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原來是有這種癖好?

第4章 4.原來是有這種癖好?

4.

第二日天都未亮,宋文遠和梁越就起了床,倆人摸黑去到家裏的宴會廳,席地而坐商量起梁越的十九歲生日企劃。

照梁越的打算,說是要報複性消費,一次頭花光梁昊承諾的生日大紅包,梁越說,明天先于家中開派對,過幾日包一架商務機,捎十來人去海島度假,吃吃喝喝後再給全全送回來。

宋文遠聽得頻頻皺眉,梁越說完他沉思良久,才開口道,這一趟包機來回可不少錢,你哥頭一次對你放點血,你就差不多給花光,會不會影響以後的放款呢。

梁越聞言也陷入了糾結。他從小到大除了補課,就沒有享受過經濟上的特權,憋屈了十來年本想着揮霍一下,可小遠提出的問題直擊了一切的要點——梁昊的大方還會有下次嗎?

我看不如這樣。宋文遠兩指托着下巴沉穩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國學藝術嗎,你把這筆錢存着,當做啓動資金,雖說上完大學肯定不夠,可覆蓋第一年的費用沒有問題,等你人都飛了學都上了,還怕你哥不資助?

這也太大膽了...梁越雖然這樣說,可眼裏流露出難掩的向往,他想了想遲疑道,而且我怕我前腳剛到紐約,我哥後腳就跟來把我抓走...

我只是說可以有這樣一個備選。宋文遠在魚骨拼的地板上筆畫道,你想象一下,如果按照你哥給你規劃的路線,念完國內法學院,去做他集團裏的一名法務,成天和合同,監管,財務之類的打交道,那你的人生還是你的人生嗎?

宋文遠陳詞時候,這日的第一縷陽光透過宴會廳的弧形大窗,神聖地照了進來,讓原本陷在黑暗中的宋文遠成了光之子,那形象在梁越眼裏,簡直像拜占庭壁畫中,腦袋上頂着餅狀金環的神明。

宋文遠四散的光彩,深深打動了向往自由的梁越,兩人當即在晨光裏合計,要存錢另謀出路。最終,這場生日派對的規模決定一切從簡,就連宴會廳的布置他倆都打算親自操刀。

既已規劃完整,宋文遠很快和梁越分了工。宋文遠遺傳了父親的藝術細胞,對宴會廳的主題,氛圍進行把控,同策劃和花藝人員進行溝通。梁越則負責派對的內容設計,他這次邀請的夥伴,大多來自于高中時自組的一個名為“無聊詩社”的小團體,其成員彙集了年級中的各路奇葩,因此得和主持讨論來賓展示的環節。

兩人風風火火忙了一上午,快到中午時候,梁越或許是餓了,突然說想吃宋文遠媽媽土産店的麥芽酥,宋文遠說沒問題,去電要跑腿送了一份過來。因為是自家現做的酥糖餅,用保溫袋包着,送來時候外層烤的酥邊還有餘溫,宋文遠和梁越就着兩杯紅茶,在餐廳吃得別提多開心了。

哎,小遠,要不然明天派對的餐桌上,放點麥芽酥給大家吃吧。梁越嘴上沾着糖粉,積極提議道。

不行吧。宋文遠即刻否決說,麥芽酥就剛出爐最好吃,一放就沒什麽特別了,況且...宋文遠看了看桌上的古早包裝紙,猶豫道,在你的生日派對上吃本地特産,會不會太土了。

土?梁越一頭霧水道,麥芽酥有什麽土的,多好吃的東西啊!說罷他就又炫了一只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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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遠聞言心裏又暖又酸楚,這暖是由天使梁越給的,而酸楚都來自于僞善者梁昊。

其實過去的宋文遠也很自信,覺得自家的麥芽酥是石江市裏,最好吃的土特産。于是在三年前初次拜訪梁家時,給梁昊送的禮物,就是這剛烤出爐的麥芽酥。

宋文遠是很記得初遇梁昊時的情形的,因為那也是自己第一次,僅僅因為一個人的相貌而動心。

當時的梁昊還不是現在這副商業精英的打扮,夏日裏,他穿一件黑色,沒有印花,不知品牌的寬松t,配飾又素又基礎,整個人的氣質很是溫和。可梁昊的眉弓生得上揚,眉眼間的英氣又濃重,而這點小小的反差,一如暖茶中透出了一絲薄荷的清涼。

是一種隐蔽的,不經意會被忽視的不和諧質感。

梁昊接過宋文遠的禮物,耐心且真誠地看着宋文遠的眼,聽他講解“出爐的一小時內是最好吃的,昊哥定要嘗嘗”之類的話,并展現出十足的興趣,告知宋文遠說“謝謝小宋,我等會一定嘗嘗,也替我謝謝你媽媽。”

宋文遠很難形容當時的梁昊給他帶來的沖擊。英俊,溫柔,禮貌,明星似的,再有坊間梁昊休學創業的傳奇故事加持,讓宋文遠當天就立即決定,要做梁昊的頭號粉絲。

不過他這粉籍沒維持多久,就徹底粉轉黑了。

與梁昊初見的一周後,宋文遠被梁越叫來家裏做臨時小測的幫工。梁昊和往常一樣并不在家,可宋文遠不氣餒,心裏算盤打得嘩嘩響,琢磨着呆家裏晚一些,或許能撞大運碰見偶像,便留在了梁家吃晚餐。

晚餐過後,梁越先回房間,宋文遠在餐廳想泡杯奶茶再走,卻發覺做飯阿姨鬼鬼祟祟從廚房出來,她手裏拎的,正是宋文遠前幾日,送梁昊的那個麥芽酥盒子。

因為當初宋文遠媽媽包裝這盒麥芽酥時,說是要給貴客的,便找了店裏最好的包裝,一只一只存放穩妥後,才交予宋文遠,所以他絕不會錯認。

宋文遠盯着做飯阿姨愣了愣,而後喊住了她,指了指那酥糖盒剛想問詢,做飯阿姨就有些慌張,先開了口高聲道,哎呀,這盒麥芽酥是梁總要扔垃圾箱,我給讨回來的,你看看,已經過期了,還一個都沒吃呢!

宋文遠想起那日梁昊對自己的認真許諾,有點不太相信,就走近了些,看向盒子的透明蓋板。

确确實實,過期的麥芽酥呆在格子中,一只都沒有少。

或許是出于擅自拿取家裏過期食品的心虛,做飯阿姨還向宋文遠補充道,我昨天還問梁總,咋不吃這個呢,他居然說這看着太土了!哎,你看這包裝哪裏土,不是漂亮得緊嗎!小同學,阿姨拿的是他家不要的東西,怕你誤會,專門給你說一下。

宋文遠聽了這話,愣在那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連阿姨什麽時候走的也全然不知。那日歸家後,宋文遠在日記裏總結過這一天,标注是“對社會複雜的初次認知”。

自此往後,梁昊這個姓名,也再沒有以一個正面形象,于宋文遠的日記本中出現過。

*****************

這日下午,生日派對的策劃和花藝師傅,工人都趕來宴會廳布置。梁越習慣午休,宋文遠獨自監工到快三點,梁越才起床過來,告知宋文遠可以去花園休息一會兒,他來替班。

好,我剛好去院子裏遛遛米羅。宋文遠将手上的一束白玫瑰遞給工人師傅,突然又想起什麽問梁越道,你哥今天也不在家?

在家,他好像晚一點要出去。梁越動手幫着布置起花牆,還安撫宋文遠道,你不用擔心啦,我說了你會幫我布置宴會廳,在過生日的這段時間裏,他不會不講情面下逐客令的。

好吧,我就怕他又說你帶人回來玩,不學習什麽的。宋文遠聳聳肩道。

哎,确實他平時會這樣,無語。梁越忿忿地拿起一片長葉,用力彎折後呈一種扭曲狀,再将其繞進了固定花卉的鐵絲網。

封建老家長。宋文遠很為梁越抱不平,又補充說,清朝人。

就是。梁越表示贊同後,就要宋文遠快去休息,勞動這麽久別累着了,宋文遠的确有點疲累,就聽了他的話,轉身朝花園的方向走。

去往花園的路要經過一條長廊,這廊上的倒數第二個房間,就是梁越和宋文遠昨夜睡覺的卧室。午後的長廊裏沒有開燈,地板,牆裙,房門,畫框皆是胡桃色的暗木紋,太過昏暗的空間裏,連白牆都呈薄涼的青灰色。唯獨長廊中央處橫出一段明亮,似一條窄短的光之道。

這光束是從樓梯口傾瀉下來的。于通向二樓,也就是前往梁昊領地的樓梯半途,有一扇破開昏昏午後的亮窗。

宋文遠走過樓梯口,光在他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他又朝前行進,即刻沒于灰暗。

幾步來到梁越卧室前,宋文遠頓了頓,才驀地記起還有事情未了結。

他想起昨晚和梁越共享的那副線式耳機,想起當時快樂的安全感覺,心裏升騰起一種渴望,恨不得立刻将那耳機密封收藏,永遠存放于自己衣櫃裏的秘密沖動。

宋文遠停在門前,咽了一口口水,還是沒有克制住欲念,将門打開了。

梁越的卧室已經被打掃過,裏間整潔幹淨。宋文遠去床頭翻找了一會兒,并未發現線式耳機。他頓了頓,就去到梁越平日放電器的鬥櫃,宋文遠抽開來翻了翻,雖然沒有發現耳機,但是卻看到了一枚自己手機型號的古舊充電器。

宋文遠現在用的手機,是六年前爸爸買給他的,不僅藍牙功能不太好用,且品牌都被時代淘汰了,接線和插頭都要特地尋找。可是在梁越的抽屜裏,卻一直為宋文遠保存着這樣一條過時的數據線。

這不禁讓宋文遠想起他和梁越在私立念書時候,有人嘲笑宋文遠的舊手機,梁越卻跑過來真心實意地感嘆,這全鍵盤還可以觸屏哎,好神奇啊之類的安慰話語。

他倆的友誼,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宋文遠一面回憶,一面顯露出幸福的笑意,他稍稍擡頭在鬥櫃上方翻了翻,果然在首飾盤的一塊運動手表旁,找到了那副被保姆收納好的線式耳機。

他拿着耳機看了看,辨別了接口,确認是昨晚的那副後,就向門口走,低着頭擺弄了耳機幾下,便放進了口袋裏。

當宋文遠正陶醉在得到耳機的滿足中,卻突然有種被監視的詭異感覺,他猛一擡頭,就發現梁昊正站在卧室的門口,迎上宋文遠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這一瞬間宋文遠頭皮都發麻,下意識捂住了存放耳機的右邊口袋,冷汗一下子就從背心裏,接連地鑽出來了。

梁昊面無表情地望了宋文遠一會兒,與平常無異地走近宋文遠,他腳步一直沒停,宋文遠怕他來搶耳機,就一直向後退,結果被逼到了床沿,人一下子跌坐在床面上,梁昊的步伐才停止。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窘迫的宋文遠,而後擡起手,将那只寬大而有力的手掌攤在宋文遠面前,溫聲命令道,“拿過來。”

“我,我不是...”宋文遠不知道梁昊在門口看了多久,對他的行為知道多少,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可想到晚上還要把耳機密封分類,就下意識死守着口袋,怎麽也不願松手。

僵持中,宋文遠聽到梁昊淺淺的吸氣聲,他放下了手,沒有再向宋文遠讨要物品,而是用一種平柔的語氣輕笑道,“原來你是有這種癖好。”

他尾音上揚,似有嘲諷,但不管怎樣,宋文遠都聽出了其中的輕蔑意味。宋文遠很害怕,他知道自己這種拿人東西,偷偷收藏的行為很怪異,但被人發現,被人看光的暴露感覺,還是充滿羞恥與恐懼。他不敢擡頭看梁昊,只說,“我,我就是進來拿自己的東西...”

“這個問題持續多久了?”梁昊并沒有順着他的話說,聲音也變得嚴肅,他突然伸手靠近宋文遠的脖頸,宋文遠吓得一哆嗦,梁昊的手頓了頓,卻還是把宋文遠慌亂中弄歪的領口拉正了,讓一大塊外露的皮膚隐了回去。

“我上大學時候,也遇到過你這樣的人。”梁昊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感,從宋文遠頭頂上方飄下來,“他家境優渥,但就是有...偷竊的毛病。”梁昊講到“偷竊”時就頓了頓,似乎有些不恥,但又無奈道,“幸運的是,他後來通過腦科的治療,幾乎痊愈了。”

宋文遠聞言先是愣了愣,而後竟松了一口氣,慶幸地想,原來梁昊是覺得我在偷東西,而不是知道我要将它密封收藏!也對,只是這樣看,不會有人能發現他宋文遠怪異的秘密的...

可宋文遠仔細又想,原來在梁昊的心裏,他就是個品行敗壞的小偷!

這會兒宋文遠得知真正的癖好沒有被發現,便莫名有了些底氣,心神也回來很多,他從口袋中拿出了那副耳機,對梁昊展示道,“這是一副老式耳機,我偷這個幹什麽?我就借來用用!”

雖說宋文遠的态度變得理直氣壯,可梁昊看他的眼神卻有很多同情,又或者有點厭惡吧,宋文遠也不清楚,只知道梁昊想了想才開口問,“小宋,要不你回去試着改改?”

宋文遠這回可不開心了,辯解說,“我真的沒想偷拿!”

“你剛才緊張的樣子,我只在法治節目的罪犯臉上看過。”梁昊淡淡道,他見宋文遠又要耍賴,甚至打算站起來反駁,就擡起手,穩穩壓在了宋文遠肩膀上。那手力道很重,雖不至于把宋文遠壓痛,但告誡和強硬顯露無疑。

梁昊微微低頭看向宋文遠道,“下次再抓到你這樣,我就專門找人來幫幫你,好嗎?”

雖然梁昊只是提了個建議,但宋文遠看着他幽幽的眼睛,又開始害怕。宋文遠注意到梁昊今天穿的很休閑,着一件燕麥色的套頭衛衣,比他平時西裝打扮年輕太多,甚至有點兩人初見時的清新感覺。可那曾經的溫柔和善好像幻影一般,成為了宋文遠日記本中記錯的一筆。

宋文遠面對陰冷的梁昊也不敢反駁,任由梁昊從他手上取走了那副耳機,又聽梁昊說,“我先不告訴你媽媽和梁越,你自己看着辦。”而後他用耳機頭,很輕地敲了宋文遠腦袋一下,說,“下不為例。”

梁昊說完這些,就轉過身,無事發生似的離開了房間,留下了方才像是坐了一趟過山車似的宋文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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