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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用的是什麽兵器。”
不費吹灰之力卸掉一條胳膊,這手法與庖丁解牛也沒區別了。
就算掌握人體構造,也得有趁手的工具。蕭騁方才揮出去的東西不過一指長,質感非鐵,韌勁十足。
蕭騁重新點燃蠟燭,指着衣着淩亂的燕羽衣,蹙眉說:“穿好。”
剛剛脫得不挺順手嗎,被蕭騁這麽一命令,燕羽衣頓時又不想穿了,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裳,沿着牆角走到窗邊,關窗的同時詢問道:“他是誰的人。”
“你們的死對頭。”蕭騁道。
西涼全是死對頭,燕羽衣想知道具體哪個家族,說:“王爺既想與洲楚合作,又和西涼有所關聯,貪心不足蛇吞象。”
“不如就他們吧,是哪家的探子。”
蕭騁用剪刀剪掉已燃燒過的多餘的蠟芯,慢條斯理道:“燕大人,夜深了,還是早些就寝罷,問那麽多,現在又殺不掉,何必徒增煩惱呢。”
“好。”
燕羽衣并未糾纏,幹脆利落道:“那麽殿下便自個憋着,最好憋一輩子。”
西涼與洲楚之間已無轉圜的餘地,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陷害太子的,一個都逃不掉。
他走到方才那刺客所站之地,從血泊中撿起蕭騁傷人的東西,形似柳葉,柔軟堅韌并存。
暗器混合着粘稠冰涼的血漬,燕羽衣五指輕動,柳葉靈巧地穿梭指尖,他沖蕭騁揚了揚手,笑道:“歸我了。”
蕭騁挑眉,大方地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外間與裏屋隔着一扇推拉門,燕羽衣走回去時,順手将門關上了。
話已至此,今夜無需再論。
西洲擅長制造暗器,燕羽衣也常在軍中與人讨教,自認見過無數金屬器具,卻看不透這片出自蕭騁之手的柳葉。
暗器本身沒什麽特殊構造,最原始的飛葉傷人,全憑使用者的功夫。并不介意對方研究,那麽竅道應當在材質,要麽是西洲無法複刻,或者這種無人發現的礦物掌握在大宸手中。
将手與柳葉洗幹淨,燕羽衣癱倒在床邊,翻來覆去地舉起葉子看,最終昏昏沉沉地抱着枕頭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翌日,蕭騁倒是沒如前幾日起得早,但燕羽衣睡至後半夜失眠,天蒙蒙亮,下樓叫了壺茶上來。
蕭騁推開橫隔前後兩間的折疊門,燕羽衣正襟危坐,面前擺套茶具,按照烹茶流程,他現在到洗茶部分了。
“洲楚現在是什麽光景,燕大人竟有閑心喝茶。”蕭騁打開裝茶葉的小盞。
嚯,鳳凰單枞。
西洲先祖乃部族游牧出生,歷經幾百年才演變為現在的西洲,豪邁不拘小節雖也是西洲人的特性,但洲楚與大宸接壤,因此比西涼的骁勇又多了那麽幾分柔和。
制茶最能磨煉心性,是個慢活,燕羽衣在家經常陪母親飲茶,母親喜歡,他便學來做。
貴族可以什麽都不精通,但不能什麽都不會。
他将第一杯放在蕭騁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說:“早上好。”
蕭騁也不客氣,仰頭飲盡說:“再來。”
壺只夠兩杯的量,燕羽衣依言斟茶,又重複之前的動作,為自己續杯新茶。
茶葉品質不算好,但應該是掌櫃能買到的最好的種類。西洲人喝茶只喝味,不在意其中細微精妙,晨起用黃豆磨制的漿水更适合他們。
飯沒吃,兩個人倒是喝了一肚子茶水。
燕羽衣平靜道:“今天去哪。”
蕭騁:“就待在這,傍晚再出去。”
“昨天的刺客知道我們在這,如果他背後的人找來怎麽辦?他們似乎在尋找我的下落。”
“他不會有這個機會。”蕭騁三指規律地敲擊桌面,氣定神閑道。
燕羽衣:“你把他殺了?!”
蕭騁點頭:“難道要他真回去複命?”
“培養死士的作用,是給予首領某種信號,活着是信號,死了也能傳遞消息。”蕭騁微微笑道,“現在本王讓他死了,他後邊的人就會明白……不對啊,燕大人怎會不知死士的道理呢。”
燕羽衣淡道:“死士也是人。”
話音剛落,蕭騁噗地笑出聲,燕羽衣擰眉。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嘲諷。
這些天也并非完全難以理解景飏王行事作風,他能夠确定的是,此人毫無憐憫之心,甚至對下屬的存在也抱有可有可無的态度。
所有人皆可為他所用,亦能輕而易舉抛棄。
天生惡種與後期形成的區別大抵如此,前者只顧自己做得爽不爽,後者反而會考慮局勢境地。
蕭騁是哪個。
他昨夜舉動是在蠟燭熄滅後,那麽刺客在蠟燭熄滅前便已存在了嗎。
燕羽衣目光平移至望向窗外,對方希望找到燕家少主滅口,所以蕭騁突如其來的輕浮或許是為了擋住他的臉,但他明明有千百種方法,為什麽非得輕浮……
是羞辱,蕭騁的惡趣味竟然是這個。
燕羽衣為自己昨夜的忽然崩潰自省,燕氏正值難關,怎能在意個人情感。
景飏王在西洲境內勢力尚待探查,他身後的西涼人更該注意,得想辦法順着這條線追查。敖城之中還有燕氏部下駐紮的密所,或許能去那聯絡殘餘族人。
心下想定,燕羽衣耐心等待蕭騁松口帶自己出門,太陽從東邊跑到頭頂,再緩慢繞至西邊而去。
日暮半落,西山殘缺,蕭騁終于将鬥笠扣在燕羽衣頭頂,說:“走了。”
酒樓外人頭攢動,本該歸家的百姓們,竟神情激動地不約而同朝着同一個方向奔去,燕羽衣不明所以,正欲上前拉住一人詢問,下一秒——
咔噠。
腕間冰涼,他低頭望着卡住自己的鐵環愣了愣,認出這是手铐,旋即冰冷道:“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蕭騁熟練地用另外那半手铐铐住自己,臂彎微擡,順勢将燕羽衣往身邊扯,迎着青年的飽含愠怒的眼睛,說:“喏,我也有。”
乘着夕陽,銀質手铐嵌刻的游龍栩栩如生,血紅龍眼閃爍,材質像是……
燕羽衣緩了緩,沒來得及說什麽,聽到蕭騁用炫耀的語氣道:“沒錯,是紅寶石。”
男人指了指頭頂,仿佛猜出燕羽衣心中所想,得意道:“鑲嵌在皇帝冠上的那種,鴿子血。”
瘋子,燕羽衣眼前一陣眩暈,分不清是被铐,還是對方奢靡至此刺激的。
……
待緩過神來,他已被蕭騁帶到昨日喝過茶的茶攤,掌櫃認出蕭騁,迎上來笑道:“客官昨日給的銀錢足買得了幾十個茶碗,今日茶錢免單,想喝什麽。”
蕭騁回頭道:“坐。”
“……”
怎麽坐?铐得這麽緊,坐一塊嗎?燕羽衣回以沉默。
蕭騁轉而對掌櫃笑着問道:“在下初來乍到,不知為何這城中人都往城外跑。”
他指了指遠處聚集着的人群,說:“難不成是有什麽活動?”
掌櫃提着燒開的水涮了涮茶碗,道:“客官應該是大宸那邊的人吧。”
“近來西洲不太平,西涼摁着洲楚打,前幾日三大城封閉,明珰城炮火連天,聽從明珰出來的軍爺們說,洲楚的皇帝死了。”
燕羽衣身體一僵。
話及此,掌櫃四下張望,低聲說:“那燕家的可真是能打,八百人竟然能突圍上萬大軍,硬是将太子送出城外。西涼掘地三尺大半個月,連半個人影都沒找到。”
“這不,找不到人就只能先拿俘虜開刀,聽說今天在城口處決的是燕家的叫什麽,什麽餘的将軍。”
餘博,是博叔!燕羽衣心髒漏跳,博叔還活着?!
那夜血流成河,按照西涼人的脾性,應當直接殺了所有燕氏部衆,怎麽會舍得将人留到現在才處決。
“當——”
“當——”
“當——”
百米外鐘樓報時,人群仿佛被什麽點燃,嘈雜轟然炸開來。
甲胄兵器碰撞的鋼鐵厚重徐徐穿越城門,燕羽衣循聲望去,猛地從長凳中站起,坐在另一頭的蕭騁險些失去平衡摔倒。
西涼士兵頭戴異獸鐵面,青銅色獠牙自咧開的獸嘴處延伸,額前眉心呈尖銳牛角狀,這是西涼東野侯府的精兵。
“獠面軍!竟然是東野侯府處決燕家。”掌櫃拖了個椅子站在上頭,踮起腳眺望道。
其餘茶客見東野侯府出現,當下連茶也不喝了,也同那掌櫃般拖着凳子找了個地圍觀,像是特地等候此處,專為見此情景而來。
他們低聲交談,評論,興奮之餘甚至做出迫不及待的手勢,顴骨逐漸呈現一種興奮的坨紅。
蕭騁掀起燕羽衣半邊面簾,似笑非笑道:“如何。”
燕羽衣面色鐵青,眉心幾乎擰斷。
每五名獠面軍押解一名燕氏部下,燕羽衣叫得出每個人的名字。
他們有些是自小被将軍府收養,百般訓練脫穎而出的死士,或者通過征兵參軍,在某個戰役做出過貢獻,以傲人功勳成為将軍府直系,為家主效力,作皇室鋒利的刀。
但現在這些備受敬仰的人,四肢殘缺神情落敗,雙目中的絕望幾乎将他們吞噬,鐐铐将皮膚割得血肉模糊,死死嵌入骨縫,凜冽的寒風斬斷痛覺,壞死的腐肉生滿蛆蟲。
燕羽衣眼前模糊了一瞬,胸腔沸騰的怒意直擊心髒,冰涼的身體逐漸變得滾燙沸騰,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就是蕭騁帶他來敖城的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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