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閉環（4）

☆、閉環（4）

兵荒馬亂。

幾千人的宴會廳就靠着手機探照燈的一縷縷光線照明, 頓時陷入了混亂之中，饒是保安和司儀扯着嗓子維持秩序, 也無濟于事。

人們紛紛向宴會廳大門口湧去, 生怕黑暗中會發生什麽意外。

等備用電供上, 大燈驟然照亮全場的時候, 人們才發現豔光照人的白小姐坐在舞臺上, 掩面而泣。

而她的新郎則板着臉，正在呵斥安保負責人, 脾氣之大，令人不敢靠近。

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竟因為一次無厘頭的斷電而草草了事, 新郎新娘甚至沒有當衆交換戒指，就匆匆離席了。

更撲朔迷離的是，供電恢複之後，伴娘淩小姐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 ***

一輛軍用吉普車飛馳在夜間的城市街頭。

高架橋上俯瞰城市燈火, 有身在太空時的類似渺茫感。

淩湮收回視線，看向扶着方向盤的男人——寸頭, 下颌角線條淩厲, 一雙眼尾微微下垂的桃花眼情緒很淡, 嘴角抿着, 給人十分不好親近的印象。

可是, 卻叫她紅了眼。

“你認識我嗎？”淩湮小心翼翼地問。

她被弄怕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當成瘋子。

紀燃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路況，一邊脫開右手在後排座椅上撈過一件軍用外套, 丢給她，“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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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湮這才察覺穿着小禮服赤|裸的肩冷得厲害，于是将他的外套從前面裹上身，頓時被熟悉的氣息所包圍，既暖和又安心。

“原本是不認識。”他說。

淩湮失望地低下頭，果然，又重頭開始了……

“但今天突然認識了。”

淩湮猛地擡起頭，眸光閃閃地看向他，只見男人一根手指指着太陽穴的位置，神色平淡地說：“我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不過突然想起很多事，關于你。”

很多事，關于你。

淩湮嘴唇翕動，眼眶一下就紅了。

“至于是些什麽事，為了不被小姐你當成瘋子，我想還是暫時不細聊為好。”紀燃說着，手重新放回方向盤，依舊神色冷淡得很。

寂靜。

車裏只聽見暖氣呼呼。

紀燃終于忍不住，抽空偏過臉看了副駕駛座的小姑娘一眼。

這才發現，這個被自己從婚禮現場“搶”出來的小姑娘正在無聲地看着自己落淚，淚珠子斷了線似的落在他的大衣上，她卻連擦都不擦一下。

紀燃一腳剎車，将車停在路邊。

再開口，是熟悉的不耐煩的語氣，“哭什麽……我可以現在放你下車，淩小姐随時自己回去。”

淩湮終于擡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臉，紅着眼睛氣呼呼地開口，“叫我阿湮。”

紀燃向副駕的方向傾身，氣息靠得很近，就在淩湮疑心他其實什麽都記得的時候，他卻只是伸手夠過前擋風玻璃旁的抽紙，遞給她，“擦擦，不然還當我欺負小女孩。”

這種介于陌生與熟悉之間的感覺，讓淩湮忍不住看着他出神。

相較于她所熟悉的紀燃，眼前的男人膚色更深，頭發更短，也因此顯得更加硬朗。看他的制服與座駕，很可能是軍人或退役軍人……說話這個毫不客氣的語調，多半還是個帶兵的。

思及此，淩湮幽幽地嘆了口氣。

果然，無論在哪裏，他都是當頭兒的料。

“看出什麽所以然了？”紀燃手指輕輕敲着方向盤，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之間，“是在這兒聊還是換個地方。”

“聊什麽？”

男人嘴角輕勾，略顯自嘲，“聊聊你是怎麽住進我腦子裏的。”

淩湮眯起眼，若不是知道前因後果，她大概會以為這男人在說情話，“在那之前，你先告訴我，為什麽會出現在白雪的婚禮上？”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見許多關于你的事情，”紀燃取出一個東西握在掌心遞給她看，“醒來手裏拿着這個。”

看清他掌心的東西，淩湮睜大了眼——

是那枚訂婚戒指，微縮在琉璃球裏的粉色鳶黛一起一伏，發散着瑩潤的光。

這是星際時代的東西！

她從前穿梭來去從沒有帶走過任何東西，而紀燃竟把他們的定情信物帶來了。

“本來我也以為是場夢，但畢竟眼見為實，”紀燃捏住指環，放在眼前端詳，“這是我跟你……的訂婚戒指吧。”

淩湮屏息，點頭。

紀燃将戒指遞過來，淩湮猶豫着沒有接。

“是你的東西，接着啊。”他蹙眉。

見淩湮還在遲疑，紀燃索性抓過她的手，毫不脫離帶水地将指環往她手指上套去，結果在捧到女孩微涼的手指的瞬間，他的動作就放緩了，到最後，甚至有幾分溫柔的意思，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不是戴在這裏的。”淩湮說。

紀燃微窘，收回手，“戴錯了你自己挪一下，我又沒給人戴過。”

淩湮很想說，你戴過，而且給我戴過兩次。

但還是忍住了，右手輕輕拂裹戒指上的琉璃球，她低頭不語。

“你不會又要哭了吧？”紀燃的語氣略慌。

淩湮擡眸，眼底果然一片瑩潤。

“你不是星際第一機師？天下無敵的麽？怎麽會是個哭包……”紀燃嘴裏抱怨着，卻已經又揪過一張面紙遞了過去。

淩湮盯着他，不接。

紀燃動作頓住，然後略顯僵硬地湊近她，用面紙掖在她的面頰，“你原先也是這樣吃定我的麽？我就這麽沒用？”

語氣裏滿是自我懷疑。

淩湮破涕為笑，“你不是都夢見了嗎？”

見小姑娘總算笑了，紀燃松了口氣，“夢裏我覺得自己還挺威風的，現在回想起來，也不過是個妻管嚴。”

“你可以不要妻管嚴，”淩湮晃了晃手指，“這個東西別給我就行了。”

紀燃将面紙折疊整齊，收在一邊，“那不行。”

“有什麽不行的。”在這個時空裏，他們本來素不相識的不是嗎？

紀燃拉起手閘，手扶着方向盤，似真似假地說：“剛好缺個老婆。”

車呼嘯着，重新拐上了公路。

淩湮問：“你要帶我去哪？”

紀燃輕笑，“全城都在找你，自然是避避風頭。你該不會覺得從白氏的婚禮上憑空消失，這事兒能就這麽簡單了結吧？”

淩湮這才從重逢的狂喜中清醒過來，想起婚禮之上白飒和白雪種種詭異的行為。

“他們倆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問我？”紀燃笑出聲，“我可是今晚第一次見到那位風華絕代的白小姐。”

聽見他單獨拎出白雪，而沒提白飒，淩湮敏感地追問：“那白飒呢？”

紀燃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小丫頭還挺敏銳。”

淩湮皺了皺鼻子，“你以前也這麽說過。”

“是麽，英雄所見略同。”紀燃臭屁地自誇了一句，接着正色道，“白雪和白飒從小一起長大，白雪的成名可以說是身為娛樂公司幕後老板的白飒一手促成。他們倆結婚，與其說是日久生情，還不如說是商業聯姻，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想到白雪看白飒的眼神，淩湮心髒鈍痛。

“你怎麽知道？”淩湮掙紮着替白飒辯解道，“也許他們真的相愛，只是正好也有利益瓜葛。”

“我當然知道。”紀燃輕蔑地笑了笑，“手套箱裏有個牛皮紙袋，你自己打開看。”

淩湮依言重新打開手套箱，果然找到個合得好好的牛皮紙袋，裏面厚實的一疊資料。她轉開繩子，伸手取出文件，一眼就看你見了照片上的自己。

她錯愕地連着翻了幾張，都是不同場合下，從遠處偷拍的自己。

雖然連她都不知道當時的“她”在幹什麽，但絕對是不知情的。

“這是什麽？”淩湮詫異地問。

“白飒要的。”紀燃調轉車的方向，拐入僻巷。

淩湮失笑，“他找人拍我|幹什麽？”

“想确定你有沒有談戀愛或是喜歡的人，”紀燃聳肩，“不過很可惜，你的唯一愛好就是做模型，社交屬性幾乎為零。”

“……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紀燃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因為我就是他雇的那個私家偵探。”

“偵探？你？”

“怎麽？退伍軍人不用吃飯的麽？”紀燃用看小孩子似的眼神看她，“還是說你以為我在地球上也能動辄花個千兒八百萬替你買棟小樓。”

他說的自然是在威珀爾星的事。

“你記得這麽清楚。”

“職業病。”

淩湮拿着那疊照片，手心更冷了，“我談不談戀愛，跟他有什麽關系，真是……”

“暗戀你呗。”紀燃說着，車猛地一打彎，帶着駕駛者的怨氣似的甩了個尾。

淩湮沖了一下，好不容易坐穩了，“你這什麽車技呀！”

“技術當然沒有你開機甲的前未婚夫厲害。”紀燃半閑不淡地說。

空氣中怎麽彌漫着，淡淡的，酸味兒？

淩湮狐疑地說：“你這語氣，該不是在嫉妒‘自己’吧。”

紀燃一拉手閘，将車熄了火，“你愛怎麽想都行，下車。”

說着，他就拉開車門，率先跳了下來。

淩湮推開門，對着面前的舊式小樓直發愣——枯藤老樹夜鴉，小樓隐隐綽綽，竟與紀燃在P星的別邸有三分神似。

“古堡沒有，別墅欠奉，只有這要拆不拆的老房子，你将就将就。”

嘴上雖說得很不以為意，可男人卻打開了手機探照燈，細心地替淩湮照亮了腳下的路。

她心頭發暖，無論到了哪裏、什麽時候，這個男人都是嘴硬心軟，是對她最細心的那一個。

房門推開，淩湮立刻被濃郁的灰塵嗆住了鼻子，咳了幾聲。

“……不好意思，”紀燃快步上前，推開窗戶換氣，“很少回來住。”

冷風灌進來，吹動了蓋在家具上的淺色布料。

看來這兒真的不常住人，就像在P星的府邸一樣，紀燃常駐部隊，幾乎不回家。

“那你平時都住哪兒？”淩湮拾起沙發上的布，輕車熟路地疊起，像從前幫紀燃收拾P星府邸的時候一樣。

紀燃看着她，眼前的人和夢中與自己相愛的小姑娘彼此相重疊，有種恍如隔世的茫然。那份生死相依的感情既是他的，又不是他的，以至于他無法确認此刻想要上前擁抱淩湮的感受，究竟是源于自己還是星際的那個“他”。

“事務所。”他簡短地說。

淩湮将布折好，又把抱枕放正，沒有回頭地問：“那為什麽今天不回事務所住了？”

“不方便。”

察覺到紀燃的話實在有點太少了，淩湮狐疑地回過頭，正好撞見男人幽黑深邃的目光，他那麽專注地看着她，像是隔了星河萬裏，時光千年。

“……為什麽……不方便？”

紀燃走向她，因為身材的關系，幾乎擋住了從天花板上的垂下的燈光，把嬌小的女孩整個攏在身前的陰影裏。

“紀燃？”

“嗯。”

“你想幹什麽？”

紀燃終于伸手，把人摟入懷中，雙臂收緊，抱得那麽用力，仿佛怕懷裏的人一眨眼就會不見了。

淩湮聽見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也聽見他左胸傳來的擂鼓般的心跳。

“為什麽抱我？”

“不知道。”

“為什麽嘆氣？”

“不知道。”

“現在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

淩湮終于被他的一問三不知惹惱了，雙手推在他的胸口，仰臉氣鼓鼓地說：“什麽都不知道，你靠我這麽近幹什麽？”

誰知男人耍賴皮似的，又重新将她按回懷裏，下巴墊在她的頭頂上，悶聲悶氣地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麽闖進我腦海裏的，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誰，和我什麽關系，我只知道……”

“知道什麽？”

窗外遠遠的，有車鳴笛。

這細微的聲音，顯得室內更加安靜，男人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了淩湮的耳朵裏。

“我只知道……我不能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