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嗎?收你十五

第1章 走嗎?收你十五

高鐵在晚上八點二十五分到長啓縣,陶汀然坐進出租車,報了個地名。

“恙塘啊?”司機驅車,從後視鏡掃他一眼,“這麽晚都沒車願意下鄉,太遠。”

看向窗外的少年轉頭,黑沉沉的眼睛像霧氣深重的幽深森林,以鏡子為媒介與他對視。

現在社會風氣不好,動不動就燒殺搶奪,司機頓了一秒,錯開視線,生怕拉到什麽精神不正常的客人。

況且看男生眼角和嘴唇都有傷,仿佛剛打過架,他不敢惹這種不要命的小混混,暗忖倒了八輩子黴,“這樣吧,我只載你到溪水鎮,我老婆等我回去呢,本來想最後再接一單,你要去的地方實在是遠了。”

陶汀然不置可否,半晌後才“嗯”了一聲。

縣城到鎮上四十來分鐘,陶汀然在等客車的路口下車。

司機降下車窗,伸出收款碼,“九十八塊五,零頭就算了。”

陶汀然單肩挎包,腿邊立着行李箱。他準備輸入金額的手一頓,擡眼:“九十八塊五?”

“你怎麽不去搶?”這時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與他心聲吻合。

路口邊有家超市,過彎的路旁停着一輛摩托車。白天停這裏拉客的摩的有很多,一些等不及坐客車的便會選擇高價錢的摩的。

說話的男生身邊停着一輛摩托車,把手上挂着一袋藥,看着十七八歲不像是專職做摩的的師傅。

少年黑色背心與牛仔褲,戴了頂黑色鴨舌帽,淩厲的五官半隐在帽檐下,正長腿闊步朝他們走來。

黑心司機宰得太狠了,從城裏包車下來最多只要六十。

男生擡手往下壓了下陶汀然的手機,示意別着急轉賬,視線掃過司機車內顯示屏上的個人信息,淡淡道:“坐地起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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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坐地起價喲,”司機敲敲手腕上的表,不快道,“都快十點鐘了,白天收下來一趟收六十,晚上這個價錢不是很正常?而且這麽晚沒人願意下鄉,我不拉他都沒人願意拉。”

“帥哥你自己說是不是?”話鋒一轉,司機看向陶汀然。

兩人争據的時候陶汀然冷着張臉,收起手機雙手插兜站旁邊看着,兩人看過來,耳邊終于清淨,陶汀然若無其事地拿過司機手上的二維碼付款。

眼皮半斂,黑瞳映光水亮,左眼眼尾旁的淤青泛紫,眉骨下,眼皮上靠眼尾的地方有一顆痣。

“七十。”陶汀然轉過去,擡眼瞬間把二維碼遞給司機。

“微信到賬七十元。”

車內收款提示音響起,司機鼓着眼珠子瞪他,不可置信他這麽不講道理,一時沒動作。

陶汀然長相冷俊,氣質幹淨,有着十七八歲高中生都富有的獨特性。他單看長相很乖,像是在校會把校服扣子扣到頂,嚴守校規,學習很好,聽話到有些死板的三好學生。

但臉上挂了彩,看人的眼神和他的表情一樣無所謂、消頹,認真和他對視過的人都會發現這人和第一印象完全相反。

不是三好學生,反而像是瘋起來不要命的。

司機愣了幾秒,陶汀然兩指夾着微信二維碼扔進車裏,還不忘說:“謝謝。”

“……”司機剜他倆一眼,調頭離開,“還真他媽倒了八輩子血黴,呸!”

出租車尾燈很快消失在視野裏,陶汀然到路邊樹下在家族群裏找爺爺電話,新換了手機,之前通訊錄裏的號碼全沒了。

“你去哪兒?”

餘光出現一雙黑色運動鞋,不過并沒在他身旁多停留,陶汀然擡頭,看見男生跨上摩托車發動車身。

隔了兩秒,問道:“你的車?”

男生點點頭,“走嗎?收你十五。”

家族群裏三十二個人,大部分都沒備注,上了年紀頭像風格都差不多,陶汀然翻半天沒看見爺爺微信。

陶汀然凝視男生片刻,說:“我去恙塘。”

男生盯着他的臉看了會兒,似乎在意料之中。

“上車吧,同路。”

鄉下除了蟬鳴還有地裏的蝈蝈,和稻田裏的青蛙聲,咕咕咕的沒完沒了的叫。

路燈慘白昏暗,大路路口轉進小馬路,恙塘平時這時候家家都熄燈睡覺了,然而今晚正好相反。

燈火通明不說,反而人聲嘈雜,靠近路口的大壩上還停着一輛閃爍着紅藍燈光的急救車。

“回來了回來了!”

摩托車車燈照射過去的瞬間,大半夜聽見動靜出來幫忙的男人瞧清楚人,喊道:“周其律快回去!你爸出事兒了!”

車在石頭打的洗衣臺邊剎車,陶汀然即便有做防備,也不輕不重地在這個叫周其律的男生背上撞了一下。

瞬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變得不靈敏到像失了靈的嗅覺忽地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薄荷與青橙攆合的獨特氣味。

似乎是周其律身上散發出來的。

沒等陶汀然确定,周其律長腿蹬下車腿架,朝弄堂後跑去。

“暈車了?”一個大嬸看陶汀然還愣車上,拿着蒲扇給陶汀然扇風,“你是誰家的孩兒?”

陶汀然回神,他也沒想到和周其律巧到這個程度,直接坐到家門口,進弄堂裏就到。

他看了眼大嬸,下車,報爺爺的名,“陶宏江。”

“陶宏江的孫子?”大嬸搖扇子的手一頓,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幾眼,“哎喲”一聲,“都長這麽大了,快回去看看吧,你爺爺被周啞巴砍啦。”

到奶奶家第一晚堪稱混亂,奶奶沒來得及多招呼陶汀然幾句話,就跟着爺爺上救護車去了醫院。

周其律和他爸一起去了派出所,當天晚上沒回來。

周啞巴是聾啞人,聾得不徹底,但啞是真的啞。他家是恙塘為數不多的低保戶,家裏只有年近五十的啞巴和他還未成年的兒子。

周其律也有問題,右耳聽力受損。他生下來的時候不這樣,後來七八歲那段時間,不知怎麽就聾了一只耳朵,村裏人問他,他也不說。

今天陶宏江之所以被砍,也正是因為哪壺不開提哪壺,和村裏人聊起啞巴老婆給他戴綠帽子才有了周其律這個兒子的閑話。

陶宏江說這話時,啞巴背着背簍準備去地裏搬玉米,但凡陶宏江聲音小一些他都不一定能聽見。

偏偏對方是出了名的大嗓門,讓人聽見了不但不收斂,反而調侃啞巴知不知道周其律的親爹是誰。

背簍裏的刀是用來砍玉米梗,到時曬幹好背回家當柴燒的,就因為陶宏江自以為是的玩笑,那刀落在了他的身上。

刀背砸在後腦勺,啞巴雖收着力,但當時也是瞬間血流湧注。

說來說去這事也怪不了別人動手,奶奶在電話裏連嘆了兩口氣,大概是爺爺情況穩定下來了,分神囑咐陶汀然記得自己熱飯菜吃。

“嗯。”陶汀然嘴上應着,實際沒打算吃晚飯。

以為到奶奶這兒會安心一點,沒想到面對的依然是一地雞毛。

陶汀然七歲前都是奶奶帶大,上小學後跟着爸媽生活,準确來說也不是跟着爸媽,而是寄宿在班主任家。

能住校之後,就一直住學校。

爸媽對他陶汀然學業非常看重,寒暑假滿門補習班,離婚了也一人負責一個假期的補習費用,在這件事兩人倒是沒吵過架。

十年後再回到恙塘,家家戶戶建高樓修別墅,泥巴路變成水泥道,雨天再也不用踩着落葉通行,也不再需要到路邊刮掉鞋底厚厚的泥巴。

陶川東好面子,即便對父母并沒有多上心,看別人都修房擴院的時候也不知什麽時候重建了老屋。

陶汀然在二樓客房找幹淨床單被罩鋪床,但從毫無生活痕跡的房間可以看出奶奶他倆基本沒上來住過,櫃子茶幾上灰塵厚重。

“你說你回來也不說一聲,房間都沒給你收拾。”過年都補課沒回來的人,奶奶不明白陶汀然怎麽在暑假突然跑回來。

她疑心父子倆吵架,擔心後媽一家欺負陶汀然,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然然,你回來川東知不知道啊?”

“不知道。”陶汀然面色陰郁,眼底充斥着反感與煩躁,并不想說這個事,“奶奶,床單在哪兒?”

“哦,在樓下我睡那屋的衣櫃裏。”話題打岔過去,奶奶心裏有數了,便沒再重提。

“夏天睡樓下涼快些,然然你今晚要不然就在樓下睡,明天奶奶回來給你鋪床。”

通電話的時間陶汀然已經下樓在衣櫃夾層找到了疊得方方正正的床單,“不用,我會鋪。”

同一時刻的深夜派出所,周其律安靜等警察與陶家人溝通。對方挂斷電話,他的背離開椅背坐直了些。

“老人的兒子不願意和解,态度很堅決。”警察看他一眼,邊說邊寫記錄,“現在這個情況你爸很可能會面臨勞改。”

垂放在腿上的手無意識攥緊幾分,周其律其實能想到陶家人不會諒解,畢竟他爸再用力些,陶宏江腦袋就直接開瓢。

周其律骨相與皮相俱佳,眉骨硬朗,輪廓鋒利,鼻梁直挺,是很冷冽強硬的一張臉。

常年的風吹日曬使膚色曬成了小麥色,整個人看上去成熟穩重,少了少年朝氣,多了幾分成年人才有的深思慮重。

“大概會判多久?”

周其律處事不驚,臉上沒有露出多餘的情緒,村委會跟着來警局的人都比他慌張話多。

警察了解周其律的家庭情況,嘆了一口氣說:“故意傷害罪三年以下,具體等傷情鑒定結果出來再看怎麽判。”

事發到周其律離開警局,他爸都沒和他解釋任何一句話,對他做出的手語視而不見,只擺擺手讓他回去。

周其律垂眼沉默幾瞬,把前兩個小時特意開車去鎮上買的藥給警察,“那麻煩你把這個藥帶給我爸,他痛風,不吃睡不着覺。”

第二天陶宏江的兒子陶川東十一點半抵達縣城,周其律提着水果牛奶看望陶老頭在病房碰見對方,陶川東二話沒說給他轟出去。

醫院的空調很足,同屋外暴曬如熱鍋的空氣不同,室內與窗外像來自兩個不同季節的風。盡管早熟懂事,面對唯一的親人面臨牢獄之災時,他也無法鎮定。

說到底,也才十七歲。

周其律低聲下氣跟在陶川東身後勸說對方和解,賠多少都認。

陶川東不耐煩地推他一把,從始至終都瞧不起周家人,“你拿什麽賠?拿低保來賠?”

話說重了,陶川東自知不應該把火發在孩子身上。

他轉臉吐出口氣,說:“其律,陶叔不想為難你,但是你也別來了,免得讓別人看見說我欺負小孩兒。”

電梯到了,陶川東果斷走了進去。

在醫院待到下午,等陶川東和陶奶奶出了醫院周其律才偷溜進到病房看陶老頭。

陶宏江還沒醒,周其律把水果牛奶放到床邊櫃子上,往果籃裏放了一封厚厚的紅包。

三人間的病房,來往的人進進出出,周其律走到門口了,遲疑片刻後折返回來将信封拿了回去。

雁過留痕,做事也要留名。不然到時候陶川東以為是某個親戚來探病留的,周其律人財兩空,得不償失。

信封裏面裝了兩萬,給他爸那裏存了一萬。周其律回到家坐在斑駁掉漆的四方紅木書桌前,把上午取出的所有的現金都點了點,最後給自己留了一千。

陶汀然認床,昨晚整宿沒睡,熬到早上吃下安眠藥才勉強睡着。這一覺直接睡到下午四點,還是被一聲驚天動地的破門聲吓醒。

猛然坐起身時腦袋還有點暈乎。

“還他媽睡!你爺爺住院,你奶奶一晚上沒休息,你還睡得着?”

陶川東兇神惡煞地進屋,路過梳妝臺,操起殺蟲劑朝陶汀然扔過去,“滾起來!”

瓶子精準砸到頭部,陶汀然卻沒覺得有多痛。

他錯愕地盯着陶川東,要不是房間不同,他甚至以為自己還在市裏那個家。

“滾下去,你奶奶一回來就去給你做飯,你還在睡!”陶川東恨鐵不成鋼,粗魯地拽着陶汀然下樓。

陶汀然徹底清醒,黑着臉猛地甩開手:“松開!”

話音未落,就被一耳光扇偏過了頭。

“你他媽還來勁兒了你?老子供你吃穿,你還敢吼?你有什麽資格敢跟老子叫板?!”

先不說alpha的絕對壓制,力量與體型上陶汀然也毫無反抗能力。

臉頰浮腫又添新傷,他被陶川東提牲畜一樣拖下樓,拖鞋也沒來得及穿。

父子倆吵架那麽大動靜,奶奶在一樓廚房聽見忙到客廳勸架,見陶汀然臉頰腫了一大片,二話不說給了陶川東一耳光。

“媽!”陶川東身高一米八幾,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陶奶奶。

陶奶奶瞪他,牽孫子的手到廚房去找個盆接水洗腳,“你打他我就打你。”

“昨天我就看見然然臉上有傷,沒來得及問,現在我問你,是不是你打的?”

陶川東臉都氣紫了,叉腰指了指陶汀然:“他不該打??書不讀學不上,在家不見人不喊人,弄得跟仇人一樣。”

“去年寒假送去集訓學校,他倒好,給人腿打殘了!我賠了二十萬了事,就他這樣死性不改,我還不能打了!?”

不知道是哪個字戳中陶汀然的神經,他突然狂躁地掙開奶奶的手,揪着他爸的領子怼上去,“打!你打啊!”

夏日高溫,傍晚餘晖,鄰裏鄰居挨得近,這家大門正對別家側門的,誰家有什麽動靜,到大壩上便能聽個一清二楚。

周其律家在這片弄堂的最後,到前面大空地上要走過一條窄巷子。

他拿着錢和一箱高鈣奶去陶家把賠償金給陶奶奶,誰曾想到巷子口便聽到激烈的吵架聲。

原本打算過一會兒再去,轉念又怕陶川東回城去,到時候他爸的事真就沒和解的餘地了。

弄堂院子裏陸續來了些人,搖着蒲扇往陶家看。

陶川東好面子,但氣紅了眼也顧不上讓別人看笑話,環顧四周,到側屋門後找到根斑竹棍,揚手往陶汀然頭上招呼。

竹棍破風砸下,奶奶沒來得及攔,陶汀然也沒躲。

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陶汀然看見視線裏多出來的一雙黑色運動鞋,視線順着黑色牛仔褲往上移——

黑色無袖t恤、修長脖頸上突出的喉結,以及一張昨晚才見過的臉。

周其律提着牛奶擋在他面前,擋下了這一棍。

“小周!”奶奶奪下陶宏江的棍子狠狠摔地上,急忙來看周其律的肩背,“讓我看看。”

“沒事陶奶奶。”周其律轉過身,順勢把信封卡在牛奶箱邊遞給她,“我來看看您,順便替我爸給你們家道個歉。”

“不接受道歉,你沒聽懂?”陶川東氣頭上,說話比上午那陣兒還難聽,“你家跟個叫花子一樣,能拿幾個錢和解?”

陶奶奶臉色微沉,正要呵斥他,周其律身旁的人突然沖上來踹了一腳陶川東。

陶川東撞到桌子才扶着站穩,他怒瞪陶汀然,怒不可遏:“反了天了你!”

眼看父子倆又要打起來,陶奶奶心力交猝:“哎呀別打了!你一回來就雞犬不寧。”

陶川東去撿棍子,奶奶攔着,焦急之中不忘讓周其律先帶陶汀然躲躲:“小周,麻煩你先帶然然到你家去待會兒。”

【作者有話說】

寶寶老師,中秋快樂(-^O^-)

開文啦,日常,慢熱,abo有私設,期待大家來玩˙˙

76和陶陶寶貝的直播間已開啓,每周一三五七晚七點準時開播(ˊ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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