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 第26章

◇ 第26章

草長莺飛,冰雪覆蓋被春風吹散,一場春雨帶來的新綠令西洲重新煥發生機。

春夏交接之際,貍州地處西洲之南,空氣中的濕潤悄然含着悶熱缱绻入塵。

“哎,你們聽說沒有,洲楚最近又打勝仗了。”

噙水街當鋪人滿為患,等待典當的人從店裏排出去,繞街兩圈半有餘。

有人原地等得太累,席地而坐與周圍同來典當的陌生人閑聊。

長胡男人說:“洲楚沒了燕家怎麽還這麽能打,皇室的人都不知道躲哪裏去了,竟然還有人願意為皇室效力。”

“要我看,這洲楚還得打回明珰城。”短頭發的接話道:“西涼接手明珰城,死活找不到燕羽衣的屍首,燕家那位可是戰神,說不定早就換了個身份和西涼在邊境打仗。”

長胡男人正欲說什麽,遠處十幾名大漢快馬疾馳而來,打破圍在當鋪外歪七扭八的隊形,人群霎時哄亂,紛紛脫離隊形四散登上幾步外的臺階。

隊伍勒馬的時,當鋪小厮跑出來迎接,沖隊首持劍,佩戴面具的男人行禮:“總商大人。”

蕭騁利落跳馬,大抵是氣勢過分淩厲,往他這邊張望的百姓竟無一人敢上前,身後的侍衛随即緊跟而上,左右自動開道,将他簇擁着進入當鋪。

人馬來去匆匆未曾停留,蕭騁直上二樓,風似的,有好事的想跟上去多看幾眼,也被小厮擋在門外,笑着回頭從店裏召集人手,協助客人們重新排隊,避免秩序混亂打起來。

今日炎熱,蕭騁邊上樓邊捋起袖口,走進茶室,侍女早已将冰鎮楊梅擺上桌,正将烹煮滾燙的茶放進冰盞內降溫。

男人口幹舌燥,先取了杯溫熱的仰頭飲盡,往竹編的躺椅坐定前,不耐煩地左右扯了把領口。

蕭騁沒想到溫度上升得這麽快,晨起還涼得要命,出門辦事特地穿了件高領,午後太陽猖狂地灑下來,悔得他腸子都青了。

“主子,這是近幾日典當的數目。”

每逢十五,都是蕭騁親自來當鋪查賬的時候,掌櫃帶着賬房,将賬本放在蕭騁手旁等待總商查閱。

蕭騁熱得心煩意亂,暫時沒什麽興致算賬,略翻了幾本便放下用帕子擦手。這沒有穿堂風,不比燕羽衣住的閣樓敞亮,呼吸心跳逐漸平穩後,開口道:“貍州城裏的人消息靈通,仗在邊境打,倒想着将值錢的東西全都換成金子傍身。”

“按照主子的吩咐,金庫不開,只兌銀票。”金作禮按照賬目排列的順序,将季度進出賬目一五一十,事無巨細地口述給蕭騁聽。

他是蕭騁從大都帶來的,原先在聰妙皇後身邊做管家,行事老辣,識人用人方面,蕭騁從他這裏學到不少,因此比起商會中的其他元老,蕭騁對金作禮多幾分敬重。

蕭騁沉吟片刻,問道:“有沒有我們名下的商戶向商會提交撤資,将全部資産賣給當鋪。”

金作禮點點頭:“七八名,倒不是什麽有錢的大戶。”

“屬下批了兩個,剩下的一并擋了回去。不過……”

他主動将賬本翻到接下來該彙報的那頁,雙手奉在蕭騁眼前,道:“主子不在的這些日子,公子曾向屬下這支了一百兩銀子。”

“哦?”蕭騁随即落下目光,定格在頂格那段以借為前提的百兩。

燕羽衣在貍州休養半年有餘,一應花銷皆由蕭騁負責,吃穿用度與蕭騁齊平。

雖說是在外打仗沙場蹉跎過的将軍,但離開荒蕪,回到繁華之間,就連燕羽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骨子裏的公子哥脾性,也在難得的安寧中悄然翻湧。

蕭騁沒想過苛待他,時常往燕羽衣那塞些他看得上的小玩意,或欣賞,或送人,皆随燕羽衣的心意。

但主動索要什麽,這倒還是頭一回。

“他有沒有說過要用在哪。”

這會,蕭騁的心終于靜了下來,汗也晾得差不多,他擡腳走進內室,換了套輕薄舒服的常服。

除夕炸掉地下錢莊,善後花費了他不少精力,但獲得的回報也是顯而易見的,貍州商會在整個貍州地界,已穩穩站住腳跟,就算貍州州府登門來,也得瞧着商會的臉色行事。

官商之間,尤其是戰時,往往是有錢的那個占上風。

緊跟着年後的是春播,商會的礦産生意占大頭,但也有些從外收購的田莊打理,蕭騁自己名下也有山莊幾座,得出去親自巡一圈才放心。

一來一回,路上耗費的時間不少,何況還得與當地的地頭蛇打理關系,雖不至于全都由蕭騁親自出手,但總得過目斟酌。

時間蹿得飛快,他只從秋藜棠飛鴿傳信中得知燕羽衣的近況。

算算日子,兩人也有近四五個月沒見了。

“你去——”蕭騁還有事沒辦完,今天是順路回來取剛送到的私章,商會內的私居也沒收拾,就在當鋪樓上将就一晚,順帶看看上個季度的進出賬。

“誰在樓上。”

門大敞着,除了典當的哄鬧,一道格外清亮的聲音躍然入耳,有人腳步輕快,幾十節臺階,三步并作兩步,轉瞬便在二樓平臺露了半張臉。

随行的小厮沒跟上,喘着氣跑:“公子,是總商大人。”

“總商大人他……”

蕭騁抿唇不說話,直至身着淺青雲紋騎裝的青年撞進視野,長發高束,随着動作在腦後晃蕩飛揚。

燕羽衣驟然止步,表情明顯頗為意外地凝滞了一瞬,而後神色如常,站在門旁道:“總商。”

不知為何,蕭騁忽然憶起許多年前,澹臺成迢前來大都求親,那個時候他還在宮內外晃蕩,并未為皇兄解憂效力,聽聞西洲一行抵達驿站,因着好奇,遂帶茶餌出宮瞧熱鬧。

那時的燕羽衣年齡還小,未脫稚嫩的面龐不加修飾,也是這般利落地束着高馬尾,一身利落筆挺地守衛在澹臺成迢身旁,目光如熾,鷹似地警惕任何細小的風吹草動。

他無法形容那份少年意氣,用出塵來形容亦只描繪三分神似。

世事變遷,今時境遇,今況亂世,甚至年歲的累積,總要在一個人身上留下些什麽印記,記憶中的臉和如今交相重合。

蕭騁莫名地怔了會,直至燕羽衣走到他面前,問他話,他才将記憶中的曾經與現在的臉重合。

燕羽衣沒想到會在這遇到蕭騁,幾個月沒碰面,他見蕭騁像陌生人,生疏地挑了個話頭,不輕不重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蕭騁回過神,随口問:“喝茶嗎。”

“不了。”燕羽衣挨着蕭騁身邊的位子坐下。

“什麽時候走。”

蕭騁:“明天。”

燕羽衣點點頭,看到攤在長桌一字鋪開的賬本,主動說:“之前借了一百兩。”

“我說過,庫裏的錢可以随時用。”

燕羽衣的賬,走的都是蕭騁的私庫,并不涉及商會,況且只是區區百兩,犯不着特地提一嘴。

但對燕羽衣來說,寄人籬下的日子他過得難受,蕭騁離開後倒些微松快了幾分,嚴欽送信回來,他身邊有了可用之人,與散落各處的族人下屬聯系,或是疏通關系,少不了銀錢往來。

他人說可以随便用,但不代表他真的能随意取。

就算燕羽衣不說,蕭騁也會從他人口中得知他的行蹤,倒不如主動告訴他。

燕羽衣:“我用那一百兩去了拳場。”

“戰況如何。”蕭騁也覺察出燕羽衣語氣間的疏離,整個人以極其放松的姿勢倚靠着椅背,興致勃勃地問。

“全勝?”

他猜測道。

燕羽衣才說不喝,卻為自己斟茶,下意識想做點什麽緩解尴尬,雙手捧着茶杯放到唇邊,水霧打濕眼睫,說:“不是。”

“哦?”

“那天下雨,我沒去。”

拳場會為拳手每兩日安排一次擂臺,按照出場數計算勝局,如果沒有連着去,勝局便會被打破,累積的分數清零。

這種方式類似于利滾利,有些人耐不住利益誘惑,受重傷也要懷着僥幸心理上場,結局可見一斑。

燕羽衣傷好的差不多的時候,秋藜棠提議他可以适當進行運動,又逢嚴欽被他支出去尋找族人。

嚴欽嘴上不說,燕羽衣也知他囊中羞澀,沒必要讓下屬為銀錢為難,選擇拳場,以他人的名義押自己的勝局,是能夠避開使用蕭騁錢財的最好辦法。

連着打了幾次,燕羽衣主動找拳場商量,一天出場三次,半個月便将未來一年的花銷全都湊齊了。

與人切磋是最好找回體能的方式,燕羽衣希望自己的身體能盡快回到前幾年的巅峰狀态。

受傷未在骨,但雨天潮氣重,骨縫銜接處還是不太舒服,因此斷了連勝從頭開始。

他有段時間沒去,想着再打幾場練手,路走到一半記起沒拿錢袋,人又忽然犯懶,恰巧離噙水街不遠,便想在當鋪廂房睡個午覺,傍晚再回商會。

小厮那句總商大人出口太晚,他自個也走得太快,等想逃的時候,已經與蕭騁打了個照面。

只好硬着頭皮走到他面前,坐下,預備寒暄幾句尋機離開。

除夕他似乎是得到了答案,卻并非他最初疑惑的那個,盡管前者比後者更重要,但燕羽衣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吃虧了。

穿堂風掀起成串的珍珠珠簾,金作禮與漁山對視,二人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互相默契地交換了下眼神,覺得閑雜人等應當識趣離開,于是緩步輕手輕腳地離開廂房。

門沒關,他們停留在走廊內,随時等待召喚。

燕羽衣和蕭騁沉默地喝茶,茶壺裏的喝幹淨,爐子上煮的那個水開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蕭騁起身走過去,提起銅壺,站在茶盤前問燕羽衣:“本王上個月叫人送來的新茶喝了嗎。”

“喝了。”燕羽衣答。

不過沒喝完。

他和蕭騁的口味不大一樣,蕭騁常用口感清苦的茶水。燕羽衣觀察過,他喜歡細細品嘗沖泡後的第二遍,茶味最濃郁,最苦澀。

蕭騁挑選茶的手在茶盤中徘徊,從碧螺春再到自己喜歡六安瓜片,最終拿起貼着紅紙未開封,寫有九曲紅梅的小罐。

“九曲紅梅怎麽樣。”蕭騁回身,詢問道。

“嗯?”

面對蕭騁出人意料的貼心,燕羽衣有些意外,一時沒反應過來。

原來他也會在做事前詢問別人的意見嗎。

單手捏着茶杯,裏頭沒了熱水,杯壁從最薄的沿口開始泛涼,燕羽衣指尖泛白,說:“時間不早了,殿下應該還有事情要做,我便不多打擾了。”

蕭騁以為燕羽衣急着賺錢,揚聲沖外頭的金作禮故意道:“金掌櫃,本王是破産了嗎。”

金作禮:“回主子,沒有。”

“那麽既然本王沒有破産,燕将軍便不必委身去拳場賣藝,替本王養家了吧。”

燕羽衣眉心一跳,起身便往外走去,他收回方才對蕭騁的評價,幾個月并不能改變一個人,反倒是他自己,該好好檢讨,日後不要總是以片面所見判斷真假。

外頭圍着許多人,卻沒幾個敢攔着燕羽衣,一路順暢離開當鋪,燕羽衣艱難地穿過排隊的人群,聽到頭頂高處傳來含着的聲音。

蕭騁站在露臺,興致勃勃地朗聲道:“拳場太遠,我來送你。”

【作者有話說】

海星收藏是和排榜等一系列的數據挂鈎的,訂閱後,如果能點點收藏投喂海星就更好了,十分感謝,雖然不知道該怎麽回複大家的評論,但每次更新之後一直會仔細看每個人的反饋,也一直在想,如果評論區能像別人那樣活躍,看到大家互相對于劇情的讨論就更好了。最近也在經歷一些對于我個人而言比較艱難,需要鼓起勇氣度過的事情,所以更想得到各種反饋,讓自己變得沒那麽孤獨吧。說起來我似乎很少在作話訴說自己的近況,但好像忽然有點忍不住了,無論是讀者對于我的期望,覺得我目前的熱度過低,希望我能更好之類的,我也一直覺得求評論求收藏之類的話說多了不太好,甚至有種覺得自己不配得感。但還是感謝,十分感謝大家能喜歡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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