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病倒

病倒

“……只要太子一閉眼,就有女鬼入夢糾纏,已經半月有餘,夜夜如此”

“還是個白衣女鬼,鷹鼻鹞眼,青面獠牙,徒手能捏碎人的頭蓋骨只手就能将人開膛破肚”

“還喜歡吃人眼珠子,比話本裏的惡鬼更可怕”

“夜夜如此,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難怪太子越來越憔悴了。”

聽到這裏,虞秋再也忍不住了,隐着心中不忿問:“他哪裏憔悴了﹖”

整日睡不好,噩夢纏身被人掐脖子的人明明是她虞秋

丫鬟道:“上回咱們見太子時,他瞧着是好的,可那都是裝出來的,太子那樣白玉無瑕的人,最重規矩了,在外不能有失儀态。”

虞秋心中惱火,問:“你怎麽知道他是裝的﹖”

“外邊都這麽說,今早太子府的人還請了太醫和相士過去,若不是太子實在撐不住病倒了,這事還傳不開呢。”

另一個丫鬟也說:“太子是怕傳開了擾亂民心,才一直瞞着的。”

“會是誰要謀害太子啊﹖”

這話就不是她們能談論的了,大點的丫鬟忙将人止住。幾個丫鬟縮了縮脖子,轉移了話題。

虞秋身心具乏,拒絕丫鬟遞來的胭脂,看向銅鏡中的自己,鷹鼻鹞眼﹖青面獠牙﹖

她再低頭看自己的雙手,從未幹過粗活的兩只手柔滑白嫩,怎麽捏碎人的頭蓋骨﹖雲珩捏碎她的還差不多

前一日夢裏雲珩心平氣和,兩人邊下棋邊說話,攏共也沒說幾句,虞秋卻感覺自己像是被掏空了。

再怎麽看,都該是她比雲珩憔悴才對

虞秋有氣無力道:“我要再歇會兒,你們先出去。”

虞秋原本打算等虞行束忙過了這段時日,就将入夢的事告訴他的,現在猶豫起來。多一個人知曉就多一份危險,若是爹爹護女心切,哪一日在人前說漏了嘴呢﹖

不能和別人說,虞秋就自己思量昨夜夢中的事,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可具體是怎麽不對,她又想不出。

糾結半晌,想起丫鬟說的話本子,索性把自己與雲珩的事掐頭去尾,編成了個仙人與書生的故事,讓人遞給蕭青凝。

蕭青凝說不許她再遞信,可還是回了她,先是批她只知道看閑書,再道:“仙人危。”

仙人便是故事中代指虞秋的那一個,虞秋大驚,卻見信中空空,為什麽危,蕭青凝并未寫上去。

虞秋驚慌,忙再差人送信細問,這次只得了四個字:多讀多想。

虞秋倒是願意讀和想,可是沒有這樣的書啊

她焦躁不安,讓人送信約蕭青凝面談。

這廂收整好,剛踏出院門,看見葛齊迎面走來。虞秋腳步頓住,硬生生壓住扭頭回屋的沖動。

葛齊是專門保護她的,只要外出,必跟着。前世之所以會欠了餘延宗救命之恩,就是因為葛齊護送嬷嬷回鄉下去,暫時離了虞秋。

顯然他已知曉虞秋外出的目的,自覺地準備随行。

府中下人拿他做半個主子看待,什麽事都不瞞他,知曉才是正常的。想到這裏,虞秋心中一沉,幾乎喘不過氣來。

強擠出笑來,虞秋視線擦着他手臂掠過,落在他身後的竹葉上,“你連日辛苦才回來,先在府中歇着,不用跟着我了。”

停了一瞬,輕聲喊道,“齊叔。”

葛齊已從丫鬟口中得知三皇子的事,把虞秋的異常全歸到那事上,回道:“這點兒路程哪裏算辛苦。你今日是要去見蕭家的人,我還是跟着吧。”

這話兩人都懂,畢竟他能到虞家來就是因為蕭玉烽推的那一下。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葛齊欣慰地笑起,“是,轉眼快十年了,小姐都長大了。”

剛下過雨的庭院泛着青草的味道,竹葉上的露珠被風一吹,接連滾落地上。虞秋看着一滴露珠被風斜斜吹到葛齊衣袖上,留下一道略深的痕跡。

她輕咬了下嘴唇,擡起頭看葛齊,認真問:“齊叔,你有想過離開嗎﹖”

葛齊被她問得愣住,很快反應過來,“去哪兒﹖”

“天地之大,哪裏都可以。”

“天地之大,我無處可去。”說完這句,葛齊又笑了一下,“小姐可是覺得我煩了﹖”

虞秋臉上擠出難看的笑,“是有些,你總跟着,我想與人說些姑娘家的悄悄話都不成。”

葛齊頓時哭笑不得,無奈道:“我又不一直跟那麽近,好了,待會兒你們說話我離遠些,只讓丫鬟守着你。”

虞秋點頭,帶着人繼續往外。

不急不急,還有時間,慢慢來。她在心中這麽安慰自己。

她運氣向來不好,今日尤其差,剛要踏出府門,一輛挂着餘府牌子的馬車停下。餘延宗跳下來,揚起笑道:“阿秋,你這是要去哪兒﹖身子完全好了嗎﹖”

虞秋望着他,腦內轟然,前世聽見的話再次萦繞在腦中。

“阿秋,那藥只是讓你疼一疼,不會要了你的命,你聽話,把東西放到太子的膳食裏……只要你按我說的做,我一定在毒發之前把解藥給你送來,你信我,我不會讓你死。”

“當日若不是我,你早該墜落崖底死無全屍,或者被街頭渾人玷污,成了那肮髒賤妓”

“只要你聽話,等事情解決,我會娶你的。哪怕你爹和外家都不在了,我也會好好待你。咱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信我,我不會害你。”

一聲聲呵責逼問在腦海中回蕩,虞秋看見餘延宗向着自己走來,看見他臉上的笑慢慢轉成疑惑,知道自己該做出反應,可此刻身軀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她僵硬着,宛若一具泥塑。

“小姐﹖”跟在身後的葛齊看出異樣,低聲喊她。

這無異于另一道驚雷,虞秋身子搖晃了下,丫鬟趕忙扶住她。

虞秋被扶了回去。

先下馬車的是餘延宗,餘蔓秀跟着下來,一起止步在虞秋房外,“阿秋到底是怎麽了﹖不是風寒嗎,怎麽這麽久還沒好﹖”

丫鬟道:“小姐這風寒就是反複無常,連日裏時不時發作,要靜養的。”

餘延宗眉頭皺起,想起前幾日妹妹說的話,問:“阿秋是要去見誰﹖”

“蕭家小姐。”

“蕭家﹖”餘家兄妹雙雙震驚,“她外祖家的蕭青凝﹖兩家重歸于好了﹖”

丫鬟如實道:“只是小姐與蕭姑娘有了些來往,其餘的還和以往一樣。”

餘延宗面色沉下。

他從小就喜歡虞秋,虞秋長得美,性子乖順,不喜出門,是個養在深閨的嬌小姐。他守着寶藏一樣把虞秋守得很緊,只等年歲到了,兩人好成親。

可惜前不久出了個鹿鳴宴,皇帝開了口,讓各家小姐都去赴宴。從那時起,餘延宗就在擔憂,怕虞秋被人奪走。

聽見三皇子那辱人的話,他最開始是為虞秋氣憤的,後來知曉虞秋名聲差了,心中生出些許暗喜。

單論父家,虞秋沒有母親和兄弟,與他也算相配。可若算上母家,虞秋是蕭太尉的親外孫女,地位遠高于他。

他是打心底不希望兩家和好的,就算和好,也要等虞秋嫁與他之後。

餘延宗不信什麽“克夫”的話,現在更是懷疑虞家與蕭家要重歸于好,已經看不上他了,克夫則是編出來敷衍他的。

但是沒關系,虞秋單純好騙,哄幾句就行。餘延宗這麽想道。

虞秋這邊出門受阻,蕭青凝那邊也出了點意外,還沒跨出院門就被人逮住了。

“門房說方才有人給你遞了東西,什麽啊﹖”

蕭青凝道:“話本子罷了。”

“什麽話本子﹖”攔住她的是孿生弟弟蕭玉烽,近日被加了許多課業,想偷懶了就往她這跑。

不等蕭青凝回答,他已經拿起虞秋編造的故事看了起來,蕭青凝等他看完,問:“看出什麽了﹖”

蕭玉烽道:“這誰寫的故事,沒頭沒尾,還這麽不合理。”

“哪裏不合理﹖”

“這書生夢見仙人,名號來歷緣由全都不問,開口就是試探,除妖道士假扮的書生吧。”

蕭青凝覺得自家笨弟弟都比虞秋聰慧,誰知蕭玉烽随手将東西扔掉,又道:“太子夢魇纏身,現下外面傳得風風雨雨,你還看這精怪入夢的話本子,當心外祖父責罵你。”

“無稽之談,你也相信﹖”

蕭玉烽就是說來吓唬她的,眼見不成,轉而道:“你這是要去哪兒﹖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段時日你偷偷出去好幾次了,根本不是去見你那些小姐妹。”

蕭青凝眸光波動,知曉瞞不住這個雙生弟弟了,壓着聲音道:“我敢說,你敢聽嗎﹖”

她與虞秋來往,早晚瞞不住,被祖父知道少不了一頓責罰,現在既然有個送上門的,為何不拖下來擋罵呢。

她最了解這個弟弟了,要拿捏他很容易。

蕭玉烽遲疑,見她似笑非笑地看來,并不受激,而是謹慎問:“會被外祖父責罵嗎﹖”

問完見蕭青凝揚起微笑,蕭玉烽心中一涼,當即轉身要走,她已開口道:“我去見虞秋了。”

蕭玉烽腳下一個踉跄,頭也不回繼續快步離開,蕭青凝在他身後又道:“這事若被外祖父知曉,我一定會說是你與我一起的。”

蕭玉烽停步瞪她,蕭青凝不為所動,“你與我一同去吧,反正注定要挨罰了。”

因為這事她遲了些出發,到了地方沒見到虞秋,只見到虞家丫鬟。“我家小姐病了,來不了了。”

“她才送了信約我,不到一個時辰就病倒了﹖”

蕭青凝是不信的,蕭玉烽被脅迫着跟來,也是不悅,煽風點火道:“說不準人家根本就沒想來,純粹是耍你的。”

蕭青凝蹙眉,讓人摘了馬車上的蕭府标志,趕去了虞家。

臨近地方停下,正好看見餘延宗與餘蔓秀被下人送出來。

車廂中的蕭玉烽瞧着姐姐滿面寒霜,咳了一聲,小聲道:“我就是随口說說……”

蕭青凝放下車簾,冷聲道:“回府。”

馬車很快駛出虞家所在的街道,她又朝丫鬟吩咐道:“往後再收到她的來信,直接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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