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殿下,奴回來了

第9章 第九章 “殿下,奴回來了。”……

沉甸甸的荷包落進手心,馮蔓柔呆呆地捧着,腦子有些懵。

北安最尊貴的公主,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女兒,竟然會為一個勾欄院裏的妓贖身?雖說梨白還不曾侍奉過客人,但到底是從奴販手裏買來的,誰知道身子還幹不幹淨……

沈夫人見她還在發呆,急忙伸手擰了她一把。馮蔓柔這才回神,迅速堆出笑臉來,“夠了,夠了!”

宋落疏看向沈夫人,“本宮口渴了。”

“奴家這就去沏茶,殿下稍坐。”沈夫人臉上挂着笑,朝宋落疏福了福身。

馮蔓柔兀自呆怔着,一邊跟在沈夫人身後步下木梯,一邊喃喃自語:“公主怎會要他?枉我在他身上花了那麽多心思,就盼着他能為我雲裳閣多賺些銀子!如今這棵搖錢樹沒了,我去哪兒再尋這麽好看的一張臉來?”

半晌,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猛然頓住腳步。

公主既願為他贖身,想來定是極喜歡他的。那她之前對梨白做的那些事情……

馮蔓柔閉了閉眼,在心裏安慰自己,公主許是一時新鮮,過幾日便膩了,說不定還會将人丢出宮去。

她很快就把梨白的事情抛在了腦後,一邊掂量着手心裏鼓鼓囊囊的荷包,一邊眉開眼笑地往後院去了。

*

沈夫人走後,不多時,一樓廳堂裏便響起陣陣絲竹之聲。

這前院裏本是不設戲臺的,但為着讓宋落疏高興些,沈夫人特地叫了幾個姑娘過來彈琴唱曲兒,也算是添幾分熱鬧。

宋落疏吩咐晚月,“你和瓊花去桃雲坊買些茯苓糕。上次給母後帶了一些,母後很喜歡。”

“是。”

晚月應着,神色卻有些猶豫,她看了一眼晏朝,小聲道:“殿下,要不要奴婢去叫兩個侍衛過來?您一個人在這兒,奴婢放心不下。”

“那些侍衛就守在外頭,不會有事的。難得出宮一趟,你帶瓊花去逛逛,買些喜歡的東西。”

瓊花聽了這話歡喜的不得了,她年歲小些,平日出宮的差事都是由晚月來做,今日還是宋落疏頭一次帶她出宮。

晚月不敢違拗宋落疏的意思,只好帶着瓊花下了樓,好在桃雲坊離這兒并不遠,應該很快就能趕回來。

不算寬敞的雅間裏,只剩下宋落疏與晏朝兩人。

直到此時,她才側過身,擡起眼睛朝晏朝看過去。他一直安靜地站着,日光從窗子透進來,被他的身體擋住了大半。

“梨白。”宋落疏喚他。

晏朝轉過臉,乖順地應:“殿下。”

默了默,他又低聲:“多謝殿下為奴贖身。”

宋落疏望着他,蹙起眉心。他太高了,她坐在那裏,要仰起下颌,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她不太高興地收回視線,淡聲道:“你既是被奴販撿到的,想來應該有家人。你父母如今說不定正四處尋你。”

“回殿下,奴……奴遇到那奴販前曾跌落山崖,許多事都記不清楚了。”晏朝垂着眼睫,聲音很輕。

宋落疏挑了挑眉,似是不太相信:“連你父母的名姓都不記得了?”

晏朝硬着頭皮道:“不記得了。”

他的父親是東郦聖君,母親是聖君身邊一個不得寵的美人。可這些,他怎敢讓宋落疏知曉?這些年北安與西良一直交好,若宋落疏知道了他的身份,定會将他交給西良……

晏朝不安地想着,他突然明白過來,原來殿下帶他來這裏,是為了問清他的身份。

難道殿下一直在疑他?

晏朝小心翼翼地看向宋落疏,見她剛從碟子裏挑了一塊模樣最好的龍須酥,正慢條斯理地吃着,臉上神情瞧不出喜怒。

越是這般,晏朝越發心慌,他咬咬牙,在宋落疏身側跪下來,小聲道:“殿下對奴有救命之恩,奴絕不會做傷害殿下背棄殿下之事。請殿下放心。”

“罷了。本宮且信你一次。”宋落疏吃完了那一小塊龍須酥,又從另一只碟子裏揀了塊糖來吃。既然馮蔓柔已經證實了晏朝确實是從奴販手中買來的,而非有心之人故意安排,她倒也不必再多疑。

晏朝這才松了口氣,緊繃的脊背慢慢放松下來。

宋落疏已經又拿了一塊糖吃。

甜膩的糖在她唇齒間化開,嬌豔的朱唇上沾了晶瑩的糖漬,水澤剔透。

晏朝跪在宋落疏身側,鬼使神差般盯着她瑩潤飽滿的唇,不知不覺,臉頰竟燙了起來。

他不該盯着殿下看的,這是僭越,是失禮。

可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想要偷偷多看殿下幾眼,殿下生得那樣好看,他見過東郦無數美人,沒有一人能比得過殿下半分。

宋落疏忽而轉頭,對上晏朝怔望的眼睛。他心口怦怦直跳,慌亂地收回視線,低垂着頭,仿佛做了什麽錯事一般。

見他這副樣子,宋落疏不由失笑,她拿起帕子拭去唇角的糖漬,慢悠悠道:“這兒的糖味道一般。本宮記得青梧街上有一家糖水鋪子,梨子糖味道最好。你去買些回來。”

“是。”

晏朝面紅耳赤,幾乎逃一樣離開了雅間,快步跑下樓梯,推門出去。

窗子半開着,素白的窗紙模糊了街景。

宋落疏起身,将窗子全部推開,熙熙攘攘的長街上,她一眼望見晏朝清瘦高挑的背影。

他方才親口對她說,要報答她的救命恩情,絕不會做背棄她之事。

但沒有人不渴望自由。

尤其是,身帶奴籍之人。

晏朝的身影消失在街巷盡頭的岔路口。

宋落疏勾了勾唇,她很想看看,晏朝會怎麽選。

*

晏朝很快找到了那家糖水鋪。

老板娘是個十分熱情的年輕婦人,她仔細用油紙把梨子糖包好,又順手從盒子裏抓了幾顆遞給他,說是上午剛熬好的,讓他嘗嘗。

晏朝丢了一顆放進嘴裏,甜膩的糖汁漫過喉嚨,令他微微皺了下眉。

他并不喜甜,只是忽然很想嘗嘗糖的滋味。

有風迎面吹來,撞上他臉頰的灼燙。

晏朝慢慢停下腳步。

身側行人來往不絕,路邊的攤販賣力吆喝着。這裏歌舞升平,海晏河清,而他的故土卻滿目瘡痍,甚至,已成了別國之地。

晏朝伫立在熱鬧的街頭,心頭一陣酸澀。他攥着手心裏的紙包,忽然感覺到了幾分茫然。

他中了赫連拔一箭,僥幸茍活,後來昏倒在林子裏,又被奴販所撿,輾轉來到北安。許是上蒼不忍,讓他活了下來,可是活着又能做什麽呢?父母兄姊皆已慘死,獨留他一人活在世間。

複國?報仇?

他想來只覺可笑。

能茍活于世已是萬幸,又怎敢奢求旁的?

晏朝麻木地往前走,視線裏漸漸出現了雲裳閣模糊的輪廓。幾個姑娘站在賣首飾的攤子前,頻頻回頭朝他望過來,時不時以手遮面,目光有些羞澀。

晏朝目不斜視,轉過岔路口,便看見了雲裳閣的牌匾。宋落疏的車轎就停在不遠處,幾個侍衛正靠在樹下打着瞌睡。

等等。

晏朝的腳步慢下來。

眼下是在宮外。殿下竟讓他獨自一人去糖水鋪,難道就不擔心他逃跑嗎?

還是說……

殿下要放他走?

晏朝望着手心裏的紙包,心裏無數個紛亂念頭如飛絮般掠過。他想起暴雨裏少女一身紅裳立在傘下的身影,想起白日榻上她端坐着朝他望過來的那一眼。

想起方才,那兩瓣嬌豔旖旎的朱唇,他貪看一眼,便是心神顫蕩。

不,他不想離開殿下……

晏朝深深吸了口氣,邁步往前走。他面色如常地推門進去,卻沒有去二樓,而是從側門繞出去,進了後院。

在回到殿下身邊之前,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

晏朝進來的時候,馮蔓柔正歪在軟榻上數着荷包裏的金子。

“長公主出手果真闊綽,這些金子我要好幾天才能賺夠呢!”馮蔓柔眉開眼笑,把荷包塞進一只匣子裏,再藏到枕頭底下。

忽然,她聽見一陣細碎的響動。是從窗子的方向傳來的。

她直起身,狐疑地望過去,只見一道人影輕盈地越過窗子,足尖悄無聲息地落在地面上。

馮蔓柔瞪大了眼睛。

“梨……梨白?”

她正欲叫喊起來,晏朝已經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身上雖然還帶着傷,但內力已經恢複了不少,何況擺弄一個小小女子,本就費不了多少氣力。

馮蔓柔驚恐地望着他,驚異于她印象中那個羸弱不堪的少年力氣竟如此之大。晏朝從床幔上撕下幾根布條,先堵住她的嘴,再将她的手腳綁住,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把短劍。那是他路過柴房時,順手從一個守衛身上取的。

馮蔓柔已經吓出了眼淚,喉嚨裏發出嗚嗚的求饒聲。

晏朝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将劍刃貼上她的背。

下一瞬,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堵在喉嚨裏,又被滿院的靡靡之音淹沒。

劍尖染了血,髒了。

晏朝把劍随手丢在床上,瞥了一眼已經昏死過去的馮蔓柔。她背上的衣衫破碎不堪,露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傷痕,肌膚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與他背上的傷相比,已經算輕了。

晏朝冷淡地轉身,從窗子離開了馮蔓柔的房間。

一刻鐘後,他出現在前院廳堂裏。

木梯的咯吱聲驚擾了雅間裏的少女,她握着茶盞,懶倦地擡起眼睛,望向屏風另一側。

晏朝從屏風外走進來,乖順地在宋落疏腳邊跪下,從懷裏取出包好的糖。

“殿下,奴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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