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隔日,慕廣寒終于可以拄拐下床。

他的這把新“拐杖”有點長,蟠龍戟身、金光閃閃,摸起來涼森森的——西涼王價值連城的兵器果然手感很好,作為戰利品拿出去晃悠無比拉風。

西涼王好像非常喜歡兔子。

不然,難以解釋其人為何天天畫兔臉、把輕騎叫於菟營,就連金色游龍戟的名字也叫做“卯辰”。

卯,兔。辰星,別名兔星,還是兔。

莫非是因為他生來白發,還有兔尾巴?

一瘸一拐走過城牆轉角處,慕廣寒實在沒忍住,學着記憶中西涼王的模樣在手中把這金色卯辰拿在轉玩了一回。

……疼疼疼,傷口要裂。

李鈎鈴:“喲,你還沒死呀。”

慕廣寒一愣。

多大仇,阿鈴對他如此大的怨氣?

結果低頭一看,城牆之下,李鈎鈴并非在和他說話。而是在怼一瘸一拐、笑意盈盈向她走來的副将沈策。

沈策也不惱:“古往今來,如沈某這般貪財膽小之人,都是能長命的。何況此番李将軍還欠了我些人情,沈某只等着将來有一天阿鈴将軍百萬雄師富貴榮華,不忘賞我這瘸腿師爺跟着喝湯,又怎舍得死?”

李鈎鈴懶得跟他嬉皮笑臉,收斂心神,繼續給眼前随州軍按頭講故事。

雖然已聽人說了,慕廣寒和随州傅朱贏談好的條件是傅朱贏出兵援助,而洛州要在此戰結束後将五萬随州降軍全數歸還其麾下。

盡管如此,她還是在那大肆蠱惑人心,宣揚随州貧弊、州侯昏庸,而洛州富庶,軍隊又十分舍得發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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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城中,她險些釀成大錯。至今懊悔不已,當然要努力做些事情,盡量将功補過。

如若一些士兵自願轉投洛州,那傅朱贏也沒話可說吧?

慕廣寒全程在城牆上聽,感覺學到了許多武将世家誘人投降的話術。

一直聽了快半個時辰,李鈎鈴才發現他在那站着。

“城主,我……”她氣喘籲籲跑上來,“阿鈴未服軍令,險些釀成大錯,請城主責罰!”

尤其是看見他手中還在玩着那把戟。當日那麽粗的東西深深貫穿那人身體,她就在身側,想想都疼。

慕廣寒:“……”

其實,當時之事,他認為李鈎鈴倒并沒有大錯。

“當日我讓你留下,本就是因為除你之外,軍中找不到任何一人能比你守得更好。”

“何況既是打得過,還依照計劃逃出城外只怕反會讓敵軍起疑。誰又能想到那西涼王一直不上當,不止你猝不及防,我為他設的天羅地網也一個沒用上。”

“那般境況,已是多虧你應對得宜。”

“而且,若非你城防堅實、布陣妥當,後來我軍也不能拖西涼整整一個晚上。”

李鈎鈴:“可、可我畢竟……”

慕廣寒:“阿鈴,一将成名之前,大抵多半都是要吃些虧、要練兵的。”

“別人不說,你就看那西涼王。也是被練了幾次後,才變得這般厲害……”

慕廣寒同她說了許多話,才笑笑走了。

那日晴空萬丈、萬裏無雲。

李鈎鈴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無言、久久不能平靜。

沈策:“瞧瞧,這古往今來君臣相知,一向是人間佳話。”

李鈎鈴:“……你是沒死成,越發胡說了。”

沈策笑笑:“我沈氏一族多不學無術,但押寶眼光卻從來是一等一的好。”

“李将軍且看着罷。”

……

慕廣寒那日才與李鈎鈴分開,傅朱贏就帶着勸降拓跋星雨的好消息回來了。

青年唇角淺淺揚起一抹笑,畢恭畢敬半跪下,目光所及之處,是慕廣寒繃帶之下修長的指尖,猶記很久以前,那指尖輕觸他,總是沾滿藥香。

他頭頂驕陽,一襲朱紅披風如火,擡起眼。

“望舒哥哥,阿贏不辱使命,有沒有獎勵?”

可尚未等慕廣寒回答,他又馬上收回灼灼目光,眼神微暗搖了搖頭:“不,說笑而已,阿贏不敢。”

“這麽些年,望舒哥哥總算又肯理一次阿贏。阿贏心中已然知足。”

“阿贏如今只有一個願望。阻擊燕王時,阿贏想要長護望舒哥哥左右,不讓你再受一點傷,想望舒哥哥應允,好不好?”

記得以前治療腿傷時,他總是會委屈巴巴地要獎勵。

獎勵常常是一顆甜甜的饴糖,他從他掌心吃下去,偷偷舔一口。只是自打分開,同樣的饴糖再在口中化開,就只剩下難熬的苦澀。

從那以後他再未完整吃過一顆糖。

而如今,他已不再會去回想那當年無邊苦海之中一絲真實的甜。

這般半跪在月華城主面前小心試探,也很清楚自己這矯揉造作,依恃的絕非是當年的偏寵與疼愛。

不,他如今要展示給月華城主看的,是他的“可用之處”。

他傅朱贏文可降将武可退敵,遠比眼下月華城主身邊的這些人都要強大、好用得多。

若他也能如那西涼燕王一般被王侯之家收為養子,早該一飛沖天,而不是委身在随州侯這庸碌之人麾下埋沒。

可惜,卻是命不好。

自幼流落街頭,又被命運狠狠捉弄,臨門一腳未能通過月華城主的“試煉”,失了本該逆天改命的機會。

所幸這麽些年過去,月華城主身邊,也沒一個人肯好好珍惜、愛護他。

之前多年,他死活不肯回頭。

如今想必也是心灰意冷、被那些人實在傷得痛了,才願意再理理他。

傅朱贏慶幸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這麽些年來,很多當年不懂的事,他已看清了許多。望舒這人,縱然卑微溫柔、屢屢飛蛾撲火,心底始終有一根清醒的底弦崩得死緊。

仗着他的喜愛就背叛、算計他,絕沒有任何好下場。

反而真心待他好,所得回報絕不止十倍百倍。

往日不可追。

重新來過,他會一心護其左右、甘為利刃,為他征戰天下,絕無怨尤。将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萬世稱頌。

這麽想着,他偷眼去看慕廣寒。

卻只見天高清朗,一片碧藍,逆着光,他看不清月華城主此刻的神情,只能見得握着長戟的指尖偷偷緊了緊。

“……”

那一刻,有什麽細微的聲音,仿佛從早已石化冰封的心口,悄悄砸出一道裂痕。

一些很久以前的情緒,蔓延而出。

傅朱贏忽然做了一個短暫的白日夢。多年以後,他們互相依靠、終得了天下。高處不勝寒,某個夜晚彼此瘋狂取暖,他懷着歉疚跟他說,抱歉曾經那樣待你,讓你疼了、讓你那麽難過。

也許,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他。

裂痕不能如初,破鏡不會重圓,他也不信那些。

但誰讓這人只能從自己這裏汲取一絲溫暖,帶着恨意與遺憾的一生糾纏,其實也不錯,是吧?

餘光,有人從身後過來。

傅朱贏回眸,看到衛留夷。

他起身,沒有争風吃醋,只垂眸拱手辭別月華城主,繼續去整備軍營隊伍。

就讓他去再招望舒的一次讨厭好了。

反正烏恒侯這人很蠢,雖然懊悔是真的,卻永遠拎不清重點,每每表達出來,只會适得其反。

根本不是對手,怕什麽?

……

與傅朱贏擦身而過,衛留夷閉上眼睛。

曾經,他身邊有個葉瑾棠,他眼裏的小棠乖巧又可憐,他始終不明白為何穆寒不喜歡他。

可如今,他看着慕廣寒身邊蠢而聒噪的邵霄淩,和這陰險雙面的傅朱贏,那一聲聲“望舒哥哥”,叫得他難以忍受、幾欲作嘔。

可一想到……

也許在穆寒眼裏,這人的一切行徑,也不過只是乖巧、聽話、懂事可愛。

他才終于醍醐灌頂,大徹大悟。

慕廣寒見他怪異:“怎麽了?”

衛留夷說不出話,憋的難受。

這幾日,他輾轉想了許多事情。其實一開始,阿寒并沒有讓他涉險,而是讓他跟阿鈴一起留守秀城。

是他自己一定要跟着他,才被派去了池城那條危險的路上。

“畢竟,倘若錢将軍來扮作我的話,身形太過不像。而邵霄淩去的話,他武藝不精,人又笨了些。”

“若你不去,也就只好另選一位武藝精湛的年輕将領。但如今洛州軍中,似乎沒有人比你武藝高強。”

出發之前,慕廣寒陳清了此行危險,不是故意罰他。

可是……

明知不是,心底卻始終有個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叫嚣,他就是在懲罰你。

哪裏不是罰。

以前,你礙于群臣規勸,對他刻意疏遠。

而如今,他對你是日日恰如其分的禮貌、疏離。

以前,你覺得葉瑾棠嬌弱,不忍心他流血,總覺得他好像很容易死了,不像穆寒那麽堅強。

而如今,穆寒也同樣覺得邵霄淩更為弱小、處處細心護他。卻舍得送你去流血、厮殺、瀕死、絕望。

那日去池城的路上,屢次幾番,衛留夷渾渾噩噩中痛得不能自已。

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想,阿寒,阿寒,我死了也沒關系嗎?

可沒有人聽到,沒有人回應。

就好像當時碧游床上孤零零流血的人,被最信任喜歡之人所背叛丢棄,冰冷而絕望。

他終于徹底真正懂了他這段日子再無反顧的決絕。

如今一切,何嘗又不是樁樁件件當年的報應。拳頭打到身上才知道究竟有多疼,衛留夷絕望刺心,羞愧得難以啓齒,又輾轉委屈、痛不可當。

……

慕廣寒一直看着他。

看着他慘白臉色,眼中痛苦揪心。竟一時想不起這究竟是這段日子第幾次,這人用一副欲言又止、傷心欲絕的憔悴樣子看着他。

那一刻,他擡起頭,看向蒼遠的高空。

突然有些疲倦。

人生在世,若是上天既已擺明,想要的東西永遠也不會給與,又何必還一直倔強地讨要、掙紮、強求呢?

誠然,人生少了一抹溫情陪伴,是少了些甜。

可也少了苦痛糾纏。

甚至,他也不是那麽想要見到洛南栀了。

不再想去喜歡誰、不想将心交給任何人,只想好好打完他的仗,早日天下一統。

有件事,他一直誰也沒告訴。

天下皆知月華城擅占,能蔔算天下大運。

這是事實。眼下大夏雖四分五裂、民不聊生,但是按照天命氣運,只需再熬數年就能和合一統。

那時,氣運所歸的天下之主,會牽着他的手,送他走上“古祭塔”,完成他作為月華城主最後的宿命。

所以說白了。

他只是這輩子實在沒嘗過什麽甜頭,不太甘心到了最後還要被什麽阿貓阿狗牽手,捧臉圍觀他如何凄慘地死掉。并且這位他根本不熟的天下之主,還能得到月華城百年氣運賜福,一生繁華照耀。

他都夠倒黴的了。

死前還要看着好運對照組?什麽玩意兒!

如果非要賜福,他也希望至少能賜福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吧。

天命已定,但天下之主未定。以至月華城主靈機一抖,覺得這其中尚有操作空間。

比如,他完全可以扶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去做那個受他賜福的天下之主。

這樣,對方也得了好處,他也沒那麽不忿。

可誰能想到,想要找個喜歡的人卻那麽難,屢戰屢敗,最後戀愛沒談成,自己卻莫名其妙地走上了一條偷偷單幹、坐擁小半壁江山的路子。

事情若是如此發展下去。

慕廣寒深深懷疑,這事情到了最後會不會變成……我即天下之主,我牽我自己?

但縱是“我牽我自己”,也比牽個不喜歡的白眼狼強。

大不了到時他把天下之主讓給荀青尾、紀散宜,牽個朋友上去,起碼朋友不枉此生。

當然。

也不是沒有偷偷想過,會不會淪落到凄凄慘慘,宿敵牽他上去。

慕廣寒覺得不太可能。

天下之主雖還未定,但人的命燈氣運,許多巫者都能查到。

像邵霄淩、衛留夷這種州侯之家的貴重命格,抛開性格志趣不談,若硬将天下之主的運勢扔他頭上,不至于完全承載不下。

但燕止的命燈就不太行了。

灰得慘慘淡淡,像個死人。

這種命格根本承受不住這麽強的運勢,強迫硬來,下場只會非常凄慘。

雖說平日裏看那燕止,倒是好運連連。

一句“我不信命”,就弄得那倒黴命燈跟假的一樣。西涼王也算野得令人敬佩。

……

火神殿廢墟,外面山火燒了兩日。

好在這神殿位于地下極深之處,不僅能夠躲一時煙塵,而且從出口進入後,裏面還別有一番洞天。

陳年舊殿雖然是殘垣斷壁,雕梁朱漆也早已剝落,但石壁上的精美雕刻卻依舊清晰可見。也不知幾千年之前的先人們是靠什麽修建起來如此曲折巨大、鬥拱錯綜的神殿,着實令人肅然。

神殿深處,大世子雁弘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拿着一塊紅色寶石不住喃喃:“哈哈……天玺真的到手了。我果然是天命所歸。”

一會兒,卻又像是看到了什麽,滿是驚恐:“不得了了,寂滅之月即将爆裂,四州百姓蕩然無存。要去皇都,須躲去皇都才能避開劫難。如若不能,就去求月華城,西涼只能去求那月華城……”

周遭陪同臣子侍衛們,一個個面如土色。

尤其是三朝老臣叔允,只恨這西涼雁氏一代不如一代,連連嗟嘆。

忽然,有人喊到:“燕王!”

“燕王來救我們了,我們有救了。”

“王上您是怎麽進來的?外面不是已被大火封嚴?”

“燕王,燕王大人……”

叔允是作為大世子雁弘多年輔佐,與同僚皆與燕止面和心不和。然而此刻,他卻眼睜睜看着身邊常常背地裏罵他“僞王”“小人”的老臣,都已匍匐在地,高呼命不該絕、老淚縱橫。

燕止:“莫慌,外面火勢已弱,我已細致标記來時路線,特來帶世子與諸位大人回家。

“王上真是将我們性命都放在心上!”

“太好了,燕王大人不惜只身涉險,也要救我們回家……”

人心向背,一向如此。

叔允感嘆。短短幾年,他親眼看着這燕王不收攏人心。

原本西涼四大武将世家沒一個看得起他這個外姓人,但他就能善用趙氏嫡女紅藥争強好勝的性子,沒事就同她打賭,願賭服輸把她拐上戰場,如今一晃多年征戰共進退,趙家的天平已分明向他傾斜。

同樣,沒事去找師家的小少爺師遠廖鬥酒,喝着喝着就成了好兄弟。如此一來,已快得了武将世家近了一半人心。

而此刻眼前不少文臣,此番見大世子瘋癫之狀,也是大失所望,而對前來救援的燕王明顯五體投地。

燕止:“……”

但這還不夠。

一次救援而已,冥頑不靈的老臣們,只怕還感受不到“共患難”的真谛。

但沒關系,相信月華城主這幾日已幫他搭好戲臺。

果然,燕止拖家帶口,剛将一行人帶出火場,就見師遠廖一臉氣急:“燕王,那拓跋部好大的膽子,竟然叛了!”

燕止絲毫不意外,打量了一下趙紅藥與師遠廖的灰頭土臉。

“你們已去跟他打了一場?”

師遠廖:“他們不要臉,不應戰、只放箭!”

燕止沉吟片刻。

他雖一早想到月華城主必有後手,不會輕易放他走了,卻也不确定他究竟會如何整他。

原來,此人竟是按照之前的構想,将安城、府清、秀城連成了一線,想要将他堵在洛州籠中捉燕。

趙紅藥咬牙:“何止如此!池城随州軍也叛變了,咱們繞道另回去的路也沒了。”

燕止:“……”

“大世子大軍的糧草,還被他們偷了!”

“你知道他們還多卑鄙嗎,他們在那連成一線的幾座城上,還都放了捕鷹網!”

燕止:“……”

燕止:“如此說來,如今是洛州、拓拔部、随州合兵二十多萬大軍,圍堵我西涼不到兩萬人?”

此言一出,衆臣變色。

“王上,老臣願肝腦塗地粉身碎骨,您與大世子務必平安啊。”

“王上,到時攻城,臣等死戰力保,您帶大世子突圍……”

燕止:“如今敵暗我明,獵鷹又放不通。且不說月華城主多半已布好天羅地網,哪怕沒有,四城互為依靠,一旦兵臨城下,敵軍便随時可與其餘三城聯手圍剿,縱我西涼鐵騎再是骁勇到時也只有死無葬身之地,如何攻城?”

“可倘若不攻城,眼下糧食頂多能吃兩三天,只怕也等不及援軍到來。”

一時之間,西涼衆臣絕望。

燕止:“但我或有一法,能帶諸位全身而退。”

……

西涼無人擅水。

可也不知為何,這燕王入水卻如魚一般,那樣湍急的河道,他不一會兒就帶着繩索游到了對岸。

火神殿這條路,本是洛州一條古道,只因河流改道,所以廢掉。

如今,只靠兩岸樹木與簡易繩索,西涼軍在此搭起了一座橋。

只要從這橋上過去,前面便是郁山山脈旁的山石古道,再過一座遺棄的險峻廢城,便能到達儀州境內。

全軍渡河,衆人喜不自勝。

随即輕騎一路狂奔,眼看廢城就在眼前。

燕止:“……”

燕止:“………………”

師遠廖:“王上?”

那座荒廢百年的山間破城,竟已被簡陋地新修了一番。洛州軍還在城門釘了牌子。

“燕子窩。”

“……”

西涼王點了點頭:“有趣。”

師遠廖:“王上,您都快笑不出來了,就別有趣了吧?我們怎麽辦啊?”

怎麽辦。

燕止擡眼,只見城牆上有什麽金色的東西閃耀。仔細一看,竟是他的戟。戟旁還有人正在投小彈弓玩,仔細一看,月華城主帶着幾個人,正笑眯眯在城樓上以逸待勞。

哦,“燕子窩”邊還有兩行對聯小字,用紙貼的,裝點很是潦草。

——舊時西涼堂前燕,如今飛入誰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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