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1)

給商時景做衣服的幾個繡娘在吃過早飯之後就來了。

一群莺莺燕燕分花拂柳而來, 一颦一笑十足的動人,四海煙濤裏沒有什麽衣鋪子, 這幾個繡娘精通刺繡,平日裏也接些縫制新衣的活兒,她們自己就是自己的活招牌, 而煙濤城城主易劍寒的衣裳, 自然也都是她們包了的。這次來了好幾人,自然不是商時景一人面子大,所有人是專門來為他裁量身形, 而是因為整個城主府也要置辦新衣裳,所以怕人手不夠。

其他繡娘不太講話,只是竊竊私語,全靠為首的一個繡娘溝通, 她那美目将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塗着紅蔻丹的指甲輕輕一順虎口間垂落的軟尺, 笑道:“這個時間嘛, 不巧的很, 秋衣是要做上幾套, 不過再過些日子就入了冬,再添幾件氅子吧, 姐妹們新研究了些花樣,城主要不要仔細瞧瞧,看看喜歡哪種?”

原來就快要到冬天了啊……

商時景輕輕嘆了口氣,他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 也是冬日,沒想到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大半年了,再過一兩個月,就足滿一年了。

光陰飛逝,有時候真是快得叫人幾乎回不過神來。

分明好像只在眨眼間發生的事,原來已經快過足一年了;而這一年相比起過去的時光卻又顯得太短,分明那麽短,卻比那數十年的經歷都要長。

易劍寒對這種事興趣不大,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講,就是直男審美,除了知曉綠帽子不能随便亂扣以外,幾乎沒有什麽忌諱,因此只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你們自己拿主意吧,我相信你們的眼光。”

于是繡娘們又拿了不同的布匹給他們挑選顏色,城內唯一的染衣坊也是她們在經營,因此有什麽新的顏色染出來,只要是好看的,也都放在這裏了。商時景本覺得她們這種技藝與尋常凡人也沒有什麽不同,心中正不以為然,哪知幾樣新布匹剛剛拿上來,就愣住了。

繡娘們給商時景挑選的布匹顏色多很素淨,倒是易劍寒那,不是黑就是紅,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無論哪種顏色,看起來都仿佛是流動着的。

繡娘見他久久不說話,知是被震撼到了,于是很是得意道:“這星塵的用法,我們幾個研究了許久,總算能夠完美的跟染料混在一起,穿起來很是漂亮,您瞧我這一身。”她忽然一提裙擺,輕輕轉了個身,卻見飄逸的裙擺下層層疊疊翻起,淺藍的星塵閃閃發光,倒像穿了條碧浪織成的水裙。

簡直是個活招牌。

易劍寒吃了一驚,十分驚豔,他審美普通,不意味着沒有審美,強忍住歐歐西的沖動,故作沉穩道:“就按着這種布料給我做新衣。”

“星塵……還有別的用途嗎?”商時景伸手撫摸過絲滑的布匹,忽然問道,“我是說,除了染色之外。”

繡娘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道:“自然是有的,尋常姑娘家也喜歡拿來加在脂粉裏,附庸風雅的,就混在墨裏一塊兒研磨,怎麽了?”她似是覺得商時景有興趣,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脂粉盒子來,将蓋子打開,露出底下許許多多閃耀着的星沙來,微笑道,“這就是星塵原來的模樣。”

星塵是天外隕鐵落下來的時候,散落在塵埃裏的粉末,這種東西雖然與隕鐵出自同源,卻并無那麽精貴,許多修士都藏有不少。

Advertisement

這些都是很普通的用法。

“多謝。”商時景雖然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但并未将失望露在臉上,而是微微笑道,随意挑選了幾個顏色,随即深思了起來。

易劍寒自從見了新布料,對衣服的熱情就遠勝過商時景,連連挑選了好幾匹,又幫商時景多選了幾匹,因為哪個都舍不得,叫她們幹脆連春衫也一塊兒做了,等到自己選得心滿意足了,這才囑咐管家讓這幾個女子到倉庫裏去領自己想要的東西。

四海煙濤自然有錢幣,不過以物換物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而對于城主而言,錢與物都不是什麽問題。

其實易劍寒本來想叫這些繡娘給盈月也做幾套新衣服,後來想了想,又不知道盈月的高矮胖瘦,還是等她人來了再說,于是作罷。

至于于長策的襁褓,那就更不必費心了,嬰兒來城裏時最為熱情的那群人裏就有這幾位繡娘。

商時景向來心思多,易劍寒聽他問了繡娘好幾個問題,雖是聽不出什麽用意,可想來肯定不是随口說說,鐵定是想到了什麽重要信息,于是等衆人離開之後才謹慎的詢問道:“天哥,這些星塵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嚴不嚴重?需不需要……”他做了個‘乃伊組特’的手勢。

“你看。”

商時景伸出了手,一只螢蟲落在他的指尖,如今雖是白日,但它依舊閃閃發光着,遠遠看去就如同一顆小小的星塵,他緩緩道:“方才看到那姑娘的裙子時,我就覺得很是熟悉,所以多問了幾句,這才想起來到底是什麽東西。”

易劍寒立刻露出嫌棄的表情,打了個寒顫道:“你應該早點說的,早知道我就不要那些布了,想想那些閃光點都是這種小蟲子,我就……惡!”

“別瞎扯,戲精什麽。”商時景搖搖頭道,“正常的螢火蟲壽命最多是半個月,這些螢火蟲從一開始就跟着我,少說也将近一年了,而且它們亮得很不正常,我本來一直以為是修仙世界有所不同,不過現在看來,也許是我想多了,尚時鏡很可能是拿星塵跟螢火蟲結合培育,創造出了這種新東西。只是這麽做必然要用到大量的星塵,可是我在春雲山沒有看到過任何相關的東西。”

易劍寒摸了摸下巴,不太确定的問道:“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除了春雲山變成基地以外,尚時鏡也沒有廢棄他本來的住處?”

商時景滿懷期望的看着他:“你還記得自己設定了尚時鏡的原本住處嗎?”

“我要是設定了,那還寫春雲山幹嘛……”易劍寒幹巴巴的笑了兩聲,“就是懶得多設定了才會出現這個情況啊,所以我也不知道。不過有沒有可能只是相似,說不準并不是星塵呢?也許的确就是你所以為的,這個世界不同呢,更何況就算知道了他有個老巢又能怎麽樣,狡兔三窟,更別提尚時鏡了,難不成我們去炸掉他的老巢嗎?尚時鏡不坑我們,我們就要燒香拜佛了,還折騰這些幹嘛。”

商時景輕輕冷笑了兩聲,神色泰然自若道:“你說得這個我自然也想過,所以還要再驗證,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是有幾分不以為然,“那你怎麽知道,我們就不能炸掉他的老巢?”

此話一出,易劍寒驚得險些跳起來,大驚小怪道:“你瘋了?!你還真想去動他啊!”伸手就要探向商時景的額頭。

“我沒有瘋,禮尚往來,尚時鏡坑我這麽多次,我們倆已經不死不休,沒道理我再客氣。”商時景皺着眉頭揮開了易劍寒的手,神色漸冷,“我有心跟他議和,是他不願意,跟尚時鏡杠上,危險程度跟刀口舔血也差不了多少,反正已經是結仇了,是結大仇還是小仇又有什麽關系。他說到底也不過是個人,修為還沒有你高,死了不可能再複活,憑什麽就活該他算計我們,我們卻不能坑他?”

說是這麽說,不過這螢蟲到底是巧合之下使得商時景腦洞大開,還是尚時鏡的确積累了無數星塵孕育了這些螢蟲,尚是個未知數。

商時景當然也不會這麽唐突就決定一件大事,四海煙濤之內能人輩出,易劍寒別的事情幫不上忙,找個修仙的昆蟲學家還是沒有問題的,這只被懷疑藏有星塵的螢蟲便托付給了易劍寒,由他出門找人觀察。

觀察這個猜測到底是真是假。

之後的日子就是等消息,繡娘的手腳很快,衣裳且全無趕工的粗制濫造,反倒是十分精細,大概是有人吩咐了加急,商時景第二日就到手了一整套完整的秋衣。

易劍寒作為城主,待遇自然不能比他差,最初時看着蟲子吓得瑟瑟發抖,可新衣服到了,又很是嘚瑟,舊衣全換了下來,平日裏只穿新衣,他近來習武久了,身姿矯健,眉宇間自有一股精神氣在,竟顯得十分有魅力,當然只限于不開口的時候。

他好似正在淡忘殺人帶來的負面影響。

商時景覺得這挺好的。

終于有了換洗的衣服,商時景也能安心洗個熱水澡,從澡盆裏出來的時候,商時景還因為衣服的香氣不熟悉而怔了怔,繡娘縫制的衣裳也熏過香,這好似是一種默認的習慣了,為了除蟲或者是去味。香氣并不難聞,只不過不是尚時鏡習慣的那種,好在商時景很喜歡。

在四海煙濤的時候,商時景總會特別自在些,這兒沒有人非要他去做尚時鏡,也不需要日日注意尚時鏡喜歡什麽,他可以喜歡自己喜歡的,做自己想做的。這種安逸的日子最是容易消磨,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五六日,他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于長策的禦用奶媽一直都沒有來。

盈月沒有來,那麽于長策的撫養計劃自然是要變一變的,商時景仔細想了想,往練武場走去,這幾日來易劍寒都待在那兒。宋舞鶴的身體需要昆侖珠來治愈,他已上了賊船,心中雖不願意用此至寶,但是無奈他與祝誠總得有一個人讓步,而對宋舞鶴來講,自結交以來,祝誠已為他讓步的太多。

宋舞鶴有時候會想:也許今日結果,就是報應。

當日邪道中人肆無忌憚的笑話,還同道同門毫無遮掩的鄙夷,都如同火燒針紮般折磨着他,宋舞鶴自認無愧于天地,卻不能否認他與祝誠确實有私交,連累師長師門受辱,如今又利用昆侖珠治愈自己的傷勢。

他的确是個無恥之徒。

易劍寒可沒宋舞鶴那麽多的心理負擔,也懶得去當什麽心理治療師,做法簡單粗暴,到底要不要用昆侖珠療傷由他們自己決定,免得最後吃力不讨好,還要倒背黑鍋。最終宋舞鶴這條胳膊也沒能擰過祝誠的大腿,畢竟祝誠的理由相當靠譜,眼下祝誠為他斷去兩臂,又有傷勢在身,帶着宋舞鶴無疑拖累,雖說這會兒易劍寒與商時景确實待他們恩同再造,且不求回報,可若有一天突然翻臉呢?

宋舞鶴問心無愧:“那宋某便将這條性命還給他們。”

祝誠差點氣暈過去,他折騰出這麽多事來,難道是為了讓這個木頭腦袋去白白送死的嗎?好在他清楚的很,宋舞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卻在乎他的,因此只是稍稍費了些唇舌功夫,總算是說服了宋舞鶴。

等到兩人商議完了,易劍寒這才開始動手治療,宋舞鶴的身體不是一日兩日能恢複的,兩人又同是劍術方面的大家,因此治療過後,經常下場切磋,不用真元,只比劍術,而且點到為止。易劍寒平日裏看着嘻嘻哈哈,事實上他作為肥鯨的那一面,已經開始慢慢消失,變得只在商時景面前出現,更多的時候,他已經越來越接近書中那個易城主了。

只是比易城主要更和善可親些。

易劍寒不會荒廢修行,宋舞鶴自然也不會荒廢劍術,說是切磋,實則也是互相學習。

兩人十有□□是在練武場,商時景敲定主意要跟易劍寒談談于長策的事情,便直接往目的地出發,正在此時,忽然一陣山搖地動,整座煙濤城好似一艘撞上巨大礁石的巨船,瞬間在海浪之中翻湧颠簸了起來。

來不及思考的商時景下意識抓住身旁的木杆,這股巨力來得奇怪又突兀,倘若不是他反應極快,整個人恐怕就要被直接抛飛了出去。縱是如此,他也如同一只鯉魚旗般在空中飛了一小會兒,好在這撞擊只來了一下,整座煙濤城很快又平靜了下來,遠處傳來城民吵吵嚷嚷的聲音,驚怒有,恐懼也有。

不少武衛分散開來,如游魚般貫穿而出,大概是去安撫城民了。

奇怪,難道是有人打上山門來了?

商時景心驚肉跳,站穩之後便立刻往城門口奔去,城門口幾乎沒有什麽人,大概是全被趕回去了,不過他當時正在城中心,因此在趕路時看到了不少人抄出了擀面杖、毛筆、斧子等等生活用具,暗暗藏在建築之後,看上去像是立刻就能跟入侵者拼個你死我活。

到時已經不早了,不少武衛都被趕走了,這也正常,這股力量澎湃而兇猛,武衛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沒必要增加徒勞的傷亡。

易劍寒與宋舞鶴兩人站在城門口,手中都持着劍,城門大開着,可以看見前方的結界已經被撞得幾乎粉碎,只是勉強維持着完好,有不少地方已經碎成齑粉,無聲無息的落入水中,而今搖搖欲墜着,再也承受不起一次重擊。

只不過是一擊……

商時景震驚無比,結界很快就破了開來,無數水汽從那個縫隙處噴了進來,只見得結界外碧浪滔天,高高的浪潮頂端站着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女,她渾身上下都被碧濤包裹着,穿着一件青藍的長裙,雙手交錯,指若蘭花,忽然猛然一躍,猶如靈蛇般引着濤濤海水一同湧入了煙濤城內。

少女來勢洶洶,勢不可擋,水流最是溫柔也最是兇猛,宋舞鶴與易劍寒相□□了點頭,兩人同時出招,宋舞鶴的劍勢穩如山岳,靜似止水,平平無奇卻又滴水不漏,沉劍挽濤,将這滔天之浪硬生生阻隔在了大門之外;而易劍寒卻似一點寒芒,人劍合一,自水中騰挪輾轉,趁着宋舞鶴的劍勢直刺女子心口。

“主人呢?”

少女既不躲也不避,伸手直接抓住了易劍寒的長劍,素手輕輕一握,鮮血自她掌心滴落,卻也将心神化在劍中的易劍寒直接震了出來,梧葉劍哀鳴許久,慢慢在少女手中失去了聲音。易劍寒面若金紙,猛然吐出一口血來,他手中緊握梧葉劍,身形一沉,搖搖晃晃的便墜入浪濤之中。

長劍脫開了手,少女懵懂的看向了城內。

沒了易劍寒在前方擋住所有攻勢,宋舞鶴自然更不能支撐,只能勉力将長劍沒入地下,自己也噴出一口血來。

海浪來了又退,将一切都抹消了去。

易劍寒疼得幾乎不能起身,海水之中,他縱是疼掉幾滴眼淚也沒有什麽關系,他滿面濕漉漉的,視野有些看不清楚,伸手将咬破了口子的嘴角擦了擦,只覺得撕心裂肺的疼,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眼前一陣陣發黑,下意識伸手汲取老龜的靈力,梧葉劍緊握在手中,幾乎要勒出血痕來。

“別動。”少女忽然說道,她眨了眨眼睛道,“你這樣很傷身體的。”

聲音關切,神态純淨,好似剛剛打破結界,傷了兩人的人并不是她。

商時景早就放出萬長空,叫他開啓護罩,将一衆城民全部保護在了身後,因此并未受到波及。易劍寒搖搖欲墜,只撐得一口氣未散,倘使這口真元洩出,便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如何會聽這入侵者的話,倒是商時景心念一轉,忽然從萬長空身後現出身體來,擋在搖搖晃晃的易劍寒身前,也不管水流沖刷,緩緩道:“你家主人是否是個嬰兒?你是不是叫做盈月?”

他看似鎮定冷靜,實則心中慌亂無比,全是在賭。

也是在拖延時間,讓易劍寒恢複過來。

少女歡天喜地道:“你怎麽知道!是啊!我叫做盈月,你見過主人嗎?!”

她口齒清晰,可神态卻有些稚嫩無知的模樣,商時景心中古怪,驅使萬長空抱住易劍寒,謹慎道:“你既是來找你家主人,為什麽要攻破結界?”

“因為它攔着我找主人了呀。”少女歪了歪頭,皺眉道,“他們倆也不讓我進去,我不想傷人的,我這裏有藥可以治他們倆的傷,你要是帶我去見主人,我就給你。”

商時景看着盈月若有所思,此刻卻容不得他多加思考,只緩緩道:“這是他家的門,你家主人之前差點被人淹死,是他好心收留了你家主人,你卻打破了他家的門,把他打傷了,他當然以為你是壞人了。”

“啊……”盈月掩唇小小驚呼了一聲,幾乎沒有懷疑商時景這句話的真假,臉上立刻流露出歉意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讓我去見見主人?他怎麽會被人家淹死呢?是誰這麽壞,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他好不好,有沒有被吓到?”

“我可以帶你去見他。”商時景将宋舞鶴扶了起來,試探道,“我還可以讓你留在這裏照顧你家主人,畢竟我們不知道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他真的是你的主人,那麽他在哪兒,你就應該在哪兒對不對?不過,你如果想要留下,得幫他們倆治好傷勢。”

盈月點了點頭,聲音嬌嬌甜甜的,她合掌笑道:“是呀!主人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如果你可以讓我留下來照顧主人,那我就幫你治好他們。”

她的确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商時景心中悄悄松了口氣,他點了點頭道:“那你随我來吧。”

盈月自然乖乖跟上,城門再度合上,潮浪退去,破損的結界被深藏海底的老龜無意識的重新修複起來,除了濕漉漉的地面與房屋,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萬長空一手一個,帶着重傷的宋舞鶴跟易劍寒盡忠盡責的跟在商時景身後,盈月好奇的看了他幾眼,不過很快心神就被即将能見到的主人奪去了。

這些天都是沈大娘在照顧嬰兒,商時景自然是帶着這少女往沈大娘那處走去。

衆人都知商時景與易劍寒感情親厚,見他悄悄搖頭,又勒令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因而沒有爆發出來,不過都憋屈十分,心中沉甸甸的,緊握着武器不肯放松;沈大娘更是懷抱着嬰兒,警惕無比的看着盈月。

“沈大娘,你将孩子給我吧,這位姑娘是他的家人。”商時景伸手去接,沈大娘猶豫了片刻,還是将嬰兒遞了過來,小娃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正咯咯直笑,他眼睛雖然張得開,但卻未必看得清世間萬物,自然對方才的動蕩也毫不知情。

即便知道,想必也沒有任何想法。

盈月倒是沒有吵着嚷着要抱孩子,而是探過臉來,嬰兒正伸出小小的手來,咿咿呀呀的亂叫,她用完好的那只手捏了捏那只小手,欣喜道:“哎呀!真的是,真的是小小主人!”她笑得歡暢,眼角卻無聲無息流下了淚來,急忙抹了抹,又擡頭看着商時景道,“我終于找到主人了……我在給他們治傷的時候,你可不可以抱着小小主人一起來?”

“自然可以。”商時景笑容可親,溫聲道,“請跟我來。”

城民要麽是躲在家中,要麽是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真正知道有麻煩的也只不過是從城門口進入的這條主道附近居住的人家,好在城主府就在最中心,最好等大家都開始恐慌之前,就治好易劍寒的傷。

商時景看着冷靜沉着,事實上冷汗都快濕透後背了,比起人精,事實上他更怕盈月這種力量強大卻懵懵懂懂,似乎對世事一知半解的人。

就好像跟一個小孩子講道理,對方未必會聽,而當這個不聽話的孩子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時,事情就會變得恐怖了。

好在盈月看到于長策之後就乖巧的像只小羊,溫順的幾乎讓人懷疑剛剛打破結界,攻破城門,打得易劍寒跟宋舞鶴吐血的強者到底是不是她。她一直側着頭,用一種十分忠誠的目光看着嬰兒,無論對方是在含着自己的手指,還是在吐口水,亦或者是在吐泡泡,都完全無法動搖她那種崇拜跟尊敬的心态。

商時景一行人進入城主府時,年事已高的管家見着面色慘白的易劍寒幾乎就要暈厥過去,吓得商時景剛想伸手,哪知大爺矯健的撲到了萬長空的胳膊上,痛哭流涕道:“城主啊!您是怎麽了!你這要是出了什麽事兒,可叫我這一把老骨頭怎麽還活得下去啊!”

感情之真摯,聲音之悲痛,除了過分中氣十足,身手靈活兩種不足,完美表現出了一個白發人即将面臨送黑發人這樣人間慘劇的絕望跟苦楚。

盈月臉上的愧疚之色更濃了。

她似乎并不是完全不懂。

商時景暗暗留了個心眼,簡單跟管家解釋了一下情況,并沒有說盈月就是造成這件事的罪魁禍首,而是說她是大夫,前來救人。管家立刻避開了身體,找了一間最近的房間供以兩人休憩,宋舞鶴受傷輕些,還有意識,只是淤血堵在胸口難以言語;易劍寒只剩最後半點力氣,迷迷糊糊地看見盈月的臉,還試圖揮動胳膊戳她一下,梧葉劍準頭偏了老遠,輕松沒入了牆壁。

盈月從腰上的小兜裏掏出兩個藥瓶來,拔開塞着瓶口的紅布,頓時撲鼻而來一陣藥香,她将藥瓶傾倒,在手心裏倒出三粒葡萄大小的藥丸來,宋舞鶴口中喂了一粒,易劍寒口中喂了兩粒。

那藥丸個頭不小,商時景看她硬塞進去,有點擔心兩人會被噎着,好在噎死這種糗事并沒有發生,這藥丸似乎跟小說裏說得相差不遠,入口即化,兩人不多時就面色紅潤了起來。商時景讓管家抱着于長策,管家年紀已大,對小孩子格外慈祥,便立刻抱在懷裏哄了起來,盈月的目光也立刻移了過去。

宋舞鶴早些睜開眼睛,他仔細看了看正在逗弄嬰兒的盈月,又看了看易劍寒,緩緩道:“易城主還好嗎?”

“他已無事了。”商時景安慰道。

宋舞鶴這才放下心來,商時景卻瞧出他氣息滞澀更勝從前,不由得問道:“你身體還好嗎?”

“還好。”宋舞鶴簡潔道,“方才全仗先生援手。”

哦,那就是不好。

商時景本想開口,卻聽得易劍寒那處發出聲音來,便連謙虛都沒來得及客套一下,又立刻去看他。

“我的劍呢?”易劍寒咳嗽了兩聲,手指在床榻上摸索着,他忽得猛然挺起身體,往地上吐了不少黑血,這才緩過氣來,将眼睛睜開,臉上與身上皆是濕漉漉的,目光漂移了片刻,落在盈月身上,掐住了商時景的胳膊厲聲道,“快走!”

“她是盈月。”商時景緩緩道,“別擔心了。”

易劍寒茫然的看了看他,似是在辨別這句話是真是假,又或是努力的分析着每個字的意思,好半晌才慢慢放松下來,睡着了。管家雖然喜歡小娃娃,但是畢竟心頭肉還是城主,見着易劍寒昏睡過去,立刻叫道:“盈月姑娘,你快看看我家城主!”

“這藥力還需得慢慢吸收,你不要擔心,讓他好好休息吧。”

衆人聽聞此言,便一起退出房間,讓易劍寒好好休息,商時景有心想叫盈月再看看宋舞鶴的情況,卻發現盈月手心的傷尚未愈合,掌心裏皮肉卷起,血肉模糊,她竟渾然不覺,只是一直逗着嬰兒,看來易劍寒那一劍也并不是無用。

商時景有心打探盈月的來歷,與管家簡單說明了下情況之後,便将衆人支開,抱過于長策,盈月只管跟着她家主人,其他的便都什麽也不聽,什麽也不管。

“盈月姑娘有傷藥嗎?”

“有啊。”盈月從小兜之中摸出一包粉末來,塞到了商時景的手中,這間客房是特意為盈月備下的,因此屋內有個搖籃。商時景将嬰兒放到搖籃之中,讓盈月用完好的那只手繼續逗于長策,耐心為她上起藥來。

盈月的手并不滑嫩,甚至可以說有些粗糙,傷口觸目驚心,看着就叫人覺得疼痛,她似也完全沒有注意到,直到商時景為她包紮時感覺到了刺痛,這才反應了過來,有些迷茫的看着商時景。

“盈月姑娘似乎很精通藥理。”商時景的動作很輕柔,聲音也同樣的溫柔。

盈月搖了搖頭,她歪着頭看了看商時景,頗為自豪的說道:“是主人厲害,盈月知道的都是主人教會的。”

商時景學着巫琅平日裏說話的腔調,聲音綿軟,好似春風輕輕吹皺了湖水那般:“我有沒有弄疼你?”

“沒有,我不怕疼。”盈月挺了挺胸膛,她看起來只不過是個少女,正是甜美可愛的年紀,臉上的懵懂天真卻好似又把她的年紀減去了十年。

商時景微微笑道:“是嗎?盈月姑娘真是厲害。”盈月聽人誇她,不由得有些羞澀,不太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又聽得商時景說道,“盈月姑娘,你平日深居簡出,也許是不知道外界的規矩的,你倘若想在這裏好好照顧你家主人,就要與別人好好相處,我見你精通藥理,城內有些人受了傷,你可以為他們治傷,換些東西給你家主人。”

“我知道,外界的東西,是要拿東西來換的,主人教過我。”盈月點了點頭道,“不過你怎麽知道我不怎麽出門。”

商時景低聲笑道:“盈月姑娘天真爛漫,純淨可愛,我想你定然久居仙山福地,不怎麽出世。”

“你真聰明。”盈月毫無心機,贊美也是毫不吝惜,她又問道,“剛剛那個人身上有很嚴重的傷,你希望我幫幫他,是嗎?”

“是啊。”商時景輕聲道,“他也是初來城裏,你們可以互相有個照應,倘若有什麽麻煩的事情,盡可來找我。”

盈月懵懵懂懂,清澈的目光落在商時景身上,笑盈盈道:“你可真是個大好人呀!”

商時景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只螢蟲放在桌上,微微笑道:“我身無長物,也沒別的見面禮可送,若是盈月姑娘不嫌棄的話,這只螢蟲送給你夜間照明可好?別瞧它小小一只,夜間很是明亮。”

“咦。”盈月伸手抓起那只螢蟲,臉上露出喜色,“真有趣!星砂居然能跟蟲子這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既不止是星砂,也不止是蟲子,你好厲害啊!主人說過只有幽冥鬼獄的人能做到,沒想到你也會啊!你一定花了很多很多功夫吧。”

果然是星塵!

幽冥鬼獄……

商時景心中一動,見盈月對螢蟲愛不釋手的模樣,不由得笑道:“你喜歡就好。”他緩緩站起身來道,“稍晚一些我再介紹你與沈大娘認識,之前一直都是她在照顧你家主人,你有什麽不懂,可以多多詢問她。”

“好呀。”盈月轉過頭去,又再一心一意的捧着臉,看起搖籃裏的嬰兒來了。

那只螢蟲自然不可能只是普通的禮物,螢蟲掌控随心,更确切的說,比起禮物,它更像是個光明正大的監視器,盈月實在是個不穩定因素,商時景已經見識過她的破壞能力了,自然不可能完全毫無芥蒂的接納她。

之前他與管家通過氣,城內衆人這會兒應該是差不多恢複尋常的模樣了,商時景想了想,決定去看看易劍寒的情況,他走過長廊,忽然聽見有人争執,不由得停步傾聽,只覺得聲音熟悉無比。

一人怒氣沖沖,腳步聲重得簡直像是刻意:“你是要氣瘋我嗎!煙濤城跟你有什麽關系,出了事你以為會有誰悲傷難過,難道你以為易劍寒會嗎!”

“我問心無愧。”另一個聲音清冷,卻猶如寶劍出鞘般的銳不可當,“無論他們密謀什麽,易劍寒的确盡心盡力為我療傷,尚時鏡縱有不對,卻也為我們兩人尋到一個安身之所,男子漢大丈夫,恩怨分明,理應報答。”

是祝誠與宋舞鶴。

祝誠暴躁無比:“我沒有不讓你報答!我只是不讓你去送死!你什麽都好,偏偏就是這點倔性子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怎麽擰也擰不過來,煙濤城山窮水盡,易劍寒一人之力維持着這個空殼,你也見到了,咱們以後能拉一把援手再說,拉不了也是命,哪有你這樣的蠢貨,眼巴巴趕着送死?我覺得你是想存心氣死我!”

“你既嫌我礙眼,我走就是了。”宋舞鶴好似完全沒有聽到最重要的那幾句,只把祝誠那幾句嫌棄當了真。

祝誠簡直要跳腳了,怒喝道:“不準走!你這是怎麽回事,到底是誰礙誰的眼。”

“既是如此。”宋舞鶴從善如流,“那我走就是,不想看你礙眼。”

“那我就更要礙你的眼了!”

兩人吵吵嚷嚷着離開,聲音漸小了。

同是吵架,宋舞鶴就比祝誠有風度,也氣人得多了,商時景無端聽了一出牆角,好半晌才邁開步子離開了走廊,他長長嘆了口氣,暗道祝誠是個利己主義者,倒是宋舞鶴俠骨風範,這兩人可有得磨了。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相交時總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真正湊合在一塊生活,就得互相容忍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有姑娘好奇時鏡跟時景的起名方式是怎麽樣的。

她提到“臨晚鏡,傷流景”,其實只是巧合,并不相關。

他們倆名字唯一的共同點是時,時有時空、時機、乃至于時運的意思233333

所以重點說下不同的點。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