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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李文耀拿着手機的胳膊像被定住一樣舉在那裏，電話中續續不斷地人聲好似被隔絕在時空之外。這一刻，他的眼睛，鼻子，耳朵，所有五官，全身所有的細胞，都被點燃了。被對面那個距離他不過三十米的人，引爆了火星。

李文遜僵在那裏，一動不動。兩人四目相對，李文耀睫毛顫抖，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瞳孔卻微微縮起。

李文遜穿着純黑色的西裝，打着規整的領帶，面色微微泛紅，亮澄澄的眼睛還是像以前那樣，裏面似乎暗藏光芒，直射進李文耀咚咚直響的胸膛。

李文耀真沒辦法形容這一刻的感覺。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李文遜站在那裏，卻好像一步一步踏進他的心底，震着他的五髒六腑，讓他驚詫，讓他錯愕，讓他歡喜，讓他迷茫。

這一刻，兩個人的腦海中，同時播放循環着三年前的故事。那段蘊涵着大喜大悲，深藏着波濤洶湧，泛濫着深情愛意的過往，在今天，仿佛再次重演。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對于李文耀，也對于仍舊以為自己在做夢的李文遜。

有什麽東西，由遠及近，傳導着危險的信號，生硬地闖進了李文耀的耳膜，強迫他從這場“不真實”的重逢中回過神。

李文耀的餘光一閃。一輛出租正絲毫沒有減速地朝站在馬路中央的李文遜飛馳而來。

李文遜站在那裏，就像被剝奪了靈魂一樣，呆呆地望着李文耀。

車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在李文耀耳邊轟然般愈來愈強烈。李文耀瞪大眼睛朝李文遜大叫：“小心！”

李文遜扭過頭，那輛車直面與他相迎。

李文耀感到全身一陣冷戰，瘋狂地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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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

李文遜醒來的時候，只覺頭陣陣地暈眩。

他支起腦袋，稍微動了動四肢，立刻感到腳踝赤裸裸地生疼。

他沒忍住低哼一聲，重新躺了回去，眼睛環視着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床單，最終把視線落在了手上的吊針上。

李文遜甩了甩頭，愣愣地擡起手腕瞧了半天，硬是沒想起來自己怎麽又到醫院了，還挂了吊水？

他正回憶着，就隐約聽見門外傳來了混亂的争吵。

李文耀站在病房門口，臉上挂着盛氣淩人的怒意。

一個年輕的小護士和一個五十左右的大叔，縮着脖子站在一旁，眼睛緊張地瞅着李文耀。

三人僵持了半天，小護士實在不想浪費時間了。

“這位先生……”她尴尬地笑笑，“我再最後跟你解釋一遍。你男朋友真的只是撞傷了腿，他頭好得很，胳膊好得很，哪兒都好得很，所以真的不用破費去做什麽亂七八糟的檢查。”

“哪兒都好得很？你以為腿傷是輕傷是吧，”李文耀怒視着她，“你們什麽破醫院，檢查都不給做，我直接送他去京城最大的醫院，你們這裏明顯是坑蒙拐騙。”

“你這……怎麽能這麽說話，”小護士也不高興了，“病人本來就沒什麽大傷，你還怪我們，我看你才是想訛人。”

“訛？你們配嗎？就你們這破地方，我随随便便就能複制粘貼十幾家。”李文耀罵完小護士又把矛頭轉向中年大叔，

“還有你，萬一阿文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叔繼續道歉，“再說了，是你男朋友非要站在路中央，我也是沒看清楚所以……”

大叔說着說着，就在李文耀越發陰森的注視下默默閉了嘴。

這時，病房裏傳來動靜。

三人一怔，随後一擁而進。

李文遜掀開被子坐在床邊，正在低頭拔手上的針。

李文耀一看就急了，立馬撲過去摁住他的手，“你幹什麽！”

李文遜被他吓了一跳，擡起頭，愣了好久。

在李文耀親自幫他拔針後，突然整個人猛地一彈，想也沒想，一把将李文耀推開老遠。

李文耀也沒留神，被他這麽一推，後背直接抵在了靠牆的櫃子上。

小護士和出租大叔面面相觑。

“居然真的是你……”李文遜眼神防備而淩厲，死死地瞪着李文耀，“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你是不是故意跟蹤我來的。”

“………”李文耀也蒙了，“什麽我跟蹤你！你差點被車撞了我好心送你來醫院，結果你居然這麽說我。”

“好心？你？”李文遜冷笑兩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鬼主意，要不是因為你我會出車禍嗎！”

“你受傷的是腿又不是腦袋，整個人倒着長了吧，”李文耀也氣了，“還有，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撞死了。”

“我寧願被撞死也不想被你救！”李文遜大叫道。

李文耀眉頭一豎，捥起袖子，“你再說一次。”

“說就說！我沒讓你救我！”

“哎哎哎兩位，”正當李文耀氣紅了臉打算朝李文遜撲過去時，司機大叔趕緊出來打圓場，“這事兒怪我，你們可別因為我影響了感情。”

“這事兒怎麽能怪你呢，”李文遜定了定神，立刻換了副面孔，微笑着看向司機大叔，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我沒看紅綠燈站在馬路中央影響你開車，也不會出這種事。耽誤你這麽多時間我真的……”

李文遜想了想，“要不我給你留一下我秘書的電話，這幾個小時你算算你損失了多少生意，記在我賬上，我回去了一并彙給你。”

“不用不用，你太客氣了，”大叔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受傷了就好好休息，這事兒還是我負主要責任才對。”

“您別這麽說，應該是我負責。”

“不不不，是我是我。”

“您別跟我客氣了，”李文遜連忙打斷大叔的話，“或者一會兒你直接跟我去我辦公室，我當面把錢……”

“李文遜！”

在場所有人吓了一跳。李文遜奇怪地看向李文耀。

“你是不是有病！”李文耀恨鐵不成鋼道，“怎麽都三年了你還是這副德行，明明是他撞了你你跟他道什麽歉啊！有啥好道歉的！還賠錢……你覺得自己錢多燒不完是吧！”

司機大叔默默擦了擦冷汗。

“你朝我吼什麽吼！”李文遜用比他更高一分貝的嗓子怼了回去，

“本來大家都好好的，各司其職，大叔開他的車做生意，我去工作，人家醫生也忙的要死，就你在那裏瞎折騰，惹得我們三個人都不得安寧！”

李文耀氣得牙癢，卻有苦難言。

小護士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輕輕走上前，努力擺出一張燦爛的笑臉，“這位先生，你的傷是不需要住院的，我們為你開了些藥，你看是繼續在這裏休息還是直接……”

“你什麽意思啊，”李文耀反問道，“你這是在趕我們走嗎？”

“我現在就走。”李文遜無視掉李文耀，笑着跟護士說，“麻煩你了，謝謝。”

“走什麽走。”李文耀拽住李文遜，橫眉看着護士，“他還是個病人，身體還很虛弱，在這裏多休息幾天怎麽了。”

“虛弱？”護士眨眨眼，“我看你男朋友他跟你吵架中氣十足的，一點都不虛弱。”

“護士護士，”李文遜笑得特別牽強，“我真的可以出院了，你不用理他。”

“另外。”他嘴角一抽，“這個人不是我男朋友。我不認識他。”

“…………”司機大叔和護士看向李文耀的眼神，瞬間由畏懼變成質疑。

“原來人家跟你沒關系啊，”護士不滿道，“那你剛才沖我倆吼個什麽勁兒，我還以為你是誰呢。”

“我……”李文耀氣得張口結舌，扭過頭兇神惡煞地看着李文遜，“給我等着。”

李文遜無所謂地偏開眼神，雙手撐着床就要站起來，卻被李文耀一只手扣住肩膀，無法動彈地按在床上。

李文遜一時慌張，“幹什麽。”

李文耀一邊按着他，一邊對護士命令道，“安排他住院。直到他腳傷痊愈。”

“我不住院！”李文遜叫道，怒視着他，“你有病吧李文耀，瞎說什麽！”

“…………”小護士眉頭一皺，“你不是不認識他嗎。”

“……”李文遜懶得多說，繼續撐起笑臉看着護士，“幫我辦理出院，謝謝。”

李文耀皺着眉，“你走路都成問題，怎麽出院。”

李文遜漠然道，“幹你屁事。”

他眼神胡亂找着手機，“我打電話叫小陳來接我。”

李文耀走到櫃子那裏，舉起他的包，“你手機沒電了。”

“…………”李文遜看了看司機大叔，“大叔麻煩你借我一下手機好嗎？”

李文耀一個眼神殺阻止了大叔的動作，随後筆直地站在那裏，無所顧忌地宣稱道，“我是他男朋友，等會兒我送他回家，不麻煩你們。”

李文遜氣炸了，“你不是我男朋友！”

“我是。”

“你不是！”

“我說我是我就是。”

“你不是！！！！”

護士和司機大叔一會兒看看一臉淡定的李文耀，一會兒瞄瞄氣紅了臉的李文遜，頭擺的跟撥浪鼓似的。

李文耀懶得跟他廢話，輕哼一聲，眼神半調戲半威脅地朝李文遜靠近。

“你幹什麽……”還沒等他往後退，李文耀直接挽過他的膝蓋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李文耀！”李文遜拿拳頭捶他的後背，“你嫌不嫌丢人啊！”

李文耀直接把他抱了出去。

“不是你說不想住院嗎，”他漠然道，“我尊重你。”

“…………”李文遜看着醫院大廳裏的人來人往，臊紅了臉，低聲呵斥，“把我放下來。”

李文耀充耳不聞。

李文遜急得無可奈何，瞪着他，“你再這樣我要叫人了啊。”

“你叫吧。”李文耀噗嗤一笑，“看看有誰能來救你。”

“你……”李文遜啞口無言。

他眯起眼睛，好啊，讓我看看是你更不要面子還是我。

李文遜突然用力掙紮，嘴裏破口大叫，“救命啊！！有人綁架我！！有沒有人啊快來救我！！綁架啊！！……唔唔……”

李文耀又氣又想笑地把他塞進車裏，拿了毛巾堵住他的嘴，“閉嘴吧你。”

李文遜被摔倒在車後座，頭暈眼花半天沒直起身，等他清醒過來，李文耀已經把車開過一個十字路口了。

“……”李文遜蹭得坐了起來，扯了嘴裏的毛巾，瞪着李文耀的後腦勺，“你要帶我去哪兒。”

“回你家。”

李文遜一愣，“你知道我現在住哪兒？”

“不知道，所以你得告訴我。”

李文遜輕笑，“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你不說沒關系，”李文耀壞笑道，“我正好有理由直接把你帶回我家。”

“……”李文遜咬牙切齒地報上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李文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進小區，嫌棄了一路，“你就住這破地方？”

李文遜斜了他一眼，甩掉他攙着自己的胳膊。

走進單元樓，李文耀跑到他前面替他摁電梯，然而摁了半天沒反應。

“電梯最近維修。”李文遜說，“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你住幾樓啊。”李文耀皺着眉掃蕩四周。

“二十樓。”

“………”李文耀冷道，“你打算跟只蝸牛似的一直爬到晚上才回家？”

李文遜又想發火，“關你什麽事。”

李文耀也不說了，“我抱你。”

“放手。”李文遜指着單元大門，“你走吧。”

“我不走。”李文耀堅定道，“我确保你安全到家了我再走。”

李文遜兩手一攤，“我已經到家了你看不見嗎？”

李文耀深吸口氣，“我心疼你的傷……”

“不用了謝謝。”李文遜硬聲道，朝他擺擺手，“你回去吧。”

李文耀不甘不願地賴在原地不動。

李文遜徹底無語了，“你到底想幹嘛。”

李文耀深深地望着他。

李文遜正想轉身就走，突然頭一暈，眼前景象倒置，李文耀把他扛在肩上開始爬樓梯。

“我靠……”李文遜這回連掙紮都免了，直接趴他肩上裝死人。

到了二十樓，李文耀脖子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李文遜一邊掏鑰匙一邊偷偷看着李文耀熱的發紅的臉，以及他不算平坦的呼吸，心髒一時跳的極快。

他打開門，走了進去，走了一會兒，回過頭。

李文耀還站在門口小幅度喘氣。

李文遜微微蹙眉，“喂。”

李文耀茫然地擡起頭。

李文遜嘆了口氣，“進來喝杯水吧。”

李文耀先一愣，随後眼睛一亮。

李文遜租的這間公寓只有一百平，李文耀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把每個房間看了快十遍，然後坐進了沙發裏。

李文遜給他倒了杯水，“趕緊喝，喝完趕緊走。”

李文耀又委屈了，“你就是這樣招待救命恩人的？屁股都沒坐熱就要趕我走。”

“我從沒讓你救我。”李文遜漠然道。他從包裏拿出上午在車裏沒看完的資料，擰在手裏，眉頭深皺。

李文耀好奇地湊過來，“看什麽呢。”

“看一個被你破壞了的合作。”李文遜想想就氣，“要不是今早你的車……”

“這個我真不知道。”李文耀聲音越來越小，“我真不知道撞的是你的車……”

李文遜沒再理他。

李文耀一邊喝水一邊觀察着李文遜。漸漸就看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