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預知

預知

虞秋腦子裏一會兒是葛齊指證虞行束通敵賣國,一會兒是餘延宗逼問她為什麽還不動手,時不時還有雲珩喊着“神仙姐姐”湊熱鬧。

心神混亂中,虞秋模糊想道:若當真沒有回轉餘地,那就做個壞人吧。

殺人沒那麽難的。

就像前世當着雲珩的面撒下毒藥一樣,雲珩都沒能察覺,葛齊沒有提防,更察覺不到。

“是他們要害我與爹爹在先……”虞秋努力說服自己,身上冷汗一夜未褪。

翌日,虞行束難得按時下值來陪她說話,虞秋病怏怏地與他打探朝中事,“爹爹這幾日早出晚歸,可是朝中出了大事﹖”

虞行束擺擺手道:“朝中事哪用你小娃娃管,你養好身子,能跑能跳,爹爹就安心了。”

虞秋以前從未問過朝中事,吭哧了會兒,繞起圈子,道:“我整日悶在府中,太無趣了,不與我說朝中事,那你與我說說太子的事。”

“可是聽了外面的傳言﹖”虞行束目光慈愛,哄孩子一樣道,“那都是誇大的,哪裏有什麽邪術,是太子近日去刑部協審多了,安神香裏又被人混入引夢香所致,已經查清了。只是百姓無知,傳來傳去,傳得沒了影。”

虞秋精神一震,“那就是說根本就沒有女鬼了,也不會有官差挨家挨戶地搜尋﹖”

“這又聽誰瞎說的﹖太子體恤民生不易,哪能做出這等驚擾百姓的事。”

“爹爹,能确信嗎﹖”

虞行束想起她每晚睡前都得在床邊點一盞小燈,知道這女兒膽子小,确定道:“那還能有假﹖今日太子在朝會上親口自省的。就算真有鬼怪也不必怕,咱們家坦坦蕩蕩……”

虞秋心上終于輕了幾分,撒了會兒嬌,又問:“朝中能有什麽事要戶部這樣忙碌﹖”

虞行束心正軟,順嘴說道:“陛下想建個行宮避暑……”

“不是因為戰事﹖”

“怎麽又是戰事﹖你從哪兒聽說的﹖”

虞秋語塞,支吾了會兒,抓了餘延宗頂包。

“不可胡言。眼下四海升平,國境安穩,無緣無故怎會起戰事﹖”虞行束正色道,“你餘伯伯雖屬兵部,但行的是六品主事之職,連早朝都參與不得,斷然不會知曉戰事。延宗怕是聽岔了,你可不許把這話說與別人。”

“不說的,我以後都不說了。”虞秋乖乖認錯。

她嘴上說的好,心中疑惑叢生,雲珩明明說艽氏進犯,這麽大的事必定要在朝會上商議的,爹爹每日上朝卻不知曉。

也就是說,其實根本就沒有這事,全然是雲珩編出來騙她的﹖

虞秋咬牙,總算是懂了,雲珩的确沒信神仙姐姐,夢魇的流言是他故意放出來混淆視聽,敵邦侵擾則是他編造出來诓騙自己的。

這麽一來就能解釋得通了,難怪蕭青凝說“仙人危”

虞秋氣惱極了,恨自己警惕心不夠,雲珩說什麽就是什麽,竟然還順着他的話認真思索答案。

可恨

殿門打開,公儀将軍鐵青着臉闊步而出,方太傅緊随其後,喚道:“将軍稍待”

連喚數聲,公儀将軍才止步。

“将軍莫惱,陛下不喜戰事不是近一兩年了,再議就是。”

公儀将軍憤然道:“不喜戰事就能罔顧邊地百姓生死嗎﹖若非軍中有信,陛下是打算将這事瞞下來,不管不顧嗎﹖”

方太傅年事已高,鶴發雞皮,唯一雙眼睛依舊炯然。他道:“事情尚有商量的餘地……”

“商量﹖是指派三皇子過去安撫百姓嗎﹖”公儀将軍冷笑,“我看他根本就沒将百姓生死放在眼中,怕吃敗仗,怕留罵名,就要百姓隐忍,這算什麽天子先帝半生征戰,方收服邊邦各國開拓盛世,若是得知今日局面,怕是要後悔将皇位……”

方太傅眸色一厲,呵斥道:“将軍”

面對三朝元老兼顧命大臣的方太傅,公儀将軍也不得不收起戾氣,恨恨銷聲。

幾句話的功夫,殿門傳來聲響,公儀将軍望見雲珩英英玉立地踏出殿門,面色一寒,冷聲道:“下官身子不适,先回府了。太傅大人請便。”

方太傅與走過來的蕭太尉對視一眼,各嘆一聲。

雲珩目送諸位大臣離去,轉頭看見了三皇子雲珀。

“皇兄。”雲珀謙恭喚道。

雲珩微笑點頭,二人并肩朝外走去。

“公儀将軍似乎情緒不佳,皇兄不去勸慰幾句嗎﹖”

雲珩道:“舅舅縱橫疆場多年,身上沾染太多戾氣,難免沖動,過些時日他就能明白父皇的苦心了。”

雲珀嘆息,“民生多艱,才太平了十多年,父皇自是不願起兵的。”

兩人就此簡單說了幾句,往前行不多遠,雲珩停下,道:“孤要去寒陽宮探望四皇弟與六皇弟,三皇弟可要同去﹖”

“我晨時已去過,就不去了。”

雲珩朝他點頭告辭,要走時,雲珀又喊住他,“皇兄瞧着清瘦許多,可是夢魇所致﹖”

他問完,瞧見雲珩眉峰短暫地聚攏起,轉瞬又舒展開,心中一動,接着道:“臣弟對夢魇之事不了解,但聽聞除卻引夢香,許多花草毒蟲也是容易導致幻境的,皇兄可要當心。”

雲珩朝着他笑了一下,這一笑與先前不同,舒朗中帶着些明目可見的疏狂,“皇弟費心了。”

言畢,轉身朝寒陽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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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雲珀立在原處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許久,身後心腹低聲道:“殿下以為太子所言有幾分真﹖”

“半點都沒有。”雲珀朝宮門走去,道,“兄弟幾人中,他最會遮掩,凡是擺在明面上的東西,沒有一分是真的。”

“可編造夢魇之事對他能有何益處﹖”

雲珀面色不善,“怕是又要借機挑起事端。”

他又叮囑道:“我離京後,你們不可招惹他,他風頭正盛,暫且避他一避。”

心腹道:“是。”

雲珩先去的寒陽宮,殿外森嚴,殿內冷清,雲瓊與雲璃分占半邊宮殿,聽聞他來了,默契地緊鎖宮門。

吃了閉門羹,雲珩不在意,轉道去了露華殿,剛到宮殿門口,宮人就候着了,恭敬道:“殿下,娘娘今日鳳體不安,早早歇下了。”

“這才半個月,母後已數次不适,該多注意才是。”

宮人縮着脖子道:“是,奴婢會轉告娘娘。”

雲珩不喜宿在東宮,趁夜色未濃出了宮門,在宮門口“啧”了一聲,道:“都不是。”

不是他那幾個兄弟做的怪,也不是皇帝,那會是誰﹖

他又燃起了引夢香。

再度相會,依舊是圓月閣樓,棋面都是上次的殘局。

“上回的話沒來得及說完,不知道有沒有給神仙姐姐造成困擾﹖”

虞秋這幾日被葛齊、餘延宗和夢魇邪術弄得心力交瘁,此時聽他再提邪術,恨不得把他從閣樓推下去。

她搖頭,帷帽垂紗如浪濤晃動,“殿下既已親口在朝會上解釋過了,便罷了。”

她強調了“親口”兩字,好讓雲珩知曉她也是知道他的事情的。

“如此便好。說起來,神仙姐姐篤定不會出兵,竟也說中了。”雲珩嘴角懸着笑道,“我原本還對神仙姐姐的身份有些猜忌,現在看來,是我多想……”

“不必再拿這個試探我。”虞秋連在夢中都覺得乏力,不願再與他周旋,開門見山道,“不信就是了,何必編造艽氏的事來耍弄我。”

雲珩抓着棋子的手頓住,棋子一顆顆脫落進棋盒。

他難得躊躇:這算什麽﹖網都還沒織,魚就自己跳進來了﹖

虞秋是真的累了,接着說道:“我無意招惹你,夢中所見會守口如瓶,你大可放心。今日之後,你不必再刻意用引夢香見我,我也……”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神仙姐姐。先前是雲珩疑心了,望神仙姐姐見諒。”

虞秋愣住。

“雲珩不該編造邊地戰事妄圖試探仙姑,請仙姑恕罪。”

虞秋第一次見他俯首致歉,這會兒腦袋發懵,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猶疑不決,隔着垂紗看見雲珩言辭懇切,一點也看不出敷衍應付。

這是什麽意思﹖坦白直言反倒讓雲珩信了自己嗎﹖

隔着垂紗靜看他許久,虞秋方小心翼翼道:“無妨……”

雲珩眼眸一彎,一雙含情眼中笑意宛若春水湖面的漣漪層層蕩開。

不得不說,他的确長了一張極具欺騙性的俊雅好相貌,溫柔笑起時周身泛起融融暖色,很容易就讓人心生好感。

懼怕他如虞秋,在這一瞬間也動搖了起來。

是啊,他是當朝太子,若當真信了自己,那不管是餘延宗還是葛齊,都不用怕了。

這念頭如嫩芽瘋長,轉瞬爬滿虞秋心頭。

雲珩是最正統的儲君,且手段狠辣,有他支撐,誰也翻不起風浪。再說了,前世他答應了要為爹爹翻案呢。

虞秋心跳加速,掐着自己大腿保持沉靜,“你心中存疑也是理所應當,我無意诓騙你,便再告知你一事……”

雲珩容色一斂,恭敬作揖,“神仙姐姐請講。”

虞秋打定主意要靠他來護住自己與爹爹,但不敢輕易暴露身份,只能先将餘延宗搬出去。

現在時間還早,若是他已生了謀害太子的念頭,那是他罪有應得。若他是之後被人逼迫,那雲珩現在也查不出什麽。

先試試雲珩會不會出手,再看是否将葛齊要誣陷虞行束的事告知于他。

虞秋閉上眼,道:“兵部有一主事餘懷岸,其子易遭人挑撥,恐于太子有威脅,太子當心。”

“餘懷岸……”雲珩重複了一遍,“是,多謝神仙姐姐。”

虞秋說完就後悔了,萬一餘延宗現在并未起心思,那不是自己預言不準嗎﹖還要如何取信于他﹖

她心中一急,忙又道:“還有,太子四月間或有血光之災。”

這是她前世聽別院的侍女提的,雲珩曾在四月間受過一次傷。是刀傷,傷及右臂。

這點虞秋不怕不準,他若受了傷,那就是自己預言精準。若是沒有,也可以說多虧了自己的預言讓他有了提防躲避過去,總有法子糊弄的。

雲珩笑着應了,醒來後就吩咐侍衛去查餘延宗一家,又讓人将朝中官員及其家室名冊送來,要的是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

知曉他朝會上解釋了夢魇的事,說明家中官員至少五品以上;不知艽氏進犯的事,那就是未能參與白日的偏殿政事,少說也是三品以下。

有了範圍,就好查了。

至于血光之災,他過耳即忘,是一點都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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