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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方景瑜嚎啕大哭許久,一直哭,一直哭……哭個不停,有些抽搐。
若是尋常孩子任性的哭鬧,許活多少會有些不耐。
不過方景瑜……
許活卻越來越饒有興趣。
方景瑜才九歲,只有一個至親姐姐,可以說是相依為命,驟然面對今日的情景難以承受而崩潰,實屬正常。
但他只會懦弱的哭,在許活這裏,便是無能。
方景瑜的表現不一樣,他哭得越久,越是傷心,一些刻意的成分越是暴露無疑。
他非常能哭,嗓門和音調只在中間某一刻有過些許變化,其餘時間眼淚一直流,抽噎沒斷過。精致的小臉滿是濕濡,配上時不時地抽噎顫抖,格外容易惹人疼惜。
很明顯,他在故意引人同情。
這種方法,需要針對特定的對象,比如朱振或是魏琪那種人,很大幾率非常有效。
許活這樣冷靜到冷漠,絕不會同情別人損害自己利益的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好名聲當然願意對方氏姐弟的遭遇表示憐惜,但更能令她感到愉悅的,恰恰是方景瑜的心機。
旁人不喜歡小孩子有心機,許活正相反,她喜歡聰明的孩子,如果不夠聰明,那就乖巧聽話,這兩種,都不會惹麻煩。
方景瑜愛護姐姐又有心眼,對侯府來說是意外之喜。
許活喊人進來,吩咐:“給方小郎君打盆水來。”
婢女青鳶進來又出去。
方景瑜還在哭。
片刻後,青鳶端着一盆冒着熱氣的水進來。
無需主子吩咐,青鳶放下銅盆,洗了洗幹淨棉帕,擰了擰,便在方景瑜身邊蹲下身,“方小郎君,得罪了。”
一句話後,溫熱的帕子直接糊在他的臉上。
方景瑜的哭聲全堵在帕子裏。
“唔唔……”
青鳶輕柔且幹脆的将他整個小臉抹了一遍,起身,端起熱水盆退出去,全程不超過一炷香的時間。
方景瑜:“……”
臉上幹幹爽爽,張嘴想再哭,他自己都覺得太假。
“哭夠了?”
許活冷淡的聲音響起。
她沒什麽表情,氣勢又強,方景瑜有些怕她,小心翼翼地擡眼,睫毛因為哭過黏成一捋,眼裏也水汪汪的。
許活心一點兒沒軟,“哭夠了就起來,坐在地上,像什麽樣子。”
方景瑜呆了呆,随即迅速爬起來,站直。
他悄悄查看了一遍衣裳,書房的青磚地一塵不染,衣裳幹淨如初。
可即便如此,方景瑜想到他剛才的舉動,仍然耳朵紅透。
許活掃了眼他的身量,問:“練武了嗎?”
“練了……”方景瑜回答完,想起許活方才舞槍弄棒的自如,又否認,“沒、沒練……”
許活微微皺眉,“長者問話,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模棱兩可,豈非不誠。”
她這樣直白的教訓,方景瑜卻奇異的并不抵觸,甚至有些眼酸。
他不滿周歲便已父母雙亡,有記憶以來都在國公府寄人籬下地長大。
舅舅表哥們待他并不如何親近,他不敢犯錯,自然也沒有人訓斥他,方景瑜的成長中一直缺失着父親的角色。
許活……是他未來的姐夫,和姐姐會變成一家人,也是他的家人……吧?
如果他聽話一點,他會不會更喜歡他們?
方景瑜變得異常乖巧,“只是學了一套拳,不常練。”
許活九歲的時候,已經上馬練騎射,磨破了大腿肉,祖父扔給她一罐藥膏和繃帶,她自己擦自己綁,第二天依然要紮馬步。
方景瑜九歲才學一套拳,看他動作,手腳也并沒有多少力量。
許活緩緩吐出一句:“嬌生慣養。”
方景瑜羞愧地埋下頭。
“畏畏怯怯,擡起頭。”
方景瑜下意識挺起小胸膛,擡起小腦袋。
許活又問他學業。
方景瑜在學業上要自信許多,答了所學進度。
許活随機抽了幾篇文章考較他。
方景瑜努力挽回,毫不保留地表現,全都默誦如流。
許活邊聽邊贊許地點頭。
方景瑜便更加自信,小臉上都有些放光,聲音也越發洪亮,許活不考了,他還一臉的意猶未盡。
“你的先生可有說讓你何時回鄉考童試嗎?”
方景瑜抿唇,想起許活的訓話,誠實回答:“我在國公府的學堂,表現的不如侄子魏筠,先生說他過幾年可回鄉一試,我随他一起。”
“藏拙?”
以許活的了解,他的基礎可以參加縣試。
方景瑜低落,“除了阿姐,大家都不會高興……”
國公府……屬實是有些意思。
許活沒有對一個小孩子在特殊環境中的自我保護方式指手畫腳,而是道:“莫要懈怠學業,待我與你阿姐成親,我重新為你找先生。”
方景瑜若是一直跟侄子一同讀書,必定會拖累學業,那他何時才能入仕,成為他的助力?
而方景瑜面露喜色,“許郎君……你沒有誤會我阿姐,婚事不會生變,是嗎?”
他又着重強調,“我阿姐跟表哥絕對沒有私情,你相信我!”
“我是否誤會,是否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的價值。”
方景瑜迷茫,并不知道他們有什麽價值。
侯府當然可以選更好的聯姻對象,可像方靜寧這樣合适又有用處的對象,不一定出現的恰到好處。
方靜寧是國公府送到她手上的,雖然很無情,可她沒有足夠的倚仗,正好可以彌補許活的秘密,不是嗎?
許活既然促成,就沒打算退親,魏琪若是真的鬧起來,方家姐弟就更要依靠她……
方景瑜今日來得也巧,省得她日後去找時機。
某種程度來說,國公府還是她許榮安的貴人。
許活端起茶杯,垂眸喝茶時掩住眼中的算計,放下茶杯,才道:“方大人在世時,深得陛下信任,同窗同科、故交舊友不知凡幾,士林中亦有清名,你們方氏族人在祖籍也有幾分勢力……”
“而且,當年你們姐弟入京,家財萬貫盡數托付給國公府,方娘子必定嫁妝不菲。”
方景瑜曾經聽方家的舊仆說過些許方家舊時的榮光,可國公府裏的人說他們姐弟一應用度皆是國公府所出,說國公府對他們恩重如山,也從來沒見過父親的故交和族人……
許活不吝啬提點,“國公府是勳貴,且行事作風與朝中許多官員迥異,便是你父親摯友恐怕也要避嫌,欲要重拾,需得日後你自身不堕亡父之志,唯獨族人……可以永遠是族人。”
世人極重宗族,內裏當然也會藏污納垢,可只要手段得當,族人便可一直成為仰仗。
平南侯府沒有其他族人,也沒為了妝點門楣尋什麽好根,到底單薄。
這時,便需要姻親。
許活點出來,“你阿姐與我成婚,自然要族人在場。”
方景瑜小小的腦袋一下子塞進來太多東西,一時無法完全消化,可這一句話,他能理解,重重地點了下頭。
許活暫時沒有其他要達成的目的,話音一轉,道:“我派人去國公府傳話,你可在侯府多待些時辰,我招護衛教你煉體,晚些派人送你回去。”
方景瑜順從地答應。
許活便招了人過來,帶方景瑜去練武場。
沒多久,老侯夫人聽說方景瑜上門卻被許活弄去練武場,教訓了許活一通,趕緊派人請他去正院。
護衛早得了許活的話,拖延着時間教完一遍動作叮囑方景瑜每日自行練習,才爽快放人。
方景瑜腳發軟,腿打顫地随人走向正院,終于想起來,他今日本來是想近距離考察一下未來姐夫的,怎麽變成了他來受教?
……
其實……也沒有不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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