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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燕羽衣不明白自己為何對蕭騁那句罪有應得沒過多反應,或者說連他自己的潛意識都在告訴他,蕭騁說的是真的,只是你不願相信而已。
選擇相信一個狡詐的大宸人的話,這一切只能證明蕭騁比較會挑動人最敏銳的那根神經,這是政客常用的手段。
唯有親眼所見事實真相,才能證實存在過。
飯後,蕭騁外出尋了本書回來,倚在床邊燈下閱讀。
“你知道西涼的東野侯嗎。”燕羽衣裹着棉被提前洗漱睡下了,蕭騁倒沒在換藥這事為難,看到他要沐浴,便将金瘡藥給他了。嵌着碧玺的青花瓷瓶,內裏倒出來是薄荷味的淡粉色粉末。
蕭騁注意力仍放在書本內,随口道:“比燕氏存在時間更長的東野侯府?”
“嗯。”
燕羽衣半張臉埋進被窩,垂眼悶聲道:“他們是西洲古語流傳最久的家族,現在仍舊保持古語的使用。”
西洲與大宸雖為敵對,百姓之間時有通婚,再者史書上幾百年前兩國是為一家,故而早早便有官話的說法,西洲古語那時還被稱作地方方言。
官話的普及,讓兩國之間交流無礙,但西洲古老士族總會以此抨擊朝廷忘根,沖突每年都有。
蕭騁翻了一頁,倒是有問有答:“做到現在仍是個小侯府,可見也沒什麽本事。”
不,燕羽衣搖頭,淡道:“正因太有本事,才只讓他做到侯府。”
西洲有個不算規矩的規矩,封王之人不可掌管軍隊,只能位列文臣,侯爵是武将晉升的最頂級。
“所以本王說他們沒本事。”
蕭騁揉了揉眉心,內屋門沒關,乘着燭光往燕羽衣的方向望去,道:“執掌五百小兵,被交出兵權無所謂。手握五千精兵,思索是否要被主上處斬。五萬軍将在手,即可糾集同僚妄圖造反。”
“東野侯府有二十萬人馬,三萬騎兵,放在哪個朝代都是雄踞一方的霸主,想篡位不過是分分鐘的事。”
“王位與侯爵有本質區別,東野侯這麽忠貞嗎,看起來像是只有老頑固才會做的事。”
沒錯,燕羽衣說:“朝堂講古語的只有他們。”
東野侯府對古西洲的崇拜,幾乎狂熱到了一種近乎于頑固的地步。
但凡與東野侯府深入合作的家族,都得學會百年前的古老語言,雙方來往書信一式兩份,一份官話,一份古語。
“所以你們這些家族,為了和東野抗衡,被迫被他們牽着鼻子走,功課裏多了一門古語學?”
燕羽衣無語凝咽,話雖沒錯,但就這麽直接說出來,還是挺沒面子的。
“那麽護國将軍府為何不提出稱王呢。”蕭騁漫不經心道。
“閑聊,沒有別的意思。”他又補充道。
“不知道。”燕羽衣坦然,說:“燕家并非我一人在管。”
“只忠于君主,無論君主說什麽做什麽,我們只管執行便是,想那麽多有什麽用。”
蕭騁哦了聲,冷酷道:“過分聽從君主,導致西洲四分五裂,原來洲楚是一言堂。”
“疑意者應該也被你們燕氏殺得差不多了吧。”
燕羽衣:“……”
和這個人聊天怎麽這麽費勁!
“燕氏少主名聲在外,天縱奇才,驚世罕見,那麽多贊美之詞堆山碼海,實際只是市井口耳相傳,以訛傳訛誇大其詞。”
蕭騁披上氅衣,趿拉着羊毛勾的軟鞋下地,邊走邊說:“及冠也沒有脫離家族束縛,一板一眼皆聽差遣。”
“跟提線木偶有什麽區別。”
腳步漸近,燕羽衣不想看蕭騁的臉,故而整張臉全部紮進被子裏,留耳朵在外聽動靜。
“……”
當他以為他要靠近,腳步聲倏地戛然而止,滿室寂靜。
蕭騁忽然停下,不動了。
對方是大宸親王,日後或許更為攝政之尊,現在共處一室,本該時刻警惕,甚至連睡眠都不該有,但燕羽衣實在困倦,他說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蒙蔽視線無異于将軟肋破綻透露他人,以蕭騁的手段,盡可以直接處理他。
胸口悶脹,仿若大雨即将傾盆,烏雲密布氣壓驟緊,死死壓迫着呼吸。
燕羽衣難耐地捂住胸膛,眼眶驀然滾燙,比身體的溫度更灼熱,情緒來的急促,令他幾乎沒有反應時間,待意識到淚水盈滿面頰,蕭騁的手掌已經完全覆蓋他的下颚。
男人掀開被子,托起他的身體,單膝支撐他們兩個人的重量,着力于床榻邊緣。
“哭什麽。”
蕭騁語氣怪異,道:“說話。”
“我……”燕羽衣張了張嘴,覺得蕭騁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落淚,就算真的在哭,幹蕭騁什麽事呢。
難道他覺得他的哭聲影響他入眠?
眼淚像開了閘,很快順着臉廓安靜流淌進男人掌中。
氣候關系,西洲人大多生得魁梧健壯,和大宸人有根本的體格差距。
燕羽衣站在西洲男人堆裏,随便抓個人比對身形都足以抵得上兩個他。在大宸人的審美中,這是一等一的樣貌,身姿也是大宸女子最愛的高挑欣長。
可惜生在西洲,一個以力量為美的國度。
蕭騁掌心濕漉漉的,袖口也快被哭濕了,燕羽衣身體滾燙的熱氣幾乎化作浪,一陣一陣向他撲去。
他們之間不知在僵持什麽,燕羽衣只覺蕭騁看着自己的那雙眼睛驀然充滿哀傷,他眼中隐約地倒映着他的臉,可似乎是在透過他凝望另外什麽人,是他的戀人?還是誰。
“你在哭什麽。”蕭騁想從燕羽衣這裏得到答案。
“斛錄寺那幾晚,漁山說你入睡便哭,告訴我,你在哭什麽。”
燕羽衣微怔,不知該如何回答,而後又聽蕭騁說:“若非之前見過你在朝堂中的種種所為,倒真叫人覺得是在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家公子哥。”
“那麽舍得以代價換取利益,怎麽就不敢在複興皇室中搏一把呢。”
燕羽衣愣怔片刻,只覺唇齒苦澀,似哭也是笑,道:“殿下在問誰,看得是我嗎。”
“是什麽讓你不敢直面那人,反倒來問我。”
世上懂得如何呼吸的生靈都可擁有喜怒哀樂,但燕羽衣卻發覺自己就連哭,也像是裝出來的。
哭和笑該有場合,見得将士抛頭顱灑熱血,他得表現得潸然落淚才是個合格的将領。陪伴君主身側,恰到好處地為君主提供說笑,在君主哈哈大笑之時稱贊鼓掌,前後進退得宜,身體的每寸仿佛都是為了成為燕羽衣而生。
你不像燕羽衣,燕羽衣不該是這般模樣。
以前,現在,将來,燕羽衣都該原地矗立,凝望他人逐漸遠去嗎。
家主在将軍府湖心亭那顆海棠樹下,叮囑燕羽衣:我們的一颦一笑皆當做戲,為的是維持将軍府的威嚴,燕氏百年聲望。
燕氏的威嚴,在燕家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然而燕氏那麽多人栽進去,生的機會消亡殆盡,還有必要維持那份在當下稱得上可憐的自尊嗎。
家主,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燕羽衣無聲,淚逐漸幹涸。
已經沒有人再教他如何忠實履行皇室家臣的義務,脫離整個百年輝煌的燕氏,該用什麽支撐他繼續走下去。
他覺得自己的頭要炸掉了。
冰冷的夜風吹開虛掩着的窗棂,明月深藏,天幕群星璀璨,燭火搖曳,被寒氣輕而易舉地熄滅,獨留殘煙袅袅。
冷寂中,蕭騁傾身徹底将燕羽衣攔腰抱起,動手似剝雞蛋殼般,将他裏衣褪下,露出積累陳年傷痕的脊背。
胸下肋骨二寸,飛羽紋身栩栩如生。
燕羽衣渾身無力,只能任由蕭騁将他當物件似的,待看夠了,才說:“我能把衣服穿起來了嗎。”
情緒來得快去得快,身體中仿佛同時存在兩個靈魂,哭泣的是軟弱的那個,蜷縮在心髒深處,剝離燕羽衣這個名字,才能顯露出來,放肆地,無措地,在無人之境中溺水求救。
哭夠了,日出東方,冷靜旁觀的另一半靈魂繼續接管這個身體,自稱——
我是燕羽衣,燕家嫡長子,燕氏未來的家主。
而今夜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召喚出那個軟弱的燕羽衣的人,正若有所思道:“原來真有。”
“……”燕羽衣強忍怒意,拳頭攥緊又放下,再度舉起,冷道:“蕭騁,數到三,把我放回去。”
蕭騁指腹觸碰羽尾,聲音聽不出情緒,說:“為什麽紋這個。”
飛羽末端透着淺淺的紅,那是只有指甲蓋大小的胎記,打眼看根本發現不了。
整個紋身最精致的地方便在此,目的是遮蓋這片胎記。人生來有各種瑕疵,痣,疤痕,胎記,都是避無可避的東西。
“燕大人臉也受了傷,為何不擔心留疤呢。”
燕羽衣:“三。”
蕭騁道:“既然如此在意身體,就該好好保護自己才是。”
“二。”
“我不放手你又能奈我何呢。”
“一。”
燕羽衣揚手。
“啪!”
蕭騁輕而易舉锢住他的腕骨,将他提起來,順勢調轉身體往榻中穩當當地一坐,燕羽衣自然而然掉進他懷中。
傷口與男人堅硬的胸膛相撞,疼得燕羽衣頭暈眼花,緊接着,眼前黑暗加倍地俯下來,蕭騁捂住他的口鼻,嘴唇在他側臉略過,是叮囑也有警告。
“別動。”
燕羽衣不明所以,下意識掙紮,奈何被人按得死死的。
兩三秒後,室內響起清晰的腳步聲,蕭騁沉聲:“你來做什麽。”
“殿下,西洲動蕩,還請您早做決斷,主人對您擅自來到敖城很不滿。”陌生男音說。
挨得太近,蕭騁心跳一聲不落地落入燕羽衣耳旁,比昨夜的頻率更慢,呼吸綿長穩定。
還有……還有什麽冰涼堅硬的東西抵着他的腿。
“本王去哪,需要向他報備嗎。”
蕭騁撚起燕羽衣散落的長發,指尖繞了幾縷把玩,偏頭對那人慢條斯理說:“滾。”
那人冷道:“這是西洲的地盤。”
蕭騁勾唇道:“西洲?哪有西洲人,你們不都分得挺開的麽,洲楚,西涼,現在洲楚太子還沒找到,更未抓到燕羽衣行蹤,怎麽就覺得西洲即将統一?“
”回去告訴你家主人,本王想去哪,要去哪,再派人跟蹤……”
男人嘆息,将燕羽衣放進床榻深處,燕羽衣立刻扭頭緊盯住他。
蕭騁從腰間摸了把,拿出什麽東西輕松向前抛擲,那人慘叫一聲,旋即木質地板響起滴答滴答的流水聲。
血腥趁夜攀爬,掀起波瀾,再被踏入腳底。
蕭騁撫掌,聲音漠然。
“帶着自己的胳膊回去複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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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