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如果我掉下淚來

第43章 41.如果我掉下淚來

41.

二日一早，宋文遠去石江市醫院辦理了住院，聽取完醫生的方案，在推薦下選擇了一位年輕的李護工。

李護工只比宋文遠大三歲，閑談中他告知宋文遠 ，自己家庭條件差，沒讀兩年書就到醫院裏工作，因精神科的待遇好才常駐。李護工年輕，手腳麻利，很快就搶手，他開門見山地告訴宋文遠，接他的活，是因為自己很有照看電休克手術後患者的經驗。

宋文遠聞言，就問他自己術前準備些什麽為好。

李護工說，電療後，患者一般會忘記所有的事，但一天左右即可恢複，但是...我也遇到過隔兩三天才想起自己是誰的患者。

宋文遠有點慌，詹醫生曾告知他，手術做完，半天就能恢複記憶，于是他只對梁昊說去蹦迪，僅安排了明日不聯絡...這樣看來，他得說更多的謊，才能成功解決這個煩人的怪癖...

不過，你要是擔心恢複不好，也可以把緊急聯絡的家屬告訴我，雖然情況糟糕時醫生也會找，但我一直陪着，通知得更快。李護工建議道。

宋文遠認為在理，便找了張紙，首先寫下了梁越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要是治療後，我第二天還是記不起事情，你就聯系他。這是我兄弟的號碼，他肯定會過來幫我恢複記憶…不過得麻煩你跟他說，要他別沖動，也別告訴他哥我做治療的事情。宋文遠囑托道。

你不提前跟他講一下？李護工疑惑道。

他知道了會比我還擔心。宋文遠一面解釋，一面又寫下另一串數字道，這是我媽媽的號碼，要是我有生命危險，你再聯系她。

好的，不過你放心，我工作這樣久，還沒遇到過做電療有生命危險的。李護工點點頭又随口問，你怎麽沒對象什麽的要告訴啊。

嗯...宋文遠呆了呆道，不想告訴他。

李護工到底年輕，拿出一點同齡人的關心道，小宋，你這種獨自來做電療的真不多，這麽大的事，還是告訴對象比較好。

宋文遠聞言，眼神飄忽地望向窗外，蔥郁的光點明明暗暗，耳畔蟬聲陣陣起落，鬧得像忘記了盛夏後就會死去。宋文遠呆了呆，方才回答說，還是不告訴他比較好，他不喜歡我這個病，也讨厭被騙，而我已經為這個騙了他好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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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這樣。李護工擔憂道，你這樣要小心被分手哦。

宋文遠立刻回神道，分手？

對啊，戀人之間最忌諱謊言了。李護工說完，就給宋文遠講了一段他的曲折情史，以此告誡宋文遠情侶之間欺瞞的危害。雖說宋文遠聽故事聽得将信将疑，但心裏也生出，病好後就向梁昊坦白所有謊言的念想。

*********

這天入夜，距離手術時間便只剩十五小時。

宋文遠于八點整，準時接到了梁昊的電話，梁昊這天沒有用“今天做了什麽”開場，而是告知宋文遠，他已調整了日程，一周後決定休假，陪宋文遠去打卡他一直想去的海島。

“打卡地點在國外的話，軟件裏的親密值可以增加很多，你不是想給小寵物換個房子嗎。”梁昊笑笑的聲音從聽筒傳來道，“還說分數要超過梁越之類的...”

“真的嗎！”宋文遠從病床上翻身而起，興奮道，“太好了，昊哥，我們會有限定皮膚！”

“這麽開心？”梁昊聲音疲累但溫柔道，“好容易滿足。”

宋文遠就問梁昊，難道還有其他驚喜嘛？梁昊沒直接回答，只問宋文遠在幹嘛。話題轉向自己，宋文遠立刻進入緊張狀态，瞎編道，“在家亂寫句子呢。”他頓了頓還補充細節說，“用你送的筆寫的。”

“寫的什麽？”梁昊随口問。

宋文遠雖慌張，但好歹手機裏還有存貨，他趕緊調出來一首昨天寫的短詩念道，“寫的‘如果我掉下淚來’。”

梁昊那面空了一拍，又道，“繼續啊。”

宋文遠話都說出口，只能勉強讀道，“如果我掉下淚來，八月的露水蓋住薔薇，從遠山傳來風的聲音。夜的黑瀑布傾瀉，四濺的水花是點點星，是我步入長夜前，唯一閃耀的你。如果我掉下淚來...”宋文遠念完就感覺氣氛不對，這些句子是他決定做電療後的情緒之作，怎麽看都有種快完蛋的絕望。

梁昊顯然捕捉迅速，疑惑問，“小遠，今天發生什麽了？不開心？”

“沒有啊...”宋文遠手汗都滲出，他急中生智道，“就是剛剛看文藝電影，被情緒感染了。”

“是嗎。”梁昊與其說懷疑，擔憂更多問，“要是以後看電影不開心，也可以說說，不要自己悶着。”

“嗯。”宋文遠被體貼包裹，又覺得電療手術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了。等明天過後，他就不會為惡習而困擾，他與梁昊之間再無隐瞞，也絕不會像李護工告誡的，因為謊言的原因而分手。

梁昊聽宋文遠的聲音不像有大礙，就繼續随意談天。可當宋文遠又一次強調了“明天要去蹦迪無法聯系”後，梁昊古怪地問道，“這件事昨天不就說過，”他開玩笑道，“你怎麽像個老人家，一件事提三次。”

宋文遠意識到言多必失，趕忙說今天困得早，腦袋有點不太轉，馬上就要睡了。梁昊聽聞，說他“懶蟲”，又說“那就早些睡”和“晚安”後，才将電話挂斷了。

宋文遠這頭舒了一口氣，又因為術前實在緊張，就和李護工又攀談起來。

*********

梁昊挂斷電話後，心裏無端生出些沒來由的怪異。

他點開情侶軟件，看到宋文遠基本操作完了今天所有的任務，甚至連運動一欄都點選了完成。然而古怪的是，那個宋文遠每天都保持打卡的“焦慮症，囤積癖改善”按鍵，并沒有被點選。

今天梁昊沒有和宋文遠見面，宋文遠也沒有去梁昊公寓。于是無論怎麽看，宋文遠都不會于今天收藏梁昊的任何物什。

是忘記了吧。梁昊做出了初步推斷。可一想到宋文遠偷拿自己水杯那日，都選擇了在軟件上打卡，就覺得宋文遠不像對此事毫不在意之人。

梁昊本覺自己多想，正整理文件打算投入工作，腦袋裏卻飄過宋文遠剛才那段“如果我掉下淚來”的奇怪句子，聯想到宋文遠講電話心不在焉的狀态，梁昊總覺心下不穩妥。

思來想去，出于不安，梁昊又點開情侶軟件，想要回答一個情侶問題，用來完成宋文遠布置的每日任務，卻無意瞥到旁側“位置共享”的選項。

他遲疑幾秒，不多想就點了進去。

昨日宋文遠跑完愛心後，定位并未關閉，界面上仍能看到兩張地圖。梁昊發覺宋文遠的地圖也顯示出來，先是安下些心，可不多久，他手動放大宋文遠的位置，仔細一瞧，舒展的眉頭即刻緊皺。

确認了宋文遠所在的地點後，梁昊馬上要司機備車，全速朝市醫院開。一路上他給詹醫生去電，對方未接通，梁昊幾次聯系無果，就致電科室，科室晚上不便問詢情況，梁昊就準備發動母親的關系繼續問人。

他鮮少有這樣的急躁時刻，讓見慣了風雨場面的司機，都只敢小聲提醒道 ，梁總，醫院到了...

梁昊聞言，黑臉下了車，一面通電話一面朝精神科趕。

問出宋文遠病房後，梁昊跑至那單間門口，卻聽見宋文遠的聲音鑽出細窄的門縫，輕快地透出來道，“我叫什麽？”

“宋文遠。”另一個同樣年輕的男聲應答道。梁昊透過門口的小窗，大約看出回答的是個護工。

梁昊只聽宋文遠又問道，“我媽媽是誰，我好朋友是誰。”

“王月明和梁越，對吧。”護工回應道。

“對 ！”宋文遠又問，“那我男朋友呢？”

“梁昊。”護工的手上似乎拿了一張紙，他低頭看了看才又道，“你會在每晚八點和他聯絡，所以後天必須提醒你去電。你們那天的話題要圍繞着蹦迪展開，你得先一步發起讨論...誰啊？”那護工說到一半，聽到門口聲響，遂把手上的紙放到一邊，望向門口，而宋文遠聞言也茫然地轉身看過去。

只一眼，宋文遠就看清了梁昊那雙，在暗夜裏也會閃爍流光的眼睛。

那目光星點一樣，照亮了宋文遠強裝的無所謂，照亮了他埋藏于深淵的恐懼，也照亮了他心底，八月薔薇一般溫柔脆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