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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霄喝得爛醉, 這血蜜酒喝來并不辣口,餘味卻相當悠長, 後勁十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商時景坐在身旁的緣故,他極少說話,只顧自己悶頭飲酒, 不知不覺就喝下去好幾壇, 等聚會結束之時,人已經倒在地上起不來了。商時景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管張霄,他本就不是什麽貪杯之人, 又身處于時刻需要保持警惕的所在,自然不至于為了幾口美酒連命都不要。
商時景從頭到尾只喝了兩碗血蜜酒,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也許是之前微弱的醉意讓他生出膽氣, 做出平日裏根本不會做出的行為。對他人近乎不明智的激怒, 大膽做出于自幼與人為善的教育全然相悖逆的行為, 可将那碗酒潑在魔焰八剎臉上的時候, 他前所未有的感覺到了暢快, 冷眼旁觀着對方的命運,将這些日子裏來留存着的恐懼與怒火盡數發洩在他人身上。
他絲毫不覺得惶恐, 也并不覺得痛苦,反倒覺得愉快無比。
也許,我在正在慢慢被這個世界同化,慢慢開始習慣這種生活。
商時景扯了扯嘴角, 卻笑不出來,人總是要有變化的,活下去總是一件好事,道理他都清楚明白,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仍是覺得心裏并不暢快,他并不希望自己在這些地方有所改變,也許往昔人情冷漠些,也許往日裏,并沒有這樣的大好山河與風光可以自由欣賞,可他還是懷念那個能随意打嘴炮,無聊的像是能長出蘑菇來的前塵。
那兒沒有殺戮,和平而安寧,人們的戾氣隔着屏幕互相攻擊,可到底是幾乎不曾涉及生死的。
也許命運正是在嘲弄商時景昔日對這種平和的輕鄙,厭惡他的不知珍惜,因而将他丢到這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好好體會和平是何等的可貴。
商時景将骨碗放在地上,衆人雖然在此聚會,但到底不可能奔放或是窮酸到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地步,既然酒宴已經結束,自然也不會多逗留在此,不多時走得走,散得散,人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張霄倒在地上,偌大一條漢子,好似玉山傾頹那般厚重,又如雄獅沉睡那般雄偉,商時景看了看尚時鏡的小胳膊小腿,确定就是他們倆都加起來,怕是也扛不動張霄這條少說有二百多斤的漢子,他本就生得高大,身形又頗為偉岸,這會兒醉了酒,要是突然撒瘋怕是十來個人都拉他不住。
可總不能将他丢下不管。
商時景一時有些犯難,之前叫祝誠認出萬長空的事給他警了醒,萬長空并不是什麽生臉,萬家至今還沒有放棄抓捕南霁雪等人,倘使被誰看到流傳出去,那真是前有春雲六絕後有萬家精英,可以索性買條繩子上吊自盡了。
殺雞焉用宰牛刀,扶個醉漢用上萬長空,完全是在冒不必要的危險。
如此一來,可選得範圍自然也就一縮再縮,商時景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巫琅的身上,又立刻把目光收了回來。
雖說巫琅是個男人,但他生得溫柔多情,應付醉漢這種粗重活不太适合他做。
商時景當然知道修士的能力自然不可能與正常人差不多,也心知肚明巫琅這張美人臉底下是多麽危險的內在,然而他就是如此膚淺的外貌協會。不知是否心有靈犀,還是巫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很快就喚了一聲:“三弟,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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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商時景登時松了口氣,他終于有合适的理由不用管張霄這個醉漢了,于是趕緊大步走了過去,待站在巫琅身旁,卻見一個沉穩年輕的男子将張霄扛了起來,沖他們兩人微微點了點頭,默不吭聲的走了。
商時景心裏有些納悶,卻見巫琅也點頭示意了一下,看起來并不在意,想來這男子應是可信之人,便也不再多問,倒有些慶幸解決了個麻煩。
畢竟于情于理,他作為“三弟”也不能袖手旁觀,可是一個喝醉的男人無異于等于超級大麻煩。
他內心是拒絕的。
血蜜酒還在他的血液裏流淌,微醺的感覺很舒服,商時景深吸了口氣,終于明白有些人為什麽願意長醉不醒。
世上衆人皆醒,醉我一個何妨。
倘若天下皆醉,我又何必獨醒。
商時景臉頰微微泛紅,他的酒量不差,只是平日裏極為克制,不似尚時鏡幾乎滴酒不沾,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自己想醉,還是這具身體實在是太菜,連一碗的血蜜酒都受不住。他倒也想有這般豁達的心境,可惜理智在見到岳無常跟錦眉的那一刻迅速回籠,蛇尾的女子身軀曼妙,纏在岳無常身上的姿态也堪稱撩人,他冷靜的看着眼前兩人,心知這便是自己接下去的道路了。
“無常,錦眉夫人,這便是我三弟尚時鏡。”巫琅微微笑道,為雙方互相介紹。
商時景微微颔首,只聽岳無常朗聲大笑道:“早就聽說巫道兄有五個結義兄弟,其餘幾位都已結識,唯獨尚道友來去無蹤,今日才有幸相逢。”客套話人人都會說,全看說得動不動聽,舒不舒心,岳無常看着粗犷魯莽,卻實則粗中有細,反倒是他那妻子很有些愛理不理的模樣,不知道是性情高傲,還是不知曉人情世故。
“岳殿主。”商時景的稱呼親疏立現,岳無常臉上的熱絡卻絲毫不減,倒是錦眉有些不屑,她又動了動,将自己整個身體藏在了丈夫身後,他并未對此有任何動容,單刀直入道,“尚某有一樁交易要與二位做。”
岳無常并不吃驚,笑道:“哦?是怎樣的交易,倘若是岳某無能為力之事,還望海涵。”
“是怎樣的交易,要視岳殿主對愛子到底有多麽看重來決定。”商時景緩緩道,“是仇恨憤怒至除齊飛雲之外,還要殺死祝誠;亦或是冤有頭,債有主?”
岳無常忽然咧嘴一笑:“聽尚道友的意思,是想保下祝誠這個賊精了?”
剛承受過喪子之痛的父母會是這個模樣嗎?
雖然商時景不曾為人父母,卻也曾為人子,心知肚明父母縱有千萬般的不是,心中對孩子疼愛總是不假。
可是岳無常跟錦眉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剛死了兒子,強顏歡笑與真心暢快的區別,商時景還是區分得清楚的。
“殺他也是無用,昆侖宮有心鬥法,祝誠不過是個借口。”商時景淡淡道,“與岳殿主所想恰恰相反,倘若要尋找祝誠本人,不知道要花耗多少工夫,我需要祝誠死在鬥法之中,且是頭顱懸挂萬骨窟,屍首分離,受烈日暴曬,永不得安寧。”
這話盡管說得狠毒,然而在場衆人卻都心知肚明,此人是不是祝誠并不重要,而是自鬥法此事之後,他就是祝誠。
尚時鏡并不是想保祝誠,而是他需要祝誠的死訊自鬥法之後傳遍天下,死的是誰卻無關緊要。
縱然岳無常心細如發,也猜不透眼前這個白面書生心裏頭到底是在想些什麽,聽他口吻,要說是想對正道服軟,可弄不出昆侖珠也是無用,而此事對自己并無任何壞處,祝誠的首級倘若到時挂在萬骨窟上,也可恐吓正道一二。
心中仔細盤算,岳無常便有了計較,他和善笑道:“此事對我倒是不難,只是交易有來有往,尚道友希望我出這個頭,必然是有什麽不好出口的苦衷,那麽你打算用什麽來換?”
“我有足夠的籌碼,卻不清楚岳殿主想要什麽。”商時景不緊不慢道,“與其你我互相試探,我開出你無用的籌碼,買賣不成倒不重要,只怕最後一點仁義也保不住,還是岳殿主提吧,你我心中都明白這場交易價值幾何,岳殿主應當也不會叫我為難。”
祝誠頭顱一事對岳無常的威信百利而無一害,他的麻煩不過是苦惱該從手底下的仇家裏挑哪個合适的當替死鬼,既然開了口,就是有交易的興趣,雙方都心知肚明底線在何處。
岳無常“哈”地笑了一聲,饒有興趣的問道:“無論我開出怎樣的條件。”
“相同的條件,必然要付出相等的代價。”商時景微笑道,“我是知禮之人,岳殿主不必擔憂。”
這話綿裏藏針,明面是說自己,暗地裏是警告岳無常不要太過分。岳無常的心思被瞧得清楚分明,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錦眉撩過他的長發,湊在他耳旁小聲道:“這句話我聽得有點一知半解,不過我看出來了,你剛剛是不是被反将了一軍?”
“夫人。”岳無常苦着臉小聲回道,“這種話就不用說出來了。”
錦眉嬉笑了一聲,蛇信在他臉上舔舐了兩下,忽然扭身一變,幾乎全身都變成了蛇身,只留下個人頭,她從岳無常的右肩處探出身來,看着商時景道:“能讓無常害臊的人還沒有幾個,我很欣賞你。”
那你丈夫還真是怕羞。
商時景冷酷無情的想道,面上卻笑意溫和,對着錦眉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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