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殺青以後,溫慈從福建回到北京。

從飛機上下來,正好遇上一場九月秋雨。雨不大,淅淅瀝瀝打在機場外玻璃上,聲音落在人耳朵裏,聽不真切。

陰沉沉的天空下,有公司的司機來接機,溫慈和冬青上了商務車,一路往朝陽區開去。

天空顯出青白色,陰郁沉悶,不夠敞亮。弄得人心裏也不敞亮,怪難受的。

一個多小時後,車停在公寓樓下。

雨已經停了,從車上下來,她的皮膚觸到一絲涼意,剛從福建回來,那邊還是大熱天,溫慈穿得少,禁不住哆嗦。

空氣中還帶着雨的潮潤,混着樹葉香氣。

溫慈微張着嘴,輕輕吐氣。她帶了口罩,熱氣被困在口罩裏,久久散不去。

“你先回去。”溫慈低聲對冬青說。

冬青遲疑了一會,站在她身邊沒動。她出聲想再說些什麽,就被溫慈打斷:“我想出去走走。”

說完,她戴上帽子,壓下去,擋住大半張臉。手抄在衣服兜裏,朝着反方向離開。

冬青攔不住,這三個月她一直跟着溫慈,除了在片場拍戲,溫慈幾乎都不說話。平時閃着碎光的眼瞳,現在平淡無波,看不見光亮。

像變了個人似的。

冬青提着行李準備上樓,作為助理,她直接與溫慈住一塊,工作上也方便。

她停在樓道口,看着溫慈的背影。

她看見溫慈沿着路階走,頓了頓,擡頭看着天空,然後抹了一下額頭。雨已經停住,她猜測應該是樹葉上的水滴落到了溫慈頭上。

天漸漸黑了下去。

冬青一直站在窗邊,外面是夜幕中的城市,玻璃外面沾了雨水,城市的光亮透過水滴折射進來,顯出真真幻幻的顏色。她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溫慈走的時候,是傍晚六點,到現在已經三個小時了。

她打過幾通電話,溫慈都沒接。

一直冷靜的冬青,第一次開始心慌了。

心緒不寧中,她腦海一團亂麻。這個時候,她想到的竟只有沈著。

上回在橫店時,親自開車,保護着喝了酒的溫慈回家的,那樣子的沈著。

沈著接到冬青電話時,剛剛洗完澡出來。

他穿着松垮的睡衣,整個人被熱氣蒸騰得透出健康的紅潤。一截下巴輪廓分明,皮膚白皙得像荔枝,讓人想咬一口。

他一手舉着電話,一手拿着毛巾擦頭發。從前額往後抹,一直到脖子後面,再從後面往前,擦了幾個來回。

電話裏,冬青說了溫慈的狀況,語氣焦急。

他的動作忽然頓住,淩亂的額發蓋住眼睛。

摁斷電話,他翻出溫慈的號碼,打過去。

“嘟”到第十下時,電話通了。

“是我,”沈著解開紐扣,脫下睡衣,換上另一套衣服,把手機夾在臉和肩膀中間,“你在哪兒。”

“在吃夜宵。”她的聲音悶悶的。

“我是問,你在哪兒?”他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

她沒再說話,沈著只能聽見她極其細微的呼吸聲。

沈著還想再問,溫慈直接挂了電話。

再打過去,就是關機。

沈著咬着下唇,帶上車鑰匙,開門出去。

她在夜宵店……沈著上了車,從旁邊的座椅上拿起帽子和口罩,将自己遮擋得嚴實。他從車頂的鏡子裏看着自己的眼睛,頭發還沒幹,支棱在眉下眼上。

她這個身份,不會去人多的地方。沈著在大腦中随機勾勒着地圖,默默想着她可能去的夜宵店。

北京那麽大,夜宵店那麽多,哪裏猜得到。

他啓動車,開到路口,遲疑了一下,然後往東拐去。

算了,還是一家一家找吧。

溫慈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一邊還在心裏默默數數——拐了十三個彎,路過六十五家超市,還與數不清的,或許上了千的路人擦肩而過。

等到雙腿走到酸疼,肚子也開始叫時,她的面前正好有家夜宵店。

她在門口站了一分鐘後,擡腳進去,在最裏面的角落背對着門口坐下。

“您要點什麽?”服務員拿來一張菜單。

溫慈半擋着臉,想了半天,對他說:“先來三瓶酒,啤酒。”

店員開了三瓶酒上來,溫慈拿過玻璃啤酒杯,倒酒喝。冬青給她打過電話,她都沒接,再然後就是沈著打來的。

手機響了很久,沒有要消停的跡象。

她還是接了。卻在半分鐘後挂了他的電話,關了機。

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模樣。

店員看着坐在角落裏的溫慈,這姑娘喝了一個小時了。

不知道長什麽樣,看背影,是個漂亮的女孩。

酒喝了一半,那姑娘把他叫來,要他把菜單所有菜都上一遍。

他有些難為情,這姑娘估計是受了情傷,來買醉的。

他剛想去勸勸她,店門口忽然停了輛車,車主人鎖上車,從外面進來。那人從他身後走得很急,腳下生風,走路也不出聲,差點将他撞了個趔趄。

他禁不住呼了一聲,那人聽見了,轉頭沖他道歉。

他這才看清進來人的模樣,他戴着口罩和鴨舌帽,只露出一雙眼睛,很漂亮。像跑了很久的樣子,胸口一直喘着氣,臉也是運動後滿是汗、發紅的模樣。

他人很高,店員不得不仰頭看他。

和角落裏那姑娘打扮很像,看他去的方向,也是那姑娘坐的地方。

“您是那姑娘的男朋友?”店員問他。

沈著一愣,然後“嗯”了一聲。

“快看看她吧,喝好幾瓶酒了都。”店員拍拍沈著肩膀。

“謝謝。”

說完,沈著朝溫慈走去。幸好在路口拐對了方向,不然一個小時絕找不着她。

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他在她身後站定,說:“我帶你回家。”

溫慈僵住,她轉頭看他。男人微喘着氣,發絲都是濕的,有幾缧落在眼睛上面,随着他的呼吸輕輕抖動。

沈著視線落到桌上,上面倒着四五個空酒瓶。

溫慈其實已經喝醉了。

她軟着身子,支撐不住,往下倒。

顧不得那麽多,沈著單膝觸地,跪在地上,支着的那條腿與夜宵店的凳子等高。他順勢握住她的手,接住她,手上一拽,讓她坐到自己腿上。

沒讓她摔在地上。

溫慈軟軟靠在他懷裏,他的手一只牽着她,一只護在她腰後。他抵着溫慈的額頭,低聲道:“跟我回家。”

“不回家。”她甕聲說。

“回我的家,”他牽着她的手,擡起來搭在她臉上,用自己的大拇指摸了摸她,“好不好?”

“……好。”她意識有些不清醒。

沈著托着她的腰,叫來夜宵店店員,掏錢付了款,将她帶出夜宵店。上了車,直奔他的公寓。

店員看着他倆的背影,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怪熟悉的。

“你怎麽又回來了?”溫慈被沈著扶着,進到屋裏。

沈著眉心微蹙,看她一眼,安撫她:“我一直都在。”

她喝醉了,看起來不大對勁。

“可是……可是我已經嫁給別人了,”她臉上流下兩行淚,反射着客廳裏的燈光,“你來晚了,阿輝哥。”

沈著嘆了口氣,心說果然。

“我不是阿輝哥,溫慈,你看看我,我是沈著。”他掌住她的臉,強迫她看着自己。

“他打我,你看,”她掙紮着,挽起袖子,手臂白皙光滑,“打得我好疼,我好疼……阿輝哥,我好疼……”

“不要這樣,溫慈,你不是她,乖。”

他的手移到她脖子後面,大拇指摩挲着那裏的皮膚。全是汗。

“我還有個孩子,他死了……”

後面的話,她還沒說出口,就被他一把抱住。

沈著大拇指沿着她的下颌一路移下去,停在下巴處。溫慈的臉被迫仰着,下巴擱在沈著肩上。

他緊緊把她抱在懷裏,掌住她的後腦勺,輕輕撫摸着,安撫她的情緒。

他手上的溫度從頭皮往下,沿着脊椎,傳到她身體各處,讓她指尖發麻。

溫慈腦袋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像是海潮聲退去,風也停了。連呼吸聲也聽不見,完全靜止的世界。

酒勁上頭,她停止掙紮。心不再躁動了,困意就會襲來。

她在他懷裏睡着了。

只隐約記得頭頂上方,有他輕微起伏的呼吸聲。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她睡在沈著的房間,屋裏只有她一個人。

溫慈低頭看了眼身上,衣服都穿得好好的。

她松口氣,心上的石頭落了地,卻又帶着點失落。

溫慈起床,走出去。沈著點了外賣,他擺在桌上,在等她。

“昨晚你……”她開口,不知道該怎麽開始這個尴尬的話題。

沈著坐在桌旁,支着手,把牛奶倒進杯子,替她說下去:“昨晚我在幫你出戲。”

“嗯。”

她坐下來,接過他遞來的牛奶。

出戲麽?

光抱她不行,得用嘴親。

屋子裏陷入一片沉默,溫慈忍不住說話:“我們……”

話沒說完,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沈著吃飯的動作頓住,他給溫慈使了個眼色,然後起身走到門後,俯下去看貓眼。

“誰啊?”溫慈用手掩住口鼻,低聲問他。

沈著皺了皺眉,偏頭:“不太好說。”

不太好說是什麽意思,難不成瞞着他七千萬粉絲找了個女朋友?

溫慈神色恹恹,問他:“你家哪裏能躲?躲情人的那種。我最近吃胖了,你可能得給我找個大點的地方,小的藏不住。”

“不用,”沈著制止她,“是我媽。”

說完,他扭開鎖,打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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