一人,活了下來,興許見過兇手的長相。”

下人将那位大難不死的姬妾領上來。

女人驚魂未定,滿面淚痕,哭哭啼啼說:“那個人……他、他……”她回憶半個時辰前,黑暗裏行兇那人的模樣,猶記得是個背板挺拔的蒙面人,只是當時她吓昏了過去,再度醒來,那年輕人就坐在她床邊上,滿身的血腥味,猶如地獄來的閻羅。她那時恐懼至極,回憶起來的畫面都很模糊,唯獨年輕人的一雙眼睛,好似黑夜中兩道鋒芒逼人的劍光,清晰無匹。

‘噓,’年輕人說,‘殺人者就在城中福雲居。’

雞鳴破曉,曙光入戶,天際一線青白色。

客店大堂人聲吵鬧,似有争執。狄飛白一個猛子坐起,看那廂江宜一宿未眠,正獨坐排算籌,聞聲亦看過來,二人對視一瞬。裏間王慎被吵醒,懵然起身。

“我出去看看。”狄飛白扯下外袍披上,要走,王慎道:“等、等等!我随你一起。”

王慎額角幾粒冷汗——他昨夜夢見自己被通緝追捕,亡命天涯,總覺得是不詳征兆。

二人出得門外,但見到處是佩戴家徽的打手,堂上大馬金刀坐着一中年人。

“那是誰?”狄飛白問。

身旁店家道:“這位、這位是屠大老爺,要了命了,咱們小本經營老實安分,怎麽招惹了這位大爺?”

“他很了不得麽?”

“了不了得,那要看你怎麽說。這位屠大老爺雖無一官半職,卻是池州最開罪不得的人物。他的買賣做得很大,人脈極廣,在池州要找一個人,求屠大老爺比求官府都管用。相應的,若是他要對付一個人,連官府都能買通。”

環顧走廊中出門察看的客人,皆因屠大老爺的到來人人自危。

狄飛白不禁嘲笑:“比官府都管用?連官府都能買通?好大一面招牌,也不怕樹大招風,自取滅亡。”

堂上中年人似乎聽見,擡頭看向二樓。店家駭得臉都白了。

屠大老爺有一張方正臉,三角眼,看人時眼白多于黑眼仁,平白生出陰鸷駭人的氣質。

“諸位,屠某多有叨擾,今日來此,只因昨夜我三弟在自家申園慘遭歹人毒手,那兇手如今就在此福雲居!三弟與我情深義重,他既慘死我決計不可能放過兇手!只要那兇手自己出來認罪,屠某立即離開絕不久留。否則,就要請諸位多擔待了!”

王慎背上霎時起了一層薄汗,想不到昨夜夢境應驗如此之快。

他倒不怕什麽屠某豬某,只怕惹來官兵,到時候再脫身不得。

狄飛白看王慎一眼,王慎問:“你不問我是怎麽回事?”

狄飛白道:“無所謂,你不殺他我也會殺。不過,這當口确實有些麻煩。找不到人,那些家夥不會罷休的。”

“這怎麽辦?”

狄飛白沉吟少許:“你先進屋,暫避風頭。我替你會會那些人。”

王慎一驚,拉住狄飛白:“你想做什麽?我不願拖累你!”

狄飛白笑道:“這才幾個人,算不了什麽。你若在這裏給人捉住,才是拖累我們。不必擔心我,你且進去。”

王慎拉不住他,唯有眼睜睜看狄飛白下樓去,只一瞬間就成為目光焦點。而狄飛白一派的從容自若,不緊不慢,俨然天生就習慣于高高在上。

身後房門聲響,王慎回頭,江宜在半掩的門戶後看着他,面色平淡,微微招手。

王慎按下心情,悄然退回屋中。

那廂,堂上屠大老爺帶來的一百餘號家丁,目光俱鎖定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滿堂刀光劍影,屠大老爺怒氣引而不發,他皆視若無睹,入得茶座,面不改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要找殺了申老板的兇手?”

屠大老爺殺心驟起:“你知道兇手是誰……還是你就是兇手?!”

狄飛白一笑:“我替我家少爺來回你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勸你不要來打擾他生活。”

屠大老爺也笑了,端起瓷杯:“昔年我兄弟三人結拜,曾誓言同榮華、共患難,我屠破浪幸蒙貴人提攜,賺些小錢,只想與兩個兄弟分享。老二命薄早逝,剩下個老三陪我從微賤走到如今,與我乃是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情分。我不管你家少爺是什麽背景,殺了我三弟,想全手全腳地離開池州……不能夠!”

他一聲落定,手中瓷杯碎成瓷粉。将粉末一揚,猶如一個號令,衆家丁立即行動,将茶座團團圍攏。

瓷粉撒向狄飛白面門,晶瑩閃爍猶如一抹溫柔水痕。

狄飛白閉目偏頭,側頰上霎時劃破一道胭脂色的紅痕。

狄飛白一抹洇開的血:“那可真是抱歉了,事先不知道你們兄弟要同生共死。你弟弟死了,你這個做哥哥的,需要我送你一程麽?!”

他運掌拍向茶幾,三尺長的厚木幾案翻身而起,迎頭砸向屠大老爺。卻是急雨般一陣響,幾案為之一阻,震碎成數截,正面木板上密密麻麻釘着無數袖箭毒針。屠大老爺手中一支小筒,漆黑的筒口正對着狄飛白。

“使暗器?!”狄飛白伏地滾身而走,成片的棗核釘沒入他身後地板。

牙飛劍躍出懷中,驚鴻一現,斬翻十數只手腕,家丁哀嚎摔倒大片。屠大老爺又放毒針,針雨絞殺得自己人也中招不起,狄飛白藏身櫃臺後,趁得間隙,猛然殺出想搶屠大老爺一個措手不及,然而迎面卻是淩空一鞭,重重抽打在牙飛劍上,抽得長劍幾乎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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