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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時景離開之前, 麻臉姑娘端着一碗水走了過來。
麻臉姑娘小心翼翼的端着那個有缺口的瓷碗,熱水已經放涼了, 清澈見底,連碗中的裂痕都照得清晰可見,她腼腆地笑了笑, 遞到商時景面前, 小聲道:“涼了,不燙。”
商時景從她手中接過這碗水來,沉默片刻, 一口飲下肚,水尚帶着些許溫度,麻臉姑娘大概是誤以為他與祝誠是朋友,再沒了戒心, 見商時景喝水, 笑得無憂無慮。她樣貌生得如同羅剎魔鬼, 心地卻善良好似菩薩佛陀, 商時景看着她許久, 有心說些什麽, 卻又什麽都說不出口來。
不管是幫助虞忘歸,亦或者是搭救祝誠, 在商時景心中總是覺得自己是善良多過利用,可見着眼前這個醜陋又美麗的姑娘,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頭到尾只不過是在投資那些能夠有能力幫助甚至報答自己恩情的強者, 他半掌控着天機,至始至終只為自己盤算考慮。
倘若他當真有同情憐憫之心,理應先救這個女子出苦海。
商時景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最終什麽都沒有說,他只是輕聲道:“多謝你了,這水……很甜。”
麻臉姑娘愣了愣,露出個羞澀溫柔的笑容來,略帶忐忑的說道:“我沒有放糖。”
這回商時景沒有多說什麽,他深深的看了眼這個姑娘,聲音溫柔:“後會有期。”他并沒有問這個姑娘的名字,人倘若交換了名字,就好像無形之中有了一種聯系,名字是人的具象化,就好似如今商時景是尚時鏡的倒影一般,假使日後偶然想起這個姑娘來,一旦知道了她的名字,就難免會有朋友那樣的挂念,可不知道,這姑娘便永遠只是一個陌生的好心女子。
倘若下次有緣再見,再問問她叫什麽吧。
麻臉姑娘不太明白眼前這個仙人為什麽這麽看着自己,然而這世上的人對她多是惡意,少有這般溫和可親,不由得心中親近,因此并不覺得尴尬害怕。她向來垂着頭,不敢亂看,生怕人家嫌自己污了他的眼,吃幾上幾巴掌耳光,可這位仙人比裏頭那位還要溫柔可親,想來一定生得很美,她不由得擡起頭,膽戰心驚的瞧了一眼,卻滿目鮮血,不由失措。
“血,你流血了。”
麻臉姑娘的驚聲也是小小的,她下意識抓起一把草木灰,可抓在手裏,卻忽然握緊了。
“不妨事。”
商時景沒注意到她的行為,屈指蹭了蹭脖子上那道傷口,漫不經心回應了一句,他沒再多留,将碗放在桌上,很快就離開了這間破舊的小茅屋。商時景本來是打算花上一段時間來找祝誠,還打算花耗幾日勸說祝誠,哪知道事情這麽巧合,眨眼間就已解決,眼下無處可去,鬥法還有數日,就算慢吞吞走過去都不會遲到。
根據麻臉姑娘的情況來看,附近應該有水源,商時景找尋了片刻,不多時就找到了一處淺灘,坐落在山谷之間,淺灘凝聚一處,往下流淌,便成了一條溪澗,此處離落英林很是有些腳程,也不知道麻臉姑娘是怎麽來回的。
商時景尋了顆大石頭坐下,覺得情緒起伏難平,突兀有了孤立無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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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誠願意為宋舞鶴犧牲如此;春雲六絕雖有勾心鬥角,但也親如一家。
淺灘開闊,風景優美,商時景坐在石上聽着流水潺潺,不由得想起了肥鯨,他們倆本不是什麽熟識,要說關系,也不過是老鄉這麽一層身份,之後相互認識了,便就成了朋友。他們二人雖說算不上親密無間,但實際上也稱得上相談甚歡。
跟肥鯨一起說話的時候,會覺得天下之大,還有一個彼此,并非孤獨一身。
凡是人,總是會有欲/望的,商時景連日操勞擔憂,此刻離開春雲五絕卻又只覺筋疲力盡,不由得想起了往日裏衆人嬉笑的模樣,他向來懼怕自己露出馬腳,因此對其餘五人總是提防戒備極深,可那時在同渡舟之上說說笑笑,他有些忘形,南霁雪等人卻并未在意,反倒顧及他的心情,打了個圓場。
再之前,煙濤城時他與肥鯨魯莽離開,春雲五絕與煙濤城陷入尴尬境地,卻也相安無事,并未有人因此對他發難。
雖說商時景心知肚明衆人所看見的是尚時鏡而非自己,卻仍不由得心中溫暖。
倘使真與春雲五絕義結金蘭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商時景不由苦笑,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他真是被逼糊塗了,竟然連這樣的妄想都跑出來了。他搖頭甩去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将自己心內微微泛出的酸楚歸根于過于寂寞,到處搜尋了會兒,找到根幹燥的樹枝,他輕輕打了個響指,火焰自燃,将前段燒得炭黑,又取出懷中符紙,寫下一句。
“誠鍋送到,大鳥稍後。”
祝誠跟宋舞鶴的戲份不算太多,卻也占了那麽四五章,這兩人活得時間不算長,可是實打實給虞忘歸帶來了不少福利,評論區人稱社會誠鍋跟大鳥,兩人的友情也被唏噓了許久,還有小姐姐給寫同人文被肥鯨點了名,不過也是BE。
這符紙是四海煙濤出品的,尋常人難以截獲,加上這句暗語絕大多數人都看不懂,截獲了也沒有用,倘使說祝誠跟宋舞鶴的關系人盡皆知,說不準還能扯上聯想,然而他們倆在世人眼裏幾乎素不相識,便連這點可能也沒有了。
商時景寫完了字,将符紙折成紙鶴,灌注些許靈力,那紙張折疊的翅膀便扇動起來,輕巧飛出他的掌心,向天際行去。
這紙鶴只是給肥鯨一個提醒,免得他驚掉下巴,畢竟商時景離開煙濤城還沒有多久,就拐來了祝誠,難免會有些措手不及。
對于宋舞鶴,當真要聽尚時鏡的法子嗎?
商時景猶豫了片刻,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可要是說不聽從,他自己也的确沒有什麽辦法,最終沉沉嘆了口氣,舀水去洗脖子上的血跡,那兒的傷口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只餘下道難看的肉疤,那斷刃估計也不是凡物,沒有傷及要害,卻也無法愈合如初。
血跡已經幹涸在衣領上了,白衣紅血,顯得分外醒目,他借水搓洗了會兒,始終不得要領,便不去管它,心中竟突兀對尚時鏡有了幾分歉意:這具身體細皮嫩肉的,除了手指有些許薄繭,幾乎沒什麽傷損,被自己才用了幾日,脖子都快給人開口子了。
不,是已經開了,只不過沒徹底開完。
疼痛來得遲緩而刺人,商時景甚至不知道為什麽,他看着水中的倒影,那醜陋的疤痕明晃晃的落在頸上,忽然覺得眼睛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即便是在自己的身體之中,他受過的傷也多了去了,男孩兒調皮,年輕人氣盛,踢球找場子,鬥氣打架幾乎沒有不幹的,那時候青着眼眶,一瘸一拐的抱球回家時,也并未有這般疼痛。
真疼啊。
商時景伸出手指摸了摸那一條長長的疤痕,忽然覺得很累,乏力感幾乎瞬間擊潰了全身,他坐在巨石上,鼻子酸脹的厲害,這會兒雖然無人,但尚時鏡不知是否在暗地裏偷窺着,便不敢落淚,只将臉用溪水潑濕了,睫毛輕輕眨動兩下,坐着沉默了許久,又覺得自己撐過來。
淺灘邊十分安靜,只是偶有小獸跑來飲水作樂,商時景依靠巨石休息,一動不動,日頭又慢慢移動出來,照得有幾分暖意,不由覺得倦意襲來,沉入夢境之前還不忘放出萬長空守衛自身。
夢中沒有弗萊迪,可是有尚時鏡,尚時鏡比弗萊迪還要恐怖。
除非有事商議,否則尚時鏡與商時景通常不怎麽互相見面,他們抗拒對方的念頭相差無幾,同時被強行壓制在一具身體裏,商時景自由卻怕丢了性命,尚時鏡則如同被囚禁一般,兩人的心情自然都不會太好。
不過他們兩人又恰好極會掩飾。
“受傷了。”
夢中是魂體狀态,他們二人回歸原貌,那柄斷刃帶來的傷勢如實的反應在尚時鏡這位原主人的身上,他略微擡起頭,指尖暧昧的撫弄着那道傷痕,分明是尋常舉動,由他做來卻充滿了挑逗的意味。
尚時鏡似笑非笑,緩緩道:“你倒是有求死的膽氣。”
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看似光風霁月,實則壓根沒有心,見着人肆意擺弄自己的身體也不發怒。商時景看着他脖子上的傷口,也自覺自己之前太過自大,倘若祝誠更心狠手辣些,又或者是脾性過大,說不準這顆腦袋真的就保不住了。
“下次不要如此了。”
尚時鏡輕飄飄的說道,聲音裏像是透着未盡的惡意,他喑啞發笑,關心的言語卻半點真心也看不見,半晌又道:“畢竟死的人可不會是我。”
商時景看得心裏發寒,他想出言反駁,卻覺得自己實在乏累,又陷入了更深更沉的黑暗之中去,
“兄長。”
圓月之夜的春雲山別有一番滋味,尚時鏡看着那人身影消去,自己卻被困于這片天地,進不可進,退不可退,再是穩定的道心也難以抑制,他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
“我的耐心快要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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