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鬧劇的收場,是小侍女看不下去會客廳裏的劍拔弩張,提着裙子去都督府找了書錦錦。

書錦錦趕來,進屋一看,嚯!

少主和烏恒侯一時不見,竟是兩人臉上都雙雙多挂了幾條彩。

他家少主大概知道打不過,整個人直接躲到了慕廣寒背後去了:“寶貝阿寒,算了,別理他了。瞧他什麽都舍不得那摳搜樣?不給就不給,我洛州又不是沒有。你要什麽,夫君給你!”

衛留夷則咬着牙,臉色很是難看。

書錦錦:“……”

她當然先是假心假意沉痛地批評了自家少主,揪着他的耳朵:“我洛州待客之道一向謙恭有禮,少主怎可對貴賓如此放肆?”

繼而又裝模作樣假意關懷衛留夷:“烏恒侯,我與鈎鈴情同姐妹,她特意寫信讓我好好照顧您。如今弄成這般,唉,要我如何交代。”

衛留夷咬牙:“不必……勞煩,我今日就回烏恒。”

“啊?”邵霄淩聞言,馬上啪啪鼓掌:“那敢情好,恕不遠送!”

衛留夷苦笑一聲。

曾經溫柔的愛人如今卻不再得見絲毫柔軟,縱使他不惜放棄所有尊嚴、卑微到願意丢舍門第身份與他浪跡天涯,也不為所動。

心底像是被蛀空了一塊,一陣陣發冷。他撐着最後的力氣,逃一樣快步匆匆走出會客廳。

……

慕廣寒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邵霄淩很是不爽,伸出爪子一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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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一向不喜月華城主動不動就笑,但和笑相比,他更不喜歡他對着那種人悵然若失!

“別看了!那王八蛋什麽狗玩意兒?他以前對你幹的那些破事聽得都來氣。口口聲聲錯了,提錢又不肯給,虛情假意算什麽東西!”

“好了好了,知道你以前受委屈了。剛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洛州什麽都有,你要什麽,他不給你,我給你。”

慕廣寒:“……”

“少主,你覺得我适才費勁跟他拉扯,問烏恒要那八十萬石糧草,是為了什麽?”

邵霄淩居然還眨巴眨巴眼:“啊?”

“……還不是因為你們洛州兵太少、糧又缺,打仗都快要打不起?”

不然還能為什麽,八十萬石擔糧食我自己拿來吃嗎?

邵霄淩:“哦。”

炎夏陣陣,窗外蟬鳴又起。

半晌,邵霄淩皺了皺眉有點委屈:“可是,這缺兵少糧也不全是我的錯。半年以前,洛州還是我爹在管。這半年又是南栀在管,嫌少你找他們算賬去。”

慕廣寒:“……”

少主好,少主妙。少主時不時都能讓人太陽穴為他突突跳!

“你是如何從我剛才那句話,聽出怪你的意思?”

邵霄淩嘴硬:“那你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就是我早年過于吃喝纨绔,浪費了州府的銀錢,如今才會缺錢少糧的嘛?”

“……”

慕廣寒:“我雖沒那個意思,但少主如今能這麽想,願意将責任一肩攬上,從此洗心革面勤儉節約,也是洛州百姓之福。”

“你!”

兩人開始鬥嘴吵架。

近來的侯府一景。月華城主雖對外潇灑大度不拘小節,怎奈少主拱火實力一流。

書錦錦:“……”

但是,哪有人一邊吵着架,一邊又分明開心的?

她這個傻弟弟,前幾天還在一口一個“醜八怪”,如今卻是眼裏的光彩都快溢出來了。

書錦錦畢竟是都督府的掌事女官。在她心中,月華城主應該是洛南栀已經“定下”的人。以至于如今看邵霄淩與其親近,總莫名有種撞破“小叔子與長嫂之事”那味兒,怪別扭的。

綜上所述。

她還是非禮勿視,趕緊走吧。

可沒跑兩步,卻被慕廣寒叫住。

“錦錦姑娘留步!”

“我還有要緊事,要與少主和錦錦姑娘共同商量。”

……

一盞茶的功夫以後,侯府內室。

慕廣寒掩了門窗,驅走下人壓低聲音:“錦錦姑娘适才說,與烏恒李鈎鈴情同姐妹。廣寒想問……”

“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将她一人騙來洛州,而不引人懷疑?”

書錦錦一愣。

肩上一沉。慕廣寒不顧男女親疏之別,直接一手搭在邵霄淩肩上,一手搭着她,将兩人都籠到自己近身,聲音更低。

“我是在想,趁着衛留夷還沒走,機不可失……咱們幹脆暗中将他一行人全數扣下!”

好家夥。

書錦錦倒是一向處變不驚,耳邊邵霄淩直接好大一聲:“你說什麽?!?!”

“噓!!!”

邵霄淩壓低聲音:“你說什麽?”

慕廣寒與書錦錦一起挑眉瞪他。

邵霄震默默震驚。

他好歹也是一州州侯,就算從未标榜過光明磊落,可把前來拜訪送禮的另一州州侯……給扣下來,這也太過背信棄義、見不得光了吧?

更何況洛州與烏恒,從他父輩起便一向交好,遠無冤近無愁。

他是讨厭衛留夷,但好歹這半年來,周遭儀州、寧皖、西涼、東澤皆對洛州伸出魔爪,唯有烏恒沒有落井下石。

慕廣寒點點頭:“嗯,正因洛州與烏恒向來睦鄰友好,咱們将他偷偷扣下,才不易會引人懷疑。”

“……”

“當然,僅扣下衛留夷一個沒用,必須将李鈎鈴也盡快騙來才行。此後,只要咱們速戰速決,盡早奪回城池、迎回大都督。回頭收拾烏恒輕而易舉。”

邵霄淩繼續一臉不敢置信。

半晌,磕巴道:“雖說,衛留夷那樣待你,你想如何報複都情理之中。”

“但我也确實……未料你恨他至此之深!!!”

竟是要打下烏恒、奪人封地。此舉對世襲州侯而言無異于掘人祖墳。比直接殺了衛留夷還難受。

慕廣寒:“……少主,廣寒發誓,此事與我同衛留夷私人恩怨,絕無關系。”

“僅是對事不對人。”

“畢竟,洛州要興,烏恒遲早要打。”

“晚不如早。想來……洛南栀同我應當是想到一處的?”

……

慕廣寒說完這話,看向書錦錦。

邵霄淩仍懵着。

書錦錦點了點頭:“确實,南栀他也是這麽想的。”

“少主你勿怪姐姐這話又提起傷心事。當年咱們侯爺與儀州侯櫻祖幾十年的情誼,從未想過遭其背叛,可結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這亂世之中,情誼不值錢。”

“何況你看那衛留夷,此次過來行事瘋癫、不顧後果,便是這半年不曾落井下石,誰又知道以後如何?”

“咱們此次出征北上,乃是調出洛州全部将士孤注一擲。到時州府安沐空虛,一旦衛留夷回到烏恒,與儀州、東澤抑或西涼互相勾結,我軍腹背受敵,将死無葬身之地。”

“南栀也正是因為顧慮到這一點,才會只敢帶小半兵力出征,才至如今被困沙唐。”

邵霄淩:“……原來,竟是如此。”

洛南栀是考慮他與州府安危,才會被困邊疆。

書錦錦點頭:“半年而已,前車之鑒,洛州已經付出慘痛代價,無論如何絕不可重蹈覆轍。”

“哪怕枉顧昔日情誼,也該聽月華城主的扣下衛留夷。寧教我負天下人,先下手為強。”

……

慕廣寒最初的想法,其實是拽着烏恒同分一杯羹、共上一條船。

并不是扣押烏恒侯。

本來只要通過借兵借糧、商議利益共享,在戰前之時将烏恒與洛州緊緊綁在同一根繩上,就能免于後院起火。

但畢竟相處過一年,他了解衛留夷。

向他借兵借糧借,是借不到的——哪怕動之以情曉之以利,哪怕雙倍奉還附加各種好處,在衛留夷這裏也行不通。

因為衛留夷那人,是真的愛民如子。

“烏恒的一米一粟皆是百姓辛苦,烏恒軍更是人人皆為子人夫,不能為你一人……”那話雖聽起來虛情假意得可笑,可從衛留夷口中說出,還真未必全是借口。

在烏恒一年,慕廣寒親眼看過衛留夷如何努力當一個好州侯。

不興兵戈,與人為善,關心百姓疾苦,珍惜民脂民膏,連侯府布置都相當簡樸。

這樣的人,跟他坐下好好談,陳明利弊是沒用。借兵烏恒哪怕只折了一個,他都無顏面對人家孤兒寡婦。

所以他才用了激将法,逼他。

可惜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還是行不通。

……

就只剩扣人這一條路了,然而扣人也有問題。

慕廣寒倒是不怕到時兩州內讧,南越王問責下來不好交代。

卻很擔心李鈎鈴性子一向機警,未必能成功能将她一次騙來。

可若不能将她一起拿下,以李鈎鈴聲望,只怕一人也能帶兵向洛州宣戰,那可就是反而弄巧成拙、全盤皆輸了。

書錦錦亦感覺頗有壓力:

“城主若是只想與阿鈴當面談談,錦錦倒是随時可以從中穿針引線。可如要扣她,阿鈴畢竟武功高強,萬一讓她跑了,那可不得了了!”

慕廣寒:“唉……”

這不行那不行。

可就這麽放衛留夷回去,又是放虎歸山。

原本慕廣寒也當他正人君子溫潤如玉,但這“君子”不僅屢屢出他意料,這次過來也确實瘋兮兮的。實在不得不防。

怎麽辦。

等等。

慕廣寒:“我怎麽糊塗了?”

簡直是燈下黑,他從一開始就錯了——花那麽多心思和那油鹽不進的衛留夷瞎攪合,想說什麽理呢?

一件事,若和一把手談不攏,就去和實權二把手談啊!

……

後面幾日,邵霄淩留在安沐,與将軍府和各級官員協同籌措糧草、如火如荼安排備戰時的洛州各項政務。

慕廣寒則在楚丹樨和書錦錦的陪同下,去兩州邊境見了李鈎鈴。

南越統共一府四州。陌阡府、儀州、洛州、烏恒、寧皖。

按說儀州、洛州、烏恒、寧皖四州,州侯都是一方父母官,都歸陌阡府的南越王管轄。可如今天下已亂,儀州侯選擇背棄幾十年舊友叛出南越投靠西涼。寧皖侯則對南越王征召愛理不理,暗地裏忙着拓寬地盤并私下同東澤紀散宜通信稱兄道弟。

就連邵霄淩的親爹洛州舊主邵子堅,口口聲聲“我乃天子忠臣”,在世時背地裏也是擁兵自重、耐心蟄伏。

簡而言之,南越四州中,有三個州的州侯都暗懷枭雄之心。

唯獨烏恒衛留夷,貨真價實當自己是一個地方父母官。成日裏不聞窗外事,只顧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田,愛護百姓,重視農耕,一心一意忠于南越、忠于朝廷。

若此人生在和平盛世,自然無可挑剔的好州侯。

可亂世之中,卻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絕不是善良寬仁、偏安一隅就能守得長久。衛留夷雖不是邵霄淩一般的二世祖,卻也有一個致命缺陷,就是大格局上完全拎不清。

慕廣寒在的那一年,烏恒被西涼打三次。

西涼打人從不需冠冕堂皇的借口。

打你就打了。

缺糧打你,缺兵打你,看中你土地肥沃打你,看中你漕運通達打你。想擴張地盤了打你,順道路過了打你。

反正想要一統天下,遲早也是得打你。晚打不如早打。

可打了三次,都沒能打醒衛留夷。

他甚至還跑去告西涼王燕止的禦狀,期望早已名存實亡的天子能替他主持公道。主公如此仁懦,手下骁勇遠見之士早跑得差不多了,如今跟在身邊的,除了青梅竹馬的骁騎将軍李鈎鈴,大多只剩善良愚忠之人。

在慕廣寒看來,李鈎鈴與眼下整個烏恒格格不入,是烏恒唯一能文能武、且有格局眼見之人。

唯有她,一次次勸說失敗,但仍然努力費勁勸說衛留夷,要練兵屯糧、對外擴張。

也唯有她,訓練手下軍士有方,能在三次對西涼之戰中靈活配合慕廣寒。

此人頭腦清醒。

慕廣寒去了邊關。直接跟她談利弊得失,果然一講就通。

可惜烏恒竟無一人懂她,讓她身居高位卻郁郁不得志!

慕廣寒:“……”

實在太過浪費了。

不如考慮換個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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