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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魏琪到底知道了方靜寧定親的事。

當時是就寝前,他院子裏兩個婢女湊在一起悄悄議論,說表姑娘搶了大娘子的婚事,攀上了好人家……

魏琪不相信,“表妹不是那樣的人,她不可能嫁給別人!”

他自小便愛與姊妹們親近,總愛湊在姊妹們中間,哪裏受得了表妹另嫁他人,外衣都沒穿,直接沖了出去。

夜色下,四個姑娘住的院子——

往日裏姐妹們說話常要到很晚,今日大家心裏有隔閡,早早就回了各自的屋子。

院門緊閉,忽然被敲得砰砰響,院內乃至于周圍都驚了魂。

魏琪拍打着院門,傷心地哭喊:“表妹!表妹!”

院門微微打開,守夜的婆子驚道:“三郎君,怎麽這時候過來?”

魏琪向來對年紀大的婆子們沒什麽憐惜,直接擠開門,闖進去。

“三郎君!”

婆子驚呼一聲,又不敢硬拉,只能用手臂擋。

魏琪跑到方靜寧的門外,哭着喊:“表妹,是我!表妹你見見我!”

他沒有硬闖,婆子松了口氣,勸道:“三郎君,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

魏琪不理,仍然喊“表妹”。

屋裏,方靜寧在第一聲喊時便從床上驚坐起,聽清後,心髒開始急促地跳,周身發寒,直冒冷汗,“不準開門!”

她喝了一聲。

守夜的李嬷嬷手停在門栓前一尺左右,回頭不贊成地說:“娘子,這夜裏風寒大,三郎君在外頭,再凍病了……”

方靜寧聽着魏琪的喊聲,緊緊抱住腿,并不理會她的話。

外頭,魏琪守着門,嘴裏一聲接着一聲“表妹”,不看到她不罷休似的直愣愣地盯着。

婆子婢女們小心地哄他勸他:“三郎君,表姑娘睡了,咱們明日再來……”

其他三個姑娘的門接連打開,魏梓蘭、魏梓芊、魏梓月裹着披風出來。

“三哥哥,你這是幹什麽?”

魏梓月疾步走過去。

大娘子魏梓蘭訓斥下人們:“都幹什麽呢,怎麽不攔着三郎君!”

下人們動作大了點。

魏琪掙紮,又大聲呼喊:“表妹——”

魏梓芊一臉焦急,小聲道:“三哥哥,你快回去吧,表妹要定親了,不能這般……”

魏琪仍舊不願相信,“騙人的……”

整個人卻晃了晃,好像要碎了。

魏梓蘭詢問過下人,得知已經有人去找老國公夫人,但這黑燈瞎火的,由着他繼續在這兒鬧實在不像話,一咬牙,道:“帶走!”

有主子發話,婆子們這才敢動手用力拉魏琪。

魏琪不過是個嬌貴的小郎君,根本掙不過幹慣活兒的婆子們,被架着遠離方靜寧的屋子。

“表妹!”

他使勁兒扭向方靜寧屋子的方向。

魏梓蘭氣急,“魏琪,你若是想靜娘讨厭你,就繼續鬧!”

魏琪哭鬧聲一息,惶恐的眼淚挂在下眼睫,“表妹,你當真會讨厭我?”

方靜寧的屋子裏,無聲無息。

魏琪眼裏的光漸漸黯淡。

魏梓蘭對婆子使眼色,婆子們立馬帶他離開。

魏梓月走到方靜寧門外,小聲叫門:“姐姐,他走了,給我們開門吧。”

片刻後,門“吱呀”一聲打開。

三個娘子對視一眼,匆匆進去。

床榻上,方靜寧死死地咬着左手背,淚流滿面,哭得壓抑顫抖。

“靜姐姐……”

魏梓月小跑過去抱住方靜寧。

魏梓蘭也抛開白日的不愉快,忍不住跟着落下淚來。

魏梓芊聲音帶着哭腔:“我們女子,處處小心,怎麽還是這麽苦?”

她們錦衣玉食,比她們苦的女子多不勝數,方靜寧只是難過,她的表哥啊,為何這樣了?

她剛到國公府,是魏琪對她親熱,教她不那麽惶惶不安。

小的時候,姐妹們私房話,總覺得世上最好的郎君,也就是魏琪的模樣,溫柔、體貼、重情……

情窦初開時,她也因外祖母的話,幻想過和這樣的表哥長長久久的幸福生活,屆時她便不是寄人籬下,而是真的是屬于這個家。

情之一字,最是深重。

她已經可以成家,魏琪怎麽不長大呢?

·

整個國公府都因為魏琪的鬧騰睡意全無。

這不是小兒女的私事兒。

二老爺魏志發怒要打他,“混賬東西!”

魏琪失魂落魄地躲都不躲。

婁夫人跑過來一把摟住兒子,護在身下,“要打就打我吧!”

二老爺魏志指着她罵:“慈母多敗兒!你起來!我今日非要教訓他!”

婁夫人抱着兒子不松手。

“把夫人拉開!”

二老爺魏志喝道。

下人們不敢不從,上前去分開母子二人。

婁夫人抱緊魏琪,其間魏琪一直行屍走肉一般。

“鬧什麽!”

一聲極具威嚴的喝聲突然響起。

老國公夫人拄着龍頭拐杖進來,走到二兒子面前,質問:“你打他作甚!他至情至性,只是舍不得妹妹,何錯之有?”

二老爺魏志能教訓妻子,卻不能指責母親,滿臉無奈,“他做了這樣的事,傳出去,旁人如何看咱們國公府?”

“吩咐下去,府裏的事兒,誰敢傳出去,亂杖打死!”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麽多人都知道,如何瞞得住?”二老爺魏志苦勸,“咱們倒是無妨,總得為宮裏德妃娘娘和成王殿下考慮吧?這逆子犯了錯,若是不多加管教,日後難保不會惹出更大的禍事……”

老國公夫人亦有氣無處發,被他點着,“我早就與你們夫妻提過這兩個孩子的婚事,你們推三阻四!若是他們兩個訂了婚,平南侯府怎會相中靜娘?”

二老爺魏志無言以對。

婁夫人低着頭,不甚服氣。

她懷裏,魏琪有了反應,眼神裏閃過不甘。

老國公夫人敲了敲拐杖,看着二兒媳道:“若非你們妹妹妹夫去了,恐怕是你們巴巴地貼上去,人家願不願意選三郎做女婿還未可知。”

方靜寧的爹方灏那是驚才絕豔之輩,若不是福薄,必定前途無量,那時二房就算是國公府的,憑魏琪無功名無爵位,不見得夠得上人家的千金。

但這個事實,婁夫人十分厭惡,她曉得不能在此事是頂撞婆母,只幽怨道:“母親責怪我們,我們夫妻心裏也愧疚,可我總覺着那兩個孩子是個捂不熱的,這麽多年在外家住着,永遠跟咱們隔着一層。”

“從前他們表兄妹那樣好,如今一有了好婚事,便這樣不顧情分,任由三郎傷心難過,我這當娘的,心該有多疼啊~”

她說着,捶打胸口,眼淚不停地流。

老國公夫人瞧着孫子丢魂的喪氣模樣,亦是心疼不已。

“母親,現在說這些無用。”

二老爺魏志指着魏琪,“是已成定局,國公府本就丢了臉,不能因為他一個人再影響聲譽。”

老國公夫人沉默。

二老爺魏志直接吩咐:“看好了,不準他再靠近姑娘們的院子。”

他說完,請走老國公夫人,轉身去妾室屋子睡。

婁夫人哄着魏琪在偏房躺下,回到正房後,沒忍住,砸了一個花瓶。

陪嫁的宋嬷嬷小心勸說:“您小心割了手。”

婁夫人滿臉的厭恨,“倒叫她一個孤女撿着一門好婚事,她也配!”

另一頭,偏房裏,魏琪側躺着,眼淚順着眼角流下,沒入發間。

他一夜未睡。

第二日一早,婢女們伺候魏琪起床更衣。

魏琪滿臉倦色,眼睛紅腫,眼裏都是紅血絲,一看便是徹夜傷心。

婁夫人見了,心疼極了,“你這不是傷娘的心嗎?”

往常二老爺住在妾室那兒,她都要氣得吃不下飯,今日注意力都在兒子身上,精心照料他用早膳。

魏琪情緒低落,幾乎沒出聲,母親喂什麽就吃什麽,不過并沒有昨夜的癡态。

婁夫人依着他的性子道:“先前你不是說喜歡娘身邊的杜鵑嗎?娘讓她去你房裏。”

魏琪裝作聽進去,定了一瞬,才繼續喝湯。

婁夫人心情更放松,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想通些,好娘子多的是,娘和你祖母必定給你物色一個更好的。”

魏琪一言不發。

傷心需要時間愈合,但年輕郎君的真心又能有多長久。

婁夫人只當他情緒平靜了。

飯後,魏琪要出門。

婁夫人沒有多想道:“散散心也好,娘給你拿些銀兩。”

魏琪很順從地拿着一袋銀兩,準備出門。

小厮問:“三郎君,咱們去哪兒?”

魏琪只低聲道:“出府再說吧。”

主仆一行幾人徑直去外院等車馬房備馬車,等候的功夫,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出現。

“三表哥,你要去哪兒?”

魏琪有心事,吓了一跳,“景瑜?你、你怎麽沒去上課?”

國公府有自己的小學堂,專門為小郎君們請了一個舉人先生,方景瑜和國公府嫡長孫年齡相仿,便一同讀書。

方景瑜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逃了學。

他沒回答魏琪的問話,只追問:“表哥,你要出門嗎?”

魏琪眼神飄忽,顧左右而言他,“我、我心情不好,出門走走……”

方景瑜眼裏掩飾不住的憤怒,只是魏琪沒發現。

昨天是魏琪在姐姐那兒鬧,壞姐姐的名聲,他有什麽資格心情不好?

方景瑜不喜歡魏琪,從這兩年姐姐經常因為他難過就不喜歡,經過昨天,更不喜歡了。

小厮來報,馬車備好了。

魏琪叫方景瑜回去,他要出門。

方景瑜不走,還跟着他,“表哥,你帶我一起出門吧。”

魏琪立即拒絕:“不行。”

方景瑜瞪着他,戳穿道:“你是不是要去找平南侯府的許郎君?”

魏琪瞪大眼睛,“你、你、你……”

他是個很好懂得人,根本沒長大。

方景瑜都比他心智成熟,威脅:“帶我一起去,不然我喊人過來了……”

魏琪瞬間慌張。

連一個九歲的孩子都能拿捏他。

魏琪沒有辦法,只得帶着方景瑜一起來到平南侯府。

一夜過去,侯府便徹底恢複平靜,沒有一點昨日喧鬧宴席的痕跡。

魏琪帶着方景瑜貿然登門,守門人請他們在門房等候,讓人進去通報。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來人回話,請他們去許活處。

外院,練武場——

許活手裏舞着十斤重的長棍,舉重若輕,動作幹淨利落,身姿輕盈。

每一個招式都帶着強烈的破風聲。

魏琪和方景瑜出現在練武場側,不受控制地張大嘴巴。

許活餘光掃到二人,做了個收勢的動作,手臂一甩,長棍飛出去,落下後,精準地插進兵器架的空洞。

江山趨于穩定,武将的作用便會降低,很多武将出身的勳貴哪怕祖上力能扛鼎,子孫後代也會疏忽武技上的教養。

國公府對子孫有騎射武藝的課程,可魏琪從來只是混過去。

人以群分,他交好的人自然也都是與他相同的,纨绔巨多。

許活這樣厲害,魏琪還未開口先怯三分。

而方景瑜年紀小,更慕強,自己都沒察覺對許活生出了一絲崇拜。

“魏三郎。”許活視線又移向個頭不高的方景瑜,“方小郎君?”

方景瑜強撐鎮定,像是大人一般拱手行禮,“見過許郎君。”

許活微微點頭,再次看向魏琪,直接問:“魏三郎,昨日才見過,今日再次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魏琪不是真的無所顧忌,猶豫道:“确實有事,可否借一步說話?”

許活請他和方景瑜去她的書房。

婢女奉茶後便退下。

魏琪又猶豫地看向方景瑜,顯然想讓他也暫時避開。

許活輕輕挑眉。

方景瑜不動,他就是來看着魏琪的。

許活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茶,還輕輕聞了聞茶香,絲毫不急。

魏琪沒法兒在平南侯府趕人,只得當方景瑜不存在,起身對許活深深一拜,道:“許郎君,可否請你退掉和表妹的婚事?”

許活搖杯的手一頓,淡淡地擡眼看着他,“退婚?”

方景瑜吓得呆住,聽到許活的聲音回神,氣得跳下椅子,質問:“你憑什麽退我阿姐的婚!”

魏琪急急地開口,試圖說服他,也說服許活:“許郎君,你需要一個妻子,誰都可以,可表妹不一樣,她像一朵蓮花一樣柔弱美好,離了國公府會缺水而枯萎……”

“你才會枯萎!你少咒我阿姐!”

“你根本不懂靜寧。”

“那是我阿姐!”

魏琪搖頭,“你讀過她的詩嗎?知曉她的內心嗎?她不同于一般娘子的俗氣,是這世間靈魂最澄淨的女子,她不該沉寂在侯府和許郎君你的身邊。”

“你!你強詞奪理!你這是害我阿姐的名聲!”

魏琪看木頭一般看他,“你們眼裏只有虛名嗎?你在禁锢她。”

方景瑜到底還小,雖聰慧,可閱歷有限,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反駁,氣得眼裏浮上淚水。

許活聽到這裏,方才放下茶杯,“魏三郎,想必你今日前來,你的長輩并不知曉。”

魏琪默認。

許活對他那些論調沒有任何興趣,直截了當道:“我們侯府本就無辜,若想退婚,請貴府長輩來我侯府請罪退親。”

“這怎麽可能?”

魏琪清楚,府裏絕對不會這麽做。

許活冷聲問:“那你是想教我認為方小娘子與你有私情,壞她名節,侯府棄之如敝履,你們便能恢複往昔?”

“胡說!”方景瑜很怕,語無倫次,“他胡說!”

魏琪也飛快地搖頭否認,“不是、不是的……”

他轉而指控許活:“你們覺得國公府算計你的婚事,逼迫你們聯姻,你們為了報複才選表妹,可她是無辜的,我不能眼睜睜看她受累而不顧……”

方景瑜睜大眼睛,才知道竟然有這些緣由。

“沒想到魏三郎你知道……”

既然知道,許活便更加直白,“這不是你我或者三個人之間的事,許某還是那句話,侯府不可能自願背罵名退婚,除非貴府請罪退親,亦或是魏三郎不管不顧,徹底壞了方小娘子的閨譽,婚事作廢。”

方景瑜慌急,“不可以……”

許活似乎對一個無辜女子的命運置身事外,冷漠無情,“侯府不在意娶誰,我也不介意魏三郎試試。畢竟就算婚事繼續,侯府心有芥蒂磋磨方小娘子也有失風度。不過婚事若是順意取消,屆時方小娘子要以死證清白,與侯府無關。”

魏琪整個人驚慌失措。

這不是他想要且能夠承擔的後果。

方景瑜急哭,捶打他,“你跟我阿姐有仇嗎?你要害死她!我跟你拼了!”

魏琪下意識地推開方景瑜,逃出去。

方景瑜跌坐在地,泣不成聲。

許活沒有處理哭鼻子小孩兒的經驗,便冷眼看着,等他哭累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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