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屠破浪
第83章 第83章 屠破浪
趁着酒勁上頭,王慎一通疾走。望聞巷頭,王慎為冷風一吹,清醒了幾分,頓時腳步躊躇。
他何以會如此沖動,竟主動要為狄飛白出頭?
回想白日裏那家仆的言行,卻無論如何也記不清晰,腦海中全然是被夷為平地的周家族地。
擡頭看去,巷中乃是一方私家園林,牆頭有危聳的角樓,不遠處是高闊的門楣,懸挂的申字牌匾氣派卓然。王慎雖沒回過外爺家,料想周家從前也有此等排場,只是今非昔比。
王慎眼中現出恨意,扯下一截衣袖蒙住面孔,飛身上得申園牆頭……
客店,江宜正出神,忽然聽見叩門聲。
他道是狄飛白去而複返,起身開門,外面卻是多日不見的寸刃。
“真是巧了,”寸刃笑道,“只你一人,狄飛白呢?”
“……”
江宜已不知道說些什麽,将寸刃讓進屋中。
“我追着翦英上岸,不知不覺到了池州,掐指一算,興許會遇見你。”寸刃說。他拈起案幾上茶杯想喝一口,江宜忙說:“那是狄飛白用過的,另外再倒一杯吧。”
他翻出幹淨瓷杯給寸刃倒茶,茶水已涼了,江宜一番猶豫,不知是不是最好去另沏一壺。
寸刃毫不介意,只是口渴,接過就一口飲盡。
“那癡鬼……翦英,它到池州城來了麽?”江宜問。
寸刃道:“并未進城,我與它岸邊一戰,一不小心,又将它打海裏去了。我看它一時半會游不上來,就先來看看你。”
江宜心中一時有種難言之感。除了狄飛白,甚少有人對他牽腸挂肚,何況是天外飛仙。寸刃幾乎是看着江宜長大,從前假扮行腳道醫,贈予他經綸千絲,後來又隐姓埋名一路相護。
在江宜被橫插一腳強行篡改的命數中,寸刃幾乎無處不在,譬如月光,并不顯眼卻夜夜相随。
“你叫它翦英,”江宜壓下心頭思緒,問,“是查到什麽線索了麽?”
寸刃道:“翦英這個名字早已從世上消失。連身為天書臺的你都沒有印象,我自然也無從查起了。我想,多半是籍籍無名之輩,并不值得特別記載罷了。只是那癡鬼唯獨對‘翦英’二字有反應,我多以此招呼它而已。”
“原來如此。不過,有個問題,不知能不能講……”
寸刃接過江宜的茶:“講吧。”
“既然你說要抓住它,怎的卻把它打進海裏?每與它你追我趕,豈不麻煩?”
寸刃聞言懊惱:“這非是我有意。翦英的修為雖不值一提,劍術卻很高明,我難得棋逢對手,總是忍不住心境動搖,想要分個高下。唉,是以每每都失手将它打飛……不過好在翦英執念不忘,自會找回來,要遇到它不難。”
江宜不禁微笑。
習武者,個中高手譬如王慎狄飛白,都有個通病,遇到比自己強的人,便像酒鬼上頭一般,非要較量出勝負。連寸刃這等不染紅塵的神仙亦不能免俗。
不過,江宜又不免想到:也許寸刃只是那位神仙的又一張人皮,此刻與他對面而談的人,根本不是那位月下仙,而只是浪客寸刃,也說不定呢。
“若是不能捉住翦英,你會有麻煩嗎?”江宜問。
寸刃道:“辦事不力,想必帝君會問責吧。”
他回過味來,将江宜上下端詳兩眼,眼中隐隐含着笑意:“你問這個做什麽?擔心我麽?”
霎那間的眼神與語氣,簡直與十多年前,笑着說出“我找了你許久”的那位月下仙人一模一樣。
“狄飛白說我最近變得愛管閑事了。”江宜垂眸,倒了杯茶端在自己手裏,正要往嘴裏送,寸刃驀地擋住他手腕。
“……”
“……”
寸刃抽走茶水杯。江宜回過神來。
“放心好了,翦英的事我能解決,大不了再将他鎮壓一次,”寸刃說,“你來池州,是為了送王慎回家罷?這就不打擾你,我走了。”
江宜送他起身,口中道:“哪裏,我正閑着沒事做……”
二人将到門口,忽然身後有如雨打瓦片一陣急促的聲響,窗戶嘩啦掀開,一道飛影射進來:“什麽人!!”
那聲音卻是狄飛白。
不知何故他去而複返,見屋中兩道人影映在窗扇上,擔心江宜安危,立時就要發難。
江宜反應不及,只見狄飛白懷中抖出一道弧光,猶如毒蛇吐信,直奔寸刃面門。說時遲那時快,寸刃擡起袖管好似乾坤囊,将弧光納入其中,拈了個手訣,把狄飛白彈開數步。
狄飛白看着自己空空兩手,難以置信自己竟然飛劍脫手,一個照面就遭人繳了械。
“且慢!”江宜道。
狄飛白紅了眼,赤手空拳殺上來:“你是什麽人!報上名來!”
他雖是學劍出生,拳腳功夫也不賴,從前跟随道士師父學過五禽戲、八段錦、分筋錯骨手。十八般武藝施展出來,寸刃卻以不變應萬變,一記雲手舒然化解。狄飛白只感到自己好似拳打在棉花上,作了一番無用功。任憑他如何試探進攻,只是看不透寸刃底細!
“好了!住手徒弟!不要緊張,這位是熟人。”江宜連連勸說,想出手制止,卻見狄飛白不肯罷休,唯恐殃及池魚。
寸刃巧施妙手擒住狄飛白一腕,扣在他命關上,立時将人制住:“不要激動,小弟,好好聽你師父說話。”
江宜道:“這位就是我同你提到過的寸刃。你之前不是十分欽佩,很想見見麽他?”
狄飛白大吃一驚。
一柱香前他聽從江宜吩咐,去追王慎,離開客店不遠卻忽然酒醒,想到獨留江宜一人,不知會出什麽意外。江宜此人乃是不找麻煩,麻煩自來的體質,疏忽大意不得。是以他匆匆返回。
方在樓下,就看見屋中果然多了一人,這才急裏出手。
誰料此人如此高手?更料不到竟然就是那位備受江宜推崇的浪客,寸刃!
寸刃松開狄飛白,将牙飛劍遞還給他。狄飛白一副受了羞辱的樣子。
江宜道:“你怎得回來了?不是去追王慎了嗎?”
狄飛白質問道:“這人什麽來頭,怎會出現在此?——你想做什麽?!”
“他是……他是……”江宜一時解釋不清。
“我是一個四海為家、閑雲野鶴的浪客。不從何處來,也不到何處去。”寸刃說,
狄飛白怒:“你這不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底細嗎?!”
江宜:“…………”
“你怎敢大半夜與他共處一室?若是他心懷不軌怎麽辦!”
“這個你大可放心,”江宜誠懇道,“我保證寸刃絕不是壞人,只是這件事說來話長。你在這裏,王慎又在哪裏?你去把王慎帶回來,我再同你好好解釋。”
狄飛白不肯走,他越看寸刃越覺得可疑。
此人的深淺便連他也不能窺見一斑,江宜更說不清寸刃的來路,如何讓他放心留二人單獨相處?!
“你就這麽相信他?”狄飛白略有些受傷,他想自己與江宜不說同心同德,至少也同舟共濟過,怎麽還不如一個陌生人更值得信任?
“我只是路過,順便探望你師父。既然不方便,馬上走便是了。”寸刃說。
狄飛白:“……”
江宜道:“是啊徒弟,你莫要糾纏了,快去找到王慎才是正經事呀。”
狄飛白後槽牙咬碎。
“好我走!不過,我要看着這家夥先走!”
寸刃于是攤開兩手,示意無辜,與江宜交換過眼色,欣然離去,順手将房門掩上。狄飛白目光如炬,盯着那道身影消失,轉頭瞪江宜。
江宜也攤開兩手,作無辜表情。
狄飛白滿腹懷疑,無從問起,又知道此時王慎的事最要緊,告誡江宜道:“你最好自己小心點!”
語罷再次縱身躍出窗外,飛檐走壁,隐沒于夜色。
獨留江宜一人,茫然搖頭,心想這都什麽事啊。
卻說那廂王慎,內心正天人交戰。
他本不該在此種關頭惹上麻煩,回過神來時卻已經放倒了護院,身在正廂屋頂。掀開一角瓦片看下去,屋中申老板深夜不睡,與姬妾雲水歡愉,尋歡作樂之聲刺激王慎耳鼓,令他恨意倍增。
王慎手碎瓦當,飛擲下去,碎片各自擊向申老板與姬妾。卻是冷不防那姬妾翻身在上,擋住兩擊,痛呼一聲軟倒下去。
申老板大驚:“什麽人?!來人啊!”
王慎見事敗露,當即便躍下屋頂,堂而皇之自大門推門進去。
“你不必叫人了,叫也沒人會來。”
申老板:“你是誰?!想做什麽?!”
王慎恨道:“不用你知道!小爺今天來就是要你嘗嘗天道輪回、報應不爽!”語罷以劍鞘狠狠抽打申老板光溜溜的身體。
申老板狂叫躲避,一邊喊道:“你要多少錢?!我給你!我都給你!”
“就你那點家業,還入不了小爺的眼!”
申老板當真是莫名其妙,深夜忽然有歹徒闖入,不求財不求色,居然只為教訓他一頓?
王慎的劍鞘抽得申老板滿地找牙,他摔倒立櫃下,摸到一根衣杆,反身向王慎捅去。王慎從容避開,卻不慎面巾挂在衣杆上,順勢飄落。
申老板看見歹徒原是個相貌堂堂的年輕人,啊的一聲。
年紀輕輕,恨意不輕,申老板暗道不好,莫非是哪個因他之故家破人亡的倒黴鬼,上門尋仇來了?但看他不下殺手,只是痛扁一頓出氣,料想是不願惹上人命官司。
思及此處申老板一把抱住王慎雙腳:“少俠饒命!從前若有冒犯之處,都是申某人的罪孽!少俠想要什麽補償,盡管提出來就是!大家萬莫傷了和氣……”
王慎垂頭看着他,若有所思。申老板只覺有戲,半晌,那年輕人目光中似有傷痛:“罷了,是你命裏該有今日。”
“多謝!多謝少俠饒——”
申老板的頭顱骨碌落地,頸血飛濺起三尺高,灑得整面白牆一瞬殷紅。
“啊!!——”
王慎回頭,見是床榻上那女人醒來,目睹此慘劇,尖叫一聲又昏了過去。
他持劍走向床榻邊,血紅的劍尖在女人白皙的胸膛上比劃半天,終沒有下手,以床幔擦盡殘血,收劍入鞘。
申老板的人頭在地上滾了兩轉,斜斜地停住,猶如以三白眼正盯着王慎。
王慎低低道:“是你逼我的。”
他本不想傷人性命,那申老板卻看見了自己的臉,若是事後報官,徐牟一準就知道是他王慎做的。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決不能授人以柄!
王慎重以面巾蒙上臉孔,匆匆離去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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