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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李文遜毫無意識地躺在床上,李文耀站在旁邊,雙目失焦。
被連夜叫來的老大夫仔細檢查着李文遜身上的傷口。從脖子以下到小腿,全部布上了木棍烙下的铮铮紅痕。下體紅白混濁地粘在腿上,狼狽不堪。
“可憐的孩子……怎麽傷成這副德行,”老大夫嘆道,瞟了眼一臉寒霜的李文耀,“李先生,您弟弟的情況有些嚴重,我看,還是送去醫院。”
李文耀眼神焦距終于拉回,聲音中裝着驚詫和慌張,“這麽嚴重……”
“可不是嗎,除了身上的淤青還有……”老大夫不好意思說了,“總之,送醫院吧。”
“不行。”李文耀突然道,眼神幽暗,“不能送醫院。”
“這……”
“就在這兒給他治。”李文耀走上前,摸了摸李文遜毫無血色的臉,觸到額頭時,竟一手滾燙。
李文耀心髒一緊,“他發燒了。”
老大夫給李文遜挂了個吊瓶,“先打一個療程的消炎針。”
李文耀看着李文遜,眼圈兒慢慢紅了。
他當時真的是喪失理智了,才會把人打成這副模樣。老實說,自己當時具體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開頭第一句話是什麽,第一棍是如何打下去的……他都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自己當時很痛苦,痛得生不如死,痛得摧肝裂膽。于是他要反擊,他要發洩,他要讓李文遜也體會一下他的心情,他要李文遜付出更加慘痛十倍的代價。
李文遜不是沒有心嗎,那就打得他皮開肉綻,他會多痛苦,自己就會有多高興。
李文耀看着看着,埋下頭伏在床單裏,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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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二次哭。
第一次,他看到李文遜被綁架,他為自己沒有保護好他,為李文遜所受的那些殘忍而心疼,而難受。第二次,也就是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該為誰而哭了。
是為被自己打得昏迷不醒的李文遜,還是為被欺騙了兩年的自己?這麽一看,明顯後者更加可憐,也更加可悲。
可是他還是心疼了。這是他最愛的人,是他曾經願意豁出一切去珍惜的人,也是自己親手,把他惡意摧毀的人。
他對李文遜下的每一次重手,都何嘗不是打在自己的心裏。他的心髒和李文遜一樣破碎支離,一樣鮮血淋淋,一樣一病不起。
李文耀重重地抹了把臉,紅腫的眼眶裏是暴突的眼球,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文遜。
即使是這樣,他也放不開。他就算再質疑,再痛恨自己沒出息,再想否定過去發生的一切,他也難以釋懷。
難以釋懷他是真的愛李文遜。這輩子除了他,他再也沒有力氣,沒有能力去愛上其他人了。
他的心仍然死死地挂在李文遜身上,這是自尊和理性都無法拯救的。這是一場他親手制造的浩劫,他逃無可逃。
——————————
第二天中午,元亓悄悄溜進了李文遜的卧室。
李文遜沉沉地睡着,呼吸平穩。元亓試了試他的額頭,燒退了。
元亓的眼神越發冰冷。他要的,可不是僅僅這樣。李文遜受得這麽點兒破傷,哪裏比得上他對李文耀壓抑這麽多年感情卻得不到回應的痛苦。
這不夠,當然不夠。他忍了那麽久,抓住李文遜那麽多把柄,個個致命,才敢告訴李文耀。他要的是李文耀對他徹底死心,永遠地抛棄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發洩過後還給他療傷。這說明什麽,說明李文耀根本還是愛着他,還是沒放下。
元亓面色陰毒,拳頭握得脆響。
這時,李文遜不知是做夢還是怎麽,嘴裏低聲叫着李文耀。
一聲一聲,又軟又綿,聽在元亓的耳朵裏卻恨得渾身發抖。
他有什麽資格,有什麽資格再和李文耀扯上關系!還敢在夢裏想李文耀,元亓恨不得将他的腦袋掏空。
李文耀也進來了。他見元亓僵硬地站在那裏,李文遜還在睡着,只是嘴唇微張,好像有什麽話想說。
直到李文耀走過元亓身邊,想去看李文遜,元亓才猛地收回思緒,臉色恢複正常。
“他剛剛醒了?”李文耀問。
“沒有完全醒。”
“哦……”李文耀想了想,“他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麽?是想喝水還是……”
“二少爺只是做夢了。”元亓說,聲音突然猶豫了一下,
“二少爺做夢的時候,一直在叫董承的名字……”
一直在叫董承的名字。
李文耀臉色劇變。瞳孔猛然一縮。
元亓抿着嘴唇,“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可我還是覺得,你有必要清楚,二少爺真正的心意,根本從不在……”
“從不在你那裏。”
李文耀渾身發抖,猶如堕入冰窟。
董承,董承,又是董承……他的腦子裏只有董承,從來沒有過我……
他死死地咬緊後槽牙,才勉強克制住自己怒吼出聲的沖動。李文遜蒼白的臉,柔和的表情,越發諷刺,就像叫嚣着自己的失敗,嘲諷着自己的無能。
元亓注視着他的變化,嘴角微微上揚。
李文耀重重地深呼吸,然後僵着身體走進浴室,用杯子接了一大杯冷水。再出來時,一股腦全部潑到了李文遜臉上。
“啊……”突如其來一陣嗆人的冰涼,立刻把李文遜從睡夢裏拉回現實。
“賤人——”李文耀一記重重的耳光直截朝他扇了過去,李文遜腦袋嗡嗡作響,
“你這不要臉的賤貨,躺在我的床上還敢叫小情人的名字!”說着又是一記巴掌,
“你有沒有自知之明,嫌不嫌自己髒啊,你這種垃圾,我為什麽還沒有打死你,我為什麽還讓你茍活着去玷污我的生活。”
“你這種人,根本不配住在這麽好的房間,根本不配有人伺候你,你什麽都不配,什麽都不配!”
李文遜腦子一片混亂,李文耀說的話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但他明白。
李文耀在用最傷人的語言诋毀他,用最殘暴的行為攻擊他,用最下作的思想作賤他。李文耀不肯聽他的解釋,他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自己。
李文遜心灰意冷。李文耀的殘忍,不擇手段,暴虐,冷血,一夜之間重新回來,甚至更加不留分寸地施加在自己身上。
昨晚的暴行,他全部記起來了。眼前的一切,同樣剜挖着他的心窩。
“李文耀!”他受不住地叫出聲。
李文耀就跟聽不見似的,突然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拖下床,大步朝門口拎。
李文遜面露驚慌,“你要帶我去哪兒。”
李文耀只是粗魯地拖着他,像拽着一根拖把一般,也不管李文遜下身疼痛不已,能不能跟得上。
李文遜只套了單薄的睡衣,還光着腳,就這樣狼狽地被李文耀拉了出來。
李文耀直接把他拖進了地下室。
李文遜第一次知道,一樓樓梯下面的那個不起眼的門,竟然連接着一條長長的地下通道。
通道盡頭有一個房間,門是鐵栅欄裝置的,站在外面,可以看見裏面堆放着高高摞起的紙箱。很明顯,這裏應該是李文耀用于生意,臨時存放貨品的簡易倉庫。
除了貨物,就只剩一些基礎設施,和其他房間無異,只不過又冷又暗,陰森凜人。
就在李文遜還迷茫無措時,李文耀已經推着他的後背,一把将他扔了進去,然後砰得鎖上了門。
李文遜反應過來這一切足足用了半分鐘。
“你這是做什麽……”李文遜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拼命地拿手推門,眼裏滿是不可置信,“為什麽把我關在這裏……你瘋了是不是!”
“真正瘋了的是你!”李文耀眼神一狠,突然手臂穿過欄杆的間隔,一把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好不要臉啊李文遜,”李文耀手指越收越緊,“連在夢裏都叫着別人的名字,你就這麽耐不住寂寞,你就這麽喜歡他……喜歡到一分一秒都離不開他!”
“你在……瞎說什麽……”李文遜呼吸不過來,嘴唇失色。他努力想扒開李文耀的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不要随便往我……頭上扣……扣帽子……”
“我瞎說?”李文耀反問道,“是誰先往誰頭上扣帽子的?你和董承才是往我頭上戴了頂好大的綠帽子!”
“你真是太賤了……一邊和我睡,一邊對別的男人念念不忘……”
“你少血口噴人……”李文遜感覺李文耀快把他掐窒息了,“我和……和董承清清白白,沒有你說的那麽龌龊……”
“你還敢狡辯!”李文耀氣得臉發白,手上又加了一個力道,
“你替他擋槍……你居然還敢替他擋槍……”李文耀咬牙切齒,“你可真是愛他愛到連命都可以不要!”
李文遜努力搖頭,李文耀掐着他的脖子就是不放手。
“我問你,如果是我,”李文耀盯住他,
“如果當時是他拿槍指着我,你會為我擋嗎?會嗎!”
他的心髒砰砰直跳。他想,只要李文遜說句“會”,哪怕是敷衍,他都願意少懲罰他一點兒。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麽狠。
李文遜看着他,眼裏只剩絕望和心寒。
李文耀這樣污蔑他,諷刺他,誤會他,一次次把他的勇氣和信心打碎,只剩下滿目瘡痍,寒涼一片。
他松開抓着李文耀的手,自暴自棄一樣任他掐着,眼底一片決絕。
“不、會。”
李文耀雙眼瞪大,嘴唇發抖。
“我不會為你擋槍。”李文遜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只聽他一字一頓,
“為自己喜歡的人做任何事,都是天經地義。”李文遜眼神冰涼,
“但如今,你已不是我喜歡的那個人。”
“你連一頭畜牲都不如——”他突然發狠掐着李文耀的手腕,一把将他揮開了。大量空氣瞬間灌入鼻子,嗆得他擡不起頭。
“你找死!”李文耀瞳孔嗜血,想也不想地掏出槍指着他,雙手握住槍柄,渾身氣得戰栗不已。
“你真的是欠收拾……”李文耀聲線都在随着他的面部抽搐,“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是嗎……”
“你敢嗎……”李文遜順着胸口,直起身子無畏地看着他,“你要真敢殺,昨天在董承面前,你就已經動手了。”
“你沒那個膽。”
李文耀恨得牙齒都在打架。舉着槍的手遲遲扣不下扳機。
李文遜沉靜地盯着那黑洞洞的槍口,心裏卻害怕得打鼓。他真怕李文耀一個沖動就把他槍斃了。眼前的李文耀,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他所熟識的李文耀了。
李文耀就着拿槍的動作僵持了半天,倆人之間的氣壓越來越低。李文遜在賭,李文耀也在賭。李文遜在賭他敢不敢開槍,李文耀在賭李文遜的真心。
最終,李文耀雙手顫抖地放下了槍。
李文遜打從心裏松了口氣,剛才他差點缺氧到虛脫。
“就這麽殺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李文耀冷笑道,“我有的是辦法折磨你。”
“從現在開始,”李文耀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這間地下室,悠悠道,“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裏,好好地反省一下。”
李文遜臉色一變,“你什麽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李文耀冷笑道,“你不是想和董承永遠離開我嗎?想都別想。我要你一直待在我的身邊,眼睜睜地看着我一個個把你在乎的人都收拾了,而你什麽也做不了。”
“你敢!”李文遜抓着欄杆怒叫道,“你怎麽敢這樣對我!李文耀,爸媽他們猶在,他們不會允許你這樣胡來!”
“少拿爸媽壓我!”李文耀說,“從你十歲那年開始,你整個人就是我的了。如今你指望爸媽來救你?未免天真,如果他們真能救你,當初就不會放任我把你帶走了。”
李文遜臉色慘白,顫聲道,“不可能,你少騙我!不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李文耀笑道,“我李文耀想整死一個人,沒有什麽可以阻止得了。”
“你不能這樣對我……”李文遜搖着冰冷的栅欄,“放我出去!”
李文耀冷哼一聲,轉頭就要離開。
這時,他意外地看見一個女孩兒站在不遠處,正瞪着眼睛望着他們。
李文耀覺得有點眼熟,但是叫不上來。
“你是誰。”他一步步靠近她。
小姑娘吓得手腳冰涼,“我是……是安荷,是老夫人讓我來……來給二少爺送點東西……”
“我……我不是故意的……”安荷連忙搖頭,“是我在屋裏……我找不到人……我就看……看到樓梯下的門開着……我就以為……以為……所以我才進……”
“安荷!”李文遜趕緊叫住她,“快點回去告訴我媽,讓她趕緊來救我!”
他急得腦仁疼,“就說我被李文耀這個畜牲囚禁了,叫她趕緊來救我!快去啊!”
安荷聞言,吓得呼吸都停了。
李文耀眼神一陰,舉起槍對着她的頭,“你敢多說一個字,我現在就殺了你。”
安荷瞬間眼淚湧出,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大少爺你放了我!”安荷叫道,“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我什麽都沒看到……”安荷拼命搖頭,“我真的什麽都沒看到大少爺……什麽都沒看到……”
李文耀收回槍。
“安荷是吧。”李文耀冷道,“今天開始你就留在我家,不用回去了。反正伺候你家夫人,還是我,都是一樣的。”
“大少爺……”安荷哭道,“我真的不會說出去的……”
“我知道。”李文耀笑了笑,指着李文遜,聲音陰冷,“把他看緊了。沒我的允許,任何人不準放他出來。”
安荷根本不敢擡頭,“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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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