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哥那種類型狗都不談

第3章 3.你哥那種類型狗都不談

3.

宋文遠同梁越擦了汗，磨磨蹭蹭出了汗蒸房。大廳裏，正對着汗蒸室的另一頭，是一間玻璃隔出來的吸煙室。

淩晨大廳光線暗淡，吸煙室的冷白燈卻全亮着，将裏頭長沙發上，随性而坐的梁昊照得分外清楚。

梁昊的灰色休閑西裝半敞着，英氣的眉目就算到了半夜也精神，至少比宋文遠這灘躺在汗蒸房的爛泥精神得多。雖說梁昊衣着放松，但宋文遠的時尚雷達還是敏銳地捕捉到，梁昊仍舊穿着一雙相當正式的皮鞋，八成是剛從哪個社交場合，快馬加鞭來壞他倆好事的。

待宋文遠和梁越走近吸煙室，裏間的梁昊用手虛點了一下梁越，做了個要他進來的手勢。

宋文遠無語道，得，還分開審訊。

梁越拽了拽宋文遠衣角，以一種悲壯的神情進了吸煙室。宋文遠望見梁越垂頭喪氣地站在梁昊身前，梁昊摸了根煙也不抽，夾煙的手搭在沙發扶手上，一擊一點的。他表情始終溫和，像在說什麽體己話，但宋文遠瞧見梁越耷拉的肩膀，就知道裏頭說的內容肯定不會那樣簡單。

真像電影裏的衣冠禽獸啊！宋文遠兩手插在浴衣上的小兜裏，望着梁昊感嘆道。

不過，宋文遠松弛的好景也不長。不一會兒，他就發現梁越開始抽泣，辯駁的聲音放大了一些，讓吸煙室外頭也聽見“我都成年了你憑什麽還管我”之後，就要摔門走人。但當人走到門口，梁昊突然開口說了什麽，梁越聞言一震，瞥了一眼外頭的宋文遠，就又擡手把門關上，站回梁昊身前了。

宋文遠看得幹着急，實在想進去幫嘴笨的梁越理論，可又不知道梁昊說了什麽。他煎熬了不多久，梁越就拿着帕子擦着眼，從吸煙室裏出來了。

沒事吧越越？宋文遠焦急迎上去，梁越卻只是說沒事，又說，小遠，你進去和我哥談談，他說他可以幫忙你家的事...

宋文遠心道不好，梁越八成把老媽店裏的破事給他哥說了。思及至此，宋文遠心下五味雜陳，既感嘆梁越的善良單純，又不想接受梁昊虛僞的恩情。他憋着火，拍了拍梁越的肩，走入了吸煙室。

宋文遠進去後，只感覺這玻璃房子靜得可怕。

站在陰沉的梁昊面前，不論多少年紀，都會有些莫名的局促。好在這份沉默沒醞釀多久，梁昊就摸出火機，點着了方才那根在梁越面前一直未抽的煙，惬意地吞雲吐霧起來。

宋文遠雖有點怯，但他打心眼裏看梁昊不爽，便站在梁昊斜前方，嬉皮笑臉道，“昊哥，給我也來一根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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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昊似乎掃了他一眼，也似乎沒有，他自顧自又抽了幾口，也不理睬宋文遠的要求，談天似地問道，“小宋，你和越越玩在一起也有三年了，”他說完才正式看了宋文遠第一眼，溫聲道，“我記得你倆還在高中的時候，是都參加了學校的什麽，服裝設計課？”

“是二十世紀服裝史。”宋文遠糾正完又調侃道，“沒想到昊哥還有時間關心這些。”

梁昊沒接話，擡眼直白地打量起宋文遠，那冷眼盯得宋文遠汗蒸過的身體都發毛，他掩飾地摸了摸鼻尖，卻聽梁昊道，“喜歡服裝史，怪不得，你脖子上圈的鏈子是挺好看的。”

這贊美倒是很令宋文遠意外。他今天戴着一個小鎖頭的項鏈，是一款自認成熟有品的奢牌吊墜，宋文遠的鎖骨形狀生得平且直，那金色小鎖墜在凹槽處，更顯精致。不過宋文遠戴着本是想吸引梁越，哪曉得竟被梁昊給看了去。

宋文遠剛想表達“謝謝誇獎，但不必”的意思，梁昊卻又開口笑道，“這帶鎖的項鏈，倒也很适合我們家米羅。”

宋文遠聞言，臉皮似蒙了層灰，但又不好發作。米羅是梁越養的一只金毛犬，除了比較護主以外就呆頭呆腦的，家裏的東西什麽都啃，曾經因為吃掉擦過狗糧的海綿而進了醫院。你要說梁昊侮辱宋文遠吧，是不算錯，但米羅在梁家的地位和家庭成員一樣，要說梁昊只是開玩笑吧，那也不算錯。

梁昊讓宋文遠恰到好處的難受後，就開口道，“抱歉，我可能說的有點冒犯，但你知道，米羅在我家和人沒差別。”他說完就撚滅了煙，似乎有切入正題，開始審問宋文遠的意思。

宋文遠見狀全身繃緊，正打算見招拆招，卻聽梁昊幽幽道，“好久沒見你，突然看到，竟然沒來由地想起一件舊事。”他頓了頓才又看向宋文遠，嘆息道，“是關于宋叔的。”

宋文遠怔愣住，他萬萬沒料想，梁昊會談起自己爸爸。宋文遠和梁越認識了三年，宋父去世已兩年，這樣算來，爸爸同梁昊若有交際，只能是在兩年前。

他倆怎會湊到一塊呢，簡直是沒道理的事！宋文遠奇怪地想。

“我城南那個中式棋牌室，是托宋叔他們設計所規劃的，宋叔雖沒有參與，但在落地酒會上有跟我提到過你。”梁昊看宋文遠懵懵的，繼續平淡敘述道，“當然也聊不到什麽重要話題，宋叔就說你想學中醫，家裏管不住，又聽說家母在醫院，就想問問我這頭有沒有出路。”

“啊...”平日裏反應尚算靈敏的宋文遠，這會兒卻半張着口，什麽也說不出。他已經很久沒從別人嘴裏聽到關于爸爸的事了，以至于不知道該怎樣對待這份訊息，只得木然地問，“我爸，他還說了什麽？”

“說你成績好，能考好大學，”梁昊往沙發背上靠了靠，看進宋文遠心虛的眼睛道，“我當時說沒問題，你只要考上，實習的事一切好說。”

宋文遠聞言氣焰都消散，蔫蔫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而脆弱，梁昊見他這樣也覺得說得有些過，可一想到不省事的弟弟，以及弟弟這位問題朋友，就還是繼續道，“我本不打算講這些，但聽越越說，你媽媽的店經營上有點問題。不過你別擔心，這都是小事，昊哥可以幫你。”

梁昊頓了頓，又道，“可是小宋，既然我們難得有些來往，我就也多一句嘴。”梁昊微微擡頭，明明是坐着的姿态，但神色中的冷意，卻讓宋文遠感覺自己是個被踩癟的易拉罐，或者一塊被吐掉的口香糖。

梁昊見宋文遠滑開視線不去看他，方才淡淡開口道，“你有學上，就去念，分清小事和大事，人有時候，并不是只為自己而活。”

聽着這話，宋文遠才明白過來，這人繞了好大彎，竟也是個來勸學的！

宋文遠按捺不住氣悶，忿忿地想，按照這些庸人看來，似乎只要他宋文遠去念書，爸爸的在天之靈，媽媽的土特産店，還有好朋友梁越的複讀，就都會得到完滿的結果。

可宋文遠心理明白得很，這破書他已經念夠了，也不想念了，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着！他順着梁昊探究的目光直直望回去道，“我選擇怎麽樣做事，不關昊哥的事。”

梁昊聽了笑笑，沒所謂地聳了一下肩，說，“我随便說說，你自有打算也沒什麽不好。”

宋文遠本以為，梁昊會轉頭批評他和梁越今晚來洗浴城，可梁昊對此只字未提，只問道，“小宋，你怎麽不和越越去度假水城？那家店不好嗎？”

宋文遠在肚子裏翻了個白眼，心道，去你開的店，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還有什麽玩頭呢？就算運氣好不被管理層認出來，梁越和自己的那點錢，可連在度假水城吃茶都是不夠的！

宋文遠腹诽半天，嘴裏卻敷衍地蹦出來幾個字道，“水城裏有的項目不健康，不想帶越越去。”

梁昊聽了新奇，笑笑地仰頭，看着他又點了一根煙問，“沒有吧，我們是正規場所。”

“L CLUB裏，”宋文遠控訴道，“有豔舞！”

“哦，你去過。”梁昊佯裝認真地向宋文遠打探，“怎麽混進去的？”

宋文遠感覺被輕看，好像自己還是個毛頭小子，沒有進聲色場所的資格，就忿忿道，“我早就進去過了，你還是好好做管理，別被警察抓到！”

“這樣啊，”梁昊抽了最後一口煙，在模糊間眯眼看了看宋文遠道，“不過俱樂部進場的規則，是只篩選好看的客人。至于員工的審美，我也管不着，不是嗎。”

宋文遠被他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也不知是褒他貶他，還沒等宋文遠回嘴，身側卻突然有了些壓迫感覺。梁昊站起來比宋文遠高了大半個頭，他儀态又筆挺，襯得微微駝背的宋文遠有些猥瑣。

“你衣服後面沒穿好，我幫你拉一下吧。”宋文遠聞到漸濃的煙味，在自己耳側打了個轉，而後梁昊微微側臉，禮貌地向他問詢。可就算是這樣，那口氣裏也滿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宋文遠因這突如其來的湊近被怔住，竟然點頭說了一個“好”。

他一答應，就感覺後腰被很輕地觸碰到，浴衣稍稍抖了一下，那淺淡的溫熱觸感就消失，梁昊對他說“好了”，又說“你現在回家嗎？”

“不回。”宋文遠說他和媽媽講了今晚呆在洗浴城，梁昊聞言想了想便道，“我要接越越回去，把你放這肯定不合适，你跟我們一起回家去吧。”

宋文遠聞言愣了愣，未料想都被梁昊抓到出來玩了，居然不被罵的同時還包住宿，心下有些警覺。

可一出了吸煙室，就見梁越坐在大廳榻榻米上，緊張地望向梁昊和宋文遠，宋文遠在梁越的請求下，只得聽從梁昊的話，跟着梁越一同去往梁宅。

回程路上司機驅車，梁昊在副駕，後座偷摸的兩人就只靠眼神和表情交流，愣是讓快半小時的車程，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抵達梁宅後，梁昊交代完宋文遠和梁越盡快歇息，就進到他的二樓區域。

彼時一樓客房中的宋文遠探出腦袋，穿着睡衣蹑手蹑腳地穿過長廊，扣響了梁越卧室的門板，那門立刻漏了縫，宋文遠一閃身便進去了。

今天好險！宋文遠感嘆道，他轉身關了門又說，真奇怪，你哥居然沒發火。

他可罵死我了。梁越抱着抱枕躺上了床，拍拍旁邊要宋文遠上來，宋文遠二話不說就擠了過去，兩人一人一床被子鑽好後，梁越才感嘆道，我哥不罵你，肯定是因為你和他還不夠熟，他要保持風度。

有點虛僞。宋文遠望着天花板冷聲道，況且我和他也不算不熟吧，都見了快十次面了。

不能這樣說，我哥就是慢熱那種人。梁越想了想又道，他不是允許你來家嗎？一般人他都不給的。小遠，你終于不用偷偷摸摸住在我家了！

哎，不知道你哥咋想的，這麽大的屋子朋友都不讓你帶。宋文遠閉上眼，聞到家裏好聞的鳶尾熏香，有些倦意道，真沒見過你哥這種怪人...

小遠，今天我哥和你在吸煙室說了什麽啊。恍惚中宋文遠聽梁越問詢道。

宋文遠意識不清醒，就胡亂道，說了點度假水城裏L CLUB的事。

你居然去過那個俱樂部？梁越驚訝道。

宋文遠說嗯。

那裏面有什麽啊？梁越好奇道。

宋文遠迷糊着回應說，有整面的酒牆，有樂隊，有豔舞...

豔舞？！梁越驚嘆道，又悄悄問宋文遠，那，那跳舞的人不穿衣服啊。

對。宋文遠清醒了些道，比較沒有廉恥。

也不至于吧...梁越雖這樣說，語氣裏卻有些向往，宋文遠就揶揄他道，你想去看看啊，你喜歡穿得很少的肌肉猛男嗎？

宋文遠本是開玩笑，哪知道先是換來了一陣沉默，而後聽到了梁越很低地“嗯”了一聲。

那一刻宋文遠的內心幾乎崩潰，他捏了捏自己單薄的肌肉和細瘦的大腿，求生一樣地問道，越越，那種有薄薄肌肉的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梁越小聲道，我喜歡身形厚實，很壯的那種。

宋文遠聞言腦袋暈暈的，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應答，又默默地思考，有沒有快速練成肌肉男的方法。他這樣想着，卻聽梁越問他，小遠，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啊。

宋文遠屏住呼吸，掐着手指才沒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大字。

先不說自己表白會影響梁越複讀和高考，其實他在和梁越的交友過程裏，就清楚的知道，梁越對自己沒意思。那麽告白了又有什麽意義？除了他永遠失去梁越，梁越永遠失去摯友之外，沒有人會幸福。

自我掙紮了好一會兒，宋文遠才裝作雲淡風輕道，我喜歡長得好看，又有風度的。

這樣啊...梁越想了好一會兒，突然笑出了聲說，那我哥就是這種人啊。

你哥？宋文遠聽了人都要從被子裏跳出來了，他激動過後，平息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哥那種兩面派的類型，狗都不談！

哪有那麽誇張。梁越拍了拍宋文遠的被子笑道，不過我哥真的很久沒有戀愛了，他找的那種人都叫“長期伴侶”，你還懂啊，就是不談感情那種。

我就說你哥那種類型狗都不談吧。宋文遠不恥道，這麽大年紀了也不好好戀愛，肯定是心理有毛病。

宋文遠說完後，就不想再讨論梁昊的話題，他又有點想聽音樂，梁越說要他用耳機，宋文遠說他沒帶耳機，梁越就下床去櫃子裏給他找了一副老式的有線耳機，說匹配宋文遠手機的只有這一副。

宋文遠說好啊，就用這個，而後就戴上了，聽着音樂準備睡覺。可過了一會兒，梁越突然說他也想聽音樂，宋文遠就遞給他一只耳機說，聽這個，還是公放。

聽這個。梁越答。

就這樣，兩人戴着同一副耳機，聽着同一首歌曲，慢慢閉上了眼睛。

在睡着前，宋文遠模糊地想，明天一定要把這副耳機偷偷裝好，然後密封起來裝進衣櫃的第二大格，正數的第四個盒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