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慕廣寒從城樓上看,西涼軍訓練有素、反應很快。
這邊“燕子窩”剛剛射下紛紛箭雨,那邊西涼王果斷就帶領部隊極速後撤。
洛州哨探小心翼翼遠遠跟着,探得西涼在十裏開外的山間尋到了一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的山隘,安營駐紮下來。
當夜。
廢城之中、與西涼山隘,兩邊主帳之中都燈火通明。
慕廣寒垂眸:“就圍他們。”
燭火邊桌面展開的地圖上,修長手指推了一下在圖上暫充軍隊的那枚小玉佩。他如同得勝之人落下将死敵方的最後一步棋,眼裏閃動着熠熠光華光。
“全軍死守不出,就這麽圍着,圍死西涼軍。”
西涼軍單兵作戰太強,哪怕是二十多萬大軍将其籠在其中,貿然出兵與之厮殺,都未必能占到便宜。
然而,再強的軍隊、再高的戰力,畢竟都是血肉之軀。
渴上餓上他們幾日,不怕他不戰而降。
西涼的糧草還有兩天。而比糧草更緊張的,更有一樣東西。
慕廣寒覺得,此時此刻,燕止應該已經發現“問題所在”了。
猶記白天他在“燕子窩”城樓上玩射戟,從上向下看去,那白毛西涼大兔子還沖他不服輸地笑而露齒了呢。
不知道此刻,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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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止确實笑不出來了。
深夜,月黑風高,一騎於菟營手中火把星星點點。
那火光映照着西涼王異色的雙眸,亦映照着河床被堆積的易燃物熊熊燃燒而阻斷了的來時退路。
以及河床上面依舊還在嘲諷一般蕩悠悠的,他們之前過河時架起來的簡易吊繩吊橋。
吊橋下面沒有一點水,只有餘濕尚存、光禿禿的河床。
燕止:“……”
燕止:“…………”
上游,府清城。
拓跋星雨這幾天,一直在奉命幹一個活兒。把護城河通往原廢舊河道的那段給徹底堵死,讓廢舊河道下游斷水。
順帶着,再用糧車裝上許多易燃物,把路死死堵上。
天幹物燥,那火至少能燒上幾日。
幾日就夠了。
倘若兩三天吃不上飯,西涼兵至少手裏還有戰馬。哪怕再不情願弑殺昂貴坐騎,但被逼到實在無法時,殺馬吃肉尚可多維持十幾二十天。
可喝不上水,只要兩三日,整個西涼軍都要徹底完蛋。
……
果然,隔日清早,師遠廖就帶了一支騎兵在“燕子窩”下,瘋狂吱哇亂叫。
那時辰甚至都沒法說是清早——四更天才過不久,天都還是黑透的。大半夜的擾人清夢按說很叫人生氣,但這一夜慕廣寒過得倒是挺開心受用。
這麽失态地跑來瘋狂跳腳,可見西涼軍是急了急了急了。
日出後,很快就是大熱的天。
烈烈驕陽,曬得人都變形。然而師遠廖就那麽生生在外面叫陣叫了一天,叫得嗓子都啞了。
可惜,廢城城門緊閉、拒不應戰,全不理他。
第二日,師遠廖加上趙紅藥一起,又敲鑼打鼓、叫陣叫了一天。師遠廖最後沒轍了,竟開始命人高聲朗讀《月華城主風流史》。
慕廣寒:“……”
這就有點過于不友好了。
他倒不是沒風度,只是崇尚“禮尚往來”,提着重弓就給了對面遠遠一箭好招呼。
“啪”,書射穿了。
朗讀聲立止。結果趙紅藥倒好竟從懷中又拿出來一本,軍隊往後撤了幾百米,撤到重弓也射不到的地方,繼續念。
慕廣寒:“…………”
西涼人是賣話本的麽?
不得不說,通篇聽下來,這本沒被說書先生添油加醋過的正本《月華城主風流史》,寫得甚至算是時間線清晰、人物豐富飽滿,雖然其中也不免有一些錯漏之處。
比如有些他的前任,沒有被記錄在冊,比如貧寒出身的傅朱贏。
還有一些記錄在冊的,其實跟他沒有必然的暧昧關系,比如紀散宜和邵霄淩。
還有同一個前任被當成了兩個人拆分了的,亦有不同前任被揉成了同一個人。
總之,唉。
他倒是聽得無動于衷,邵霄淩這個早在酒樓聽過八百遍這個故事的人先替他惱了:“這都什麽胡說八道,阿寒,放我出城!我必下去好好揍他一頓。”
慕廣寒:“不急。”
對面還能叫嚣,說明他們西涼馬匹上挂着的皮酒袋裏,或許還剩一些瓊漿玉露。又或者,已殺了幾匹馬,飲了馬血。
“可然後呢?”
再多兩天,渴得喉嚨冒煙,還能說出話麽?
今日口幹舌燥多飲的水,都是來日要落的淚。因此,月華城主竟像是在茶樓聽書一般悠悠閑拿了幾包瓜子,泡了壺茶,一身月白人在城樓坐着,目光淡然而清定。
既能不費一兵一卒不戰屈人之兵,又何必在乎他垂死掙紮說什麽?
但邵霄淩咽不下這口氣。
“瞎說,瞎說,西涼蠻夷不通文理,滿口胡言!”
他一個堂堂洛州侯,在城樓上龇牙咧嘴,慕廣寒扶額沒眼看。
聽得書上說起慕廣寒與南越王的種種往事,邵霄淩:“胡扯胡扯我當年天天去南越王府怎沒見過此事”。聽得說起他與衛留夷的種種緣分,邵霄淩:“可一邊去吧衛留夷配得上咱們城主?”
然而聽得書上繼續說起他如今在洛州與“洛州侯”的種種暧昧旖旎,邵霄淩:“???”
雖說,自打當日十裏紅妝船,他也早就跳進洛江都洗不清了,但也不至于寫他倆野鴛鴦曠天野地、以天為蓋地為廬吧!
造謠誰不會啊!
堂堂洛州侯當場開始學市井小流氓的強調,大聲造對面師遠廖和趙紅藥的謠。反正他當年混花樓,看過的段子那麽多。
“……”洛州小小少主,睜大眼睛、十分震驚。
他全家上下,都是溫文爾雅、高貴侯門。
雖三叔浪蕩了些,沒想到竟會這麽多市井粗鄙之言。學到了!
洛州少主成功吸引火力。
片刻後,那邊不讀《月華城主風流史》了,開始讀《洛州雙璧傳奇》,充斥着邵霄淩年輕時幹過的和沒幹過的各種荒唐故事合集。
“……”
雖然十分荒誕,但很快,又一整天耽誤下來。
無論西涼何等挑釁,廢城依舊不應戰。
師遠廖念了一天的破書始終不得逞,已暴躁跳腳至極:“洛州一地遍地懦夫,竟無一人是真男兒!敢不敢來一人,與我陣前單挑!”
傅朱贏也早忍他們一天了。
此刻夕陽西下,城下那兩位将領幹耗了一天,其實已經明顯能看到疲态。更別說身後西涼軍,雖努力維持軍容嚴整。但這麽熱的天缺吃少喝曬了一天,軍士眼看着士氣不振。
傅朱贏:“望舒,讓我出戰,必能為你拿下敵将二人首級!”
可慕廣寒依舊只道:“不急。”
急什麽?
優勢在己方時,最怕就是輕敵。
萬一對方只是佯裝疲倦呢?萬一對方藏有伏兵呢?萬一敵将不要臉将,說是單挑急了眼幾個人一起上呢?
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做完的事情,哪怕只是多一個自己人受傷,都不劃算。
慕廣寒想起前些日子,燕止死活不上當。
如今,換做他油鹽不進,就是斷水斷糧圍住不理,且看西涼王要怎麽辦。
不知道等到了明日,斷水三天,燕王會不會自己來叫陣呢?
慕廣寒估計他不會來。
也是,要是換做是自己落得被燕止堵得盲頭蒼蠅、進退維谷,肯定也沒臉出來——難不成還要特意過來給宿敵欣賞自己失敗的臉麽?
哎。
慕廣寒歇了一會兒吃完了瓜子兒,抖抖衣襟,又趕緊下城樓去巡查城防了。
凡事不能高興得太早。
雖說他也想不到燕止還有什麽法子能逃出生天。但按照他往日的經驗,過幾日能否真的開火煮上燕窩吃,還猶未可知。
畢竟那只燕子撲騰着翅膀逃跑的辦法,可是歷來十分的……五花八門。
……
西涼軍帳內。
內憂外患,衆軍官大臣争得不可開交。
有人提出,為今之計總不能活生生渴死餓死,只有強行攻城突破。然而馬上有人反駁,別說廢城紛紛箭雨難以接近,就算攻入城中,想必月華城主也設好了天羅地網。
又有人提出,那不如沿着幹涸河道走回府清城。府清城拓跋星雨是或許好對付一些,但城樓高大堅固、又有剩下三城互相倚靠扶持,過去一樣就是被圍剿。
嘈雜聲中,燕止不語,默然反省。
有件事,他并不會開口承認。
這趟洛州之行,早知如此,一開始就不該來。
并非是兩萬輕騎數日橫掃儀州讓他忘了天高地厚,也不是月華城主十萬湊數的洛州兵剛被三個州聯軍消耗,讓他就此輕敵。
都不是。
他從一開始,就是來投機的。
并非想要攻伐洛州,而只是趁着離得近,加之我強敵弱,來偷一下心腹大患月華城主,試試運氣。
於菟營千裏奔襲、來無影去無蹤。萬一偷不到走就是了,無功而返也不損失什麽。
可萬一能偷到,就是一本萬利。
想到這,燕止笑了。
氣笑了。
這笑的确實有些不合時宜,滿營帳的人都看向他。他撥弄了一下自己蓋着臉的長發,也是頭疼得很。
雖很後悔,這事的悖論就在于——
不來試着偷這一次,誰又能知道究竟能不能偷到?
不來試着偷這一次,将來戰場再見被坑得更慘,他将永生後悔當年沒來洛州早點解決他。
然而試了一下的結果,又是被月華城主帶着那麽點殘兵破将生生整成這樣。
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大概此刻,唯一還能讓他這個西涼王挽回些尊嚴的,就是這次他的失敗已全然被大世子的愚蠢行徑給徹底遮蓋了。
全天下都只會覺得,是大世子将整個西涼拖入泥潭,燕王只是被拖累了的英雄末路。
……但,還遠沒到末路。
饞饞是一只聰明的鳥兒,西涼王摸了摸雪白的鳥羽,讓它給月華城主帶了一封信。
然而才去一個時辰,饞饞就回來了。
鳥羽受傷,信也沒了。
燕止眼底閃過一抹灰色淩厲。
……
是夜。
慕廣寒帶着洛州大小少主邊散步巡防,卻在月下城樓上看到一抹挺拔熟悉的身影。
“你在做什麽?”
那人聞言一震,同時手中雪白的海東青趁勢狠啄了他一口。
撲棱撲棱,海東青飛上夜空不見了。
慕廣寒目光沉沉看着他:“城牆上那麽多捕鷹網,傅将軍還親自去捉?”
傅朱贏只笑了笑,神色并看不出半分不自然:“恰巧路過,發現一只漏網,只可惜沒拿住,讓它跑了。”
“只是覺得有些稀奇,純白的海東青并不多見,好像只有西涼王那只,是白的。”
他說到此處,微微垂眸。
“怪朱贏多管閑事了。”
此事本只是小小插曲,慕廣寒卻暗暗記在了心上。
隔日,破天荒西涼王燕止一人單槍匹馬來了城前。
廢城之上雖然弓箭手整裝齊備,卻也是一時肅靜,士兵們雖然并未忘那日秀城之戰與西涼深仇,但也不由得心裏默默佩服此人膽色。
只是一夜而已,昨日還能放鷹,今日已是山窮水盡。
再沒有飲水補給,西涼軍就要面臨大量死亡。而無論是突圍還是其他都做不到。
便是英雄也折腰。
西涼王在城下丢下披風,除去武器,甘為囚虜。英雄末路高風亮節,可謂誠意滿滿。
至少慕廣寒站在城樓之上是滿意的。
就要吃到小燕子了。
遠處,西涼衆臣看着燕止一人深入城下,無不老淚縱橫嗚咽不止。深恨自己迂腐昏聩、只顧血脈正統,西涼王雖不是雁氏本姓,可這般心胸誰可能拟?而他們的大世子,卻還在癡傻沉迷天玺的大世子,實在是——後悔選錯了主子啊!
“燕子窩”城門開啓。
傅朱贏和幾位将領策馬而出,都按照月華城主吩咐帶好了捆綁的繩索——當然要綁好再弄進來,不然誰知道,萬一他赤手空拳也能在城中大殺四方呢?
燕止無奈,伸出手來。
卻就在此刻。
啪叽。
啪叽啪叽,幾滴雨絲低落掌心。
——我不信命。
他總愛是這麽說。但有時也懷疑,每次都贏不了月華城主又算不算得一種命中注定?
雖贏不了,可絕境之處又總能柳暗花明、枯木逢春。
慕廣寒:“……”
慕廣寒:“…………”
下雨了。
下雨了是什麽情況?!
“朱贏,快,抓住他!”
那一刻,傅朱贏同西涼王只隔了半丈不到。
然而西涼戰馬畜生有靈,竟是見了落雨後,突然向主人飛奔而去。而剛丢了武器的西涼王一見尚有轉機,也瞬間改了心思,當即一躍上馬,轉身飛奔而去。
邵霄淩:“放箭,放箭!”
慕廣寒咬牙:“傅朱贏趕快回來!”
邵霄淩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人也在下面:“哦,不能放,不能放!”
慕廣寒:“傅朱贏你追個屁!”
你這樣追還怎麽好好放箭!你這上趕着給人當擋箭牌呢?可惜他的喊聲傅朱贏沒有聽到,男子沉浸在一心一意即将捕捉到西涼王的熱血沸騰之中。
厲刺出鞘,然而,不中。
燕止騎術異常的好,人在馬上也能靈活躲閃。幾次不中,傅朱贏才想起得去刺馬,就在即将得手之際,燕止突然飛身擡腿,在馬上狠狠踹了他一腳,将他踹到身後。
雨勢漸大。
煮熟的小燕子,飛了。
那日,洛州衆人第一次看到一向脾氣特好的月華城主,在秀城那夜被長戟洞穿都沒有吭一聲的月華城主,在城樓淋着雨瘋狂罵人的儒雅之姿。
傅朱贏是犯蠢,但尚算情有可原。
可整個南越,整個洛州,慕廣寒當年還是虛擲蹉跎過相當一些年的青春的!
比誰都清楚,整個南越五月、六月是梅雨季,而七月以後就再也不會下了,至少要持續一個月的大幹旱。南越的稻子都是在這段日子大太陽暴曬的,年年如此。
從沒聽過這個季節還會下雨。
起碼之前許多年來,從、來、沒、有,聞、所、未、聞!
然而如今,它就偏偏逆天得下雨了,這下西涼可以大肆收集雨水,又能再茍個十來天。
慕廣寒無話可說。
西涼王那命燈真是假的麽?
哦。
慕廣寒想起來,他以前在書上确實看過有命燈不亮但是運氣絕佳的典範——那位将軍年輕、幸運、不服管束,但百戰百勝,年紀輕輕千裏奔襲橫掃疆場。
不到二十四歲就死了。
燕止倒是也背負着李代桃僵、給雁氏一族續命的宿命,意思是……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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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