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話好多

第6章 你話好多

共享單車的後座很窄,坐着硌屁股,陶汀然還曲着腿,該是很難受的姿勢,他卻不想動。

“去哪兒?”周其律穿過一條小路,掌控車身的間隙抽空往後座看了眼。

身後過了幾秒才響起聲音。

“恙塘。”陶汀然說,“十五走不走?”

“不走。”周其律語氣帶着點不明顯的輕快。

陶汀然沒察覺到,說:“那你随便找個地停一下吧。”

“不急。”周其律說。

車在一家串串店停下。陶汀然滿腹心事,反射弧都慢了拍,他莫名奇妙地下車,等周其律停車。

陶汀然下車前還一身低氣壓,此時一臉懵,沖淡了幾分陰沉氣。

周其律走過來,領他進店:“先吃飯,吃完一起回去。”

如果你有其他事的話,也可以先走。這句話周其律沒說,他知道陶汀然一定會順着話溜掉,然後找人換現金,坐公交車回鎮上。

但是按陶汀然悶不吭聲的性子,很大概率是被人敲一筆直接打車回去。

“律哥,這裏!”靠佐料自助區右側的男生揮手,目光鎖定周其律,笑得肆意。

陶汀然這才知道周其律是來見朋友的。

不等陶汀然說話,周其律轉頭說:“我朋友,一起吃飯介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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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找借口走和別人打直球問不太一樣,陶汀然說:“都行。”

男生早到二十分鐘,串都煮熟一盆了。桌上兩份味碟都是他調的,在他的計劃中,周其律只用坐下就吃。

誰曾想對方還帶了個人來。

“這是?”

小長桌一段靠着隔斷牆,周其律讓陶汀然坐裏面。他拿過男生給他調的油碟,一碗占大半的芝麻醬,随意介紹道:“鄰居,陶汀然。”

“哦哦哦,”男生笑着看向陶汀然,“我叫杜彬,不是杜賓犬那個杜賓,是文質彬彬的彬。”

“也可以叫我彬彬。”

陶汀然“嗯”了聲,他對不認識的人一向冷漠,認識的人也好不到哪去,态度都冷淡。

話直接掉地上彬彬也不尴尬,純社交悍匪,他這人還有點愛屋及烏。

周其律一直沒坐,他讓服務員在添副碗筷,順手倒了杯苦荞茶放到陶汀然手邊,問道:“有忌口嗎?”

陶汀然問什麽答什麽,說:“不要芝麻醬。”

周其律去給他打調料,留陶汀然獨自應付杜彬。

“诶,你和律哥家住多近?”杜彬把煮熟的牛肉撈上來放幹淨盤子裏推到陶汀然面前。

“挺近。”

陶汀然沒有特別不自在,懶得應付的情緒更多。他往調料臺望了眼,周其律沒在那兒,不知道哪兒去了。

杜彬被他的回答逗得一樂,朝收銀臺那邊擡了擡下巴,說:“他在那兒,給你拿飲料呢。”

“?”陶汀然覺得杜彬這話篤定得過于莫名,周其律就不能是給他自己拿的麽。

“你別不信,”杜彬看出他稍微核善的眼神,說,“律哥從不喝飲料,我戒糖他知道,只能是給你拿的。”

話題中心人物返回,手裏拿的油碟和一瓶橙汁兒自然地放在陶汀然面前。

杜彬憋不住樂,一拍桌子,沖陶汀然揚眉毛:“我就說吧。”

“吃你的。”周其律說杜彬。

杜彬話很多,從開學聊到十月份的國慶安排,叽叽喳喳像只鳥。周其律時不時應幾句,他的态度和在恙塘的時候松弛幾分,陶汀然發現他原來在朋友面前也不是那麽一眼一板的。

吃完飯杜彬要去買涼席,秋老虎不容小觑,涼席大概要睡到十月末氣溫才慢慢降下來。

上午沒買成,陶汀然跟着他倆走進一家鋪面不大的家紡門市。杜彬熟門熟路,周其律好似也是常客。

“這家店價格比其他地方便宜一點,質量倒差不差。”周其律挑起挂牆上展示的涼席摸了摸,對陶汀然說,“你要看看嗎?”

陶汀然不喜歡睡涼席,總覺着刺撓。他給面摸了下周其律手上的席子,說:“我習慣睡床單。”

最後周其律幫他挑選了一套淡綠色的四件套。

一共一百一十五,周其律上來就對半砍,老板口中的“滾”字呼之欲出。陶汀然長這麽大沒講過價,別人說多少就給多少,沒見過這架勢。

他站周其律旁邊,假借轉頭看店鋪門口的客人的姿勢,悄聲說:“你會不會砍太猛了?”

“沒事。”周其律好像不知道悄悄話怎麽說,聲音絲毫沒有壓低,“這個價老板還能賺一半。”

老板臉拉老長,杜彬習以為常,手上拿着涼席往老板面前一杵,看上去好似還很大發慈悲:“帶我這件一起,給一百行了吧?”

“真沒見過你們這麽砍價的。”老板沒好氣道,“服了你幾個了。”

陶汀然沒想到老板最後還真賣給他們,老板去找袋子的時候,他生怕對方抽出掃帚抽他們仨。

“你中午怎麽沒在美津園吃飯?”

回鎮的公交車上,太陽毒辣灼人,兩人在起始站上的車,坐在最後一排的右側,想着回去路上曬不着太陽,沒想到算錯了。

晴空萬裏的天氣,小城的雲朵觸不可及,不似高樓林立的市中心之上的天,看上去那麽低。

陶汀然坐車容易溜號,心事重,以至于反應遲緩了些。周其律說話他聽見了,但是內容沒印象。

陶汀然轉頭,眼神很空,還懵着:“什麽?”

兩人不是一起離開美津園的,周其律先挂的禮,他家沒人,耳朵又不好,村長笑着說随便坐就算招呼。

陶汀然不一樣,他爺爺奶奶與村裏人關系處得不錯,陶宏江一堆牌友,陶奶奶和善,再者陶川東發家那年為恙塘修了兩條路。

所以盡管小賣部那事之後,村裏有人在後說陶汀然性格乖張,偶爾說起他們家的閑話,當着面還是會裝作無事發生,拉着陶汀然單方面熟稔地聊上一會兒。

周其律又重複一遍:“你中午怎麽沒在美津園吃飯?”

“不熟。”

看見都煩還一起吃飯呢,陶汀然接一臉唾沫當時沒掀桌都是給面子。

他不鹹不淡地瞥一眼周其律:“你還不是走了。”

“我有事。”周其律說。

陶汀然說:“我也一樣。”

“去東門買四件套?”

周其律平時話不多,至少陶汀然接觸的這一個多月以來是這樣。中午在街邊遇見,一起吃飯、買床單待了大半個下午,他以為周其律不會問呢。

對方鋪墊到這步,下一個問題就該是問在街邊與人拉扯被圍觀的事。

陶汀然并不想說這件事,語氣平靜地揭過:“你話好多。”

“好吧,”周其律說,“抱歉。”

道歉的人神色如常,半垂下薄薄的眼皮回消息。被道歉的人從內心動搖到備受煎熬,後悔自己話說重了。

城鄉來回的車沒有固定上下車站,有人招手就停,喊一聲就下。經過平安鎮上,司機踩停,後門又上來三四個老年人。

檢票員揚聲讓人往後面空着的位置走走,陶汀然前面位置的女生後退時不小心踩到別人的鞋,連說好幾聲對不起。

陶汀然不動聲色地掃周其律一眼,默了幾瞬後,從兜裏掏出耳機連上手機聽歌。

耳畔旋律悠長,他從耳機盒裏拿出另一只問周其律,“聽歌嗎?”

“不聽。”陶汀然拿的右耳耳機,周其律搖頭,并不避諱,“我右耳不太能聽見。”

陶汀然登時愣在那裏。

他沒想過會在無意中觸碰到別人的傷痛,曬得發燙的臉頰仿佛瞬間降溫,手指尖都涼了。

他并不知道這個事,即便在恙塘待了這麽長一段時間。

流言霏霏,周其律也許不會相信他不知道,從對方的角度看,他的邀約充滿惡意。

“對不起,”陶汀然抿唇道,“我不知道。”

“我沒告訴過你,怎麽會知道。”周其律無所謂地笑了笑,視線往刺眼的窗外望了一眼,忽然說,“可以拉上窗簾嗎?有點曬。”

下午四點多的日頭沒正午強,周其律沒靠窗其實曬不到什麽,陶汀然看了眼對方在陽光下的大腿邊,點點頭,擡手去解窗簾魔術貼。

偏偏這個窗簾的固定帶壞了,檢票員不知去哪裏撿的毛線系的結,有點難解開。坐着不好弄,陶汀然正要起身,旁邊的人比他先一步。

周其律微微傾身,兩三下解開死結,“唰”一聲拉過去。

“聽歌嗎?”周其律一坐下來,陶汀然便拿下自己左耳的耳機遞過去,“左耳機。”

周其律唇角微勾,自然地接過戴上,“什麽歌?”

“Head in the Clouds。”

舒緩的曲調,落寞而充滿遺憾的詞,他們共享一副耳機一首歌,一些遺忘的過往像藤蔓一樣緩緩爬出舊木箱。

陶汀然想起那天奶奶和他說起小時候的事,思緒悠悠揚揚,像一陣綿綿的風,蕩回了童年。

回到恙塘的那天他沒有認出周其律,小時候周期律不黑,身高比他還矮一點,瘦瘦的。他對周其律其實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多年沒回來,又因種種原因,小時候的事他記不住那麽久。

陶汀然是七歲那年離開恙塘,他隐約記得這之前周其律的耳朵沒有問題。陶汀然沒問,周其律可能也不會告訴他。

七歲到十七歲,他們早已陌生,有着各自不想提及的經歷。

陶汀然調整了一下耳機,視線落在前座椅背上零碎的光斑上。

就像歌詞所說,如今只是一段回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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