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那日,慕廣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回到簌城的。

進了小院,就見禮物一車又一車運進來。副官雲臨:“都是燕王特意為城主選的土特産。”

慕廣寒:“……挺好。”

不出片刻,月華城主席地而坐,拆起了包裹。

西涼土特産是真的多,每一樣都十分新奇。慕廣寒饒有興趣拆着拆着,不禁想起小時候在月華城時,那時每年也會收到許多禮品供奉。只是那時的他太年少,總是很孤單,始終沒有能領悟到拆禮物的樂趣。

直到後來,去了南越,顧蘇枋也總愛這樣一送一大堆。他才知道,原來拆禮物是一件樂事。

不一會兒,夜幕落下,燕王也回來了。

慕廣寒:“此趟除了王都,燕王還去哪兒了?那麽久。”

燕王:“城主猜?”

慕廣寒不猜:“說起來,我今日出門碰上個美人,想欺男霸女向燕王讨來。”

燕王:“哦?”

……

當晚。

簌城城內,幾隊輕騎帶着火把慢悠悠繞城數圈。

四位西涼著名将領都覺得,今夜的任務太過吊詭。

據說今日,月華城主在城郊瞎溜達,偶遇一驚豔絕色美男。于是他們眼下,正在幫忙尋訪那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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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遠廖一臉的大大不理解:“他們兩個不是都已經……同寝同食搞在一起了,每日又抱來抱去、如膠似漆的,怎麽突然之間,燕王又讓我們替城主尋別的美人‘帶回南越伺候’啊?”

就雖然吧,他以前也往往難以理解,燕止究竟在想什麽。

但自打跟月華城主扯上關系之後,燕止整個人絕對在行事匪夷所思的道路上,越行漸遠了!

趙紅藥神色倒是淡然得多:“這有什麽想不通的,上位之人,有幾個不愛‘嘗鮮’?”

“這邊甜甜蜜蜜,也并不妨礙城主三夫四侍啊。你且看那從古至今帝後恩愛的不妒佳話裏,不都也往往是一邊蜜裏調油,一邊不斷納新人增添情趣的嗎?吃着碗裏瞧着鍋裏,本就是人之常情吧。”

“……”

“更何況,燕王趁此機會,送月華城主個得寵美人,從此在他身邊安個‘小耳朵’,對我們西涼也并無壞處啊。”

聞言,師遠廖的臉果斷皺成一團。

他身邊的這群人,真就一個個的滿肚子算計。連送個美人還有如此錯綜複雜的考慮?

……

出來之前,燕王丢給他們寥寥幾句。

“他說,‘若那人不是西涼第一絕色,也就想不到還有誰人能是了’。”

“還說,應是不難尋訪。畢竟那般模樣任誰看了,也會過目不忘。”

衆:“……”

就說王上啊,即便不太高興,倒也不必如此敷衍吧?颠來倒去就一句“過目不忘的西涼第一美男”,五官啥樣、身高幾許,啥玩意兒都沒有。這上哪兒找啊?

而且,公認西涼公認的第一美男,人不就正在這兒呢嗎?

何常祺,其父二十年前就是西涼第一美男,他又和他爹活脫脫一個模子刻出來,這名號可絕非什麽虛名,而是前年西涼王都幾萬百姓每人買下花箋真金白銀投出來的。當時盛況空前,豔壓花魁選舉。

師遠廖:“說起來,常祺你今兒白天不正好在附近巡城?那月華城主想要帶回家的‘驚鴻一瞥’,多半就是你吧?”

何常祺:“他敢!”

師遠廖:“但除了你,這附近能找到比你好看的?”

何常祺暴躁:“總之不是我!!!他又不是沒見過我長什麽樣。這一天天的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哪回多看我一眼了嗎?”

“……”

星空下,趙紅藥沉吟:“既不是常祺,會不會簌城及周邊,有與常祺不相上下的美男子?不如明早通知周邊城主縣官,把當地有點名頭的美男都拉過來一一甄別。”

宣蘿蕤:“少瞎折騰。這附近聞名的美人,我前幾天早都一一采過風了。窮鄉僻壤的地方,哪可能有真美人?拉去王都中等都算不上。”

師遠廖:“那,會不會是與常祺齊名的幾位公子,誰沒事微服跑出來玩了?”

宣蘿蕤搖頭:“若只是與常祺平分秋色,只怕很難讓那月華城主說出‘西涼第一絕色’這種話。他既那麽說了,那人姿色,必遠在常祺之上。”

趙紅藥:“呵,我在西涼待了二十五年,年年給我送美男的人踏破門檻。有那樣絕色,怎沒人先拎我看?”

衆:“……”

一時無言,各自思考。

集思廣益,繼續思考。

宣蘿蕤:“比常祺還要驚鴻一瞥的美人……又不是燕王,還能是誰?”

“咱們西涼真有那種人?”

衆:“……”

還別說,險些忘了燕王。若是整個西涼何常祺是第二,那确實第一應該是燕王才對啊。

別看燕王平日裏不修邊幅,可一旦真的打扮起來,那驚豔程度遠非常人可想。猶記之前繼位大典的那天,二十幾斤禮服一上,可謂器宇軒昂、雍容至極。趙紅藥師遠廖他們看了倒還好,畢竟燕王都跟得早了,見怪不怪。但何常祺所受沖擊可想而知,那日一句話,颠來倒去問了無數遍。

“他原來,長那樣?”

“他長那樣,他一直都長那樣???”

不是何常祺,又不是燕王。在燕王之上的絕色美男,那得長成啥樣啊?

……

話又說回來。

燕王雖是真絕色。可下血本勾搭月華城主的結果,至今卻是沒有結果。

這番操作,親手寫過《月華城主風流史》的宣蘿蕤都開始懷疑人生了。畢竟按照以往套路,城主此刻不該早成為燕王的一只舔狗,心甘情願加入西涼陣營?

結果卻是不僅把小燕子吃幹抹淨沒有舔,還反手就要一份“西涼第一美男”的外賣打包帶走。

宣蘿蕤尋思着,不應該啊,燕王若是好好打扮一下拉出去,哪怕跟衛留夷洛南栀顧蘇枋那群各州絕色放一起也根本不會輸,甚至豔壓也不在話下——

可月華城主對他們燕王的态度,就這?就這?

大晚上的,尋訪一無所獲。

去小院彙報後,何常祺嘀咕:“一根毛都沒找着,怎麽燕止那家夥看着反而還暗戳戳挺高興的?”

趙紅藥:“是嗎?我倒覺得他還蠻氣的啊,話都不願多說了。”

宣蘿蕤:“明珠暗投,着實是慘。”

師遠廖:“……”

不是,這群人哪裏看出燕止高興,哪裏又看出生氣了。燕止不跟尋常差不多嗎?

……

燕王回了屋:“蘿蕤問你,那人穿了什麽顏色衣裳,你又是何地看到他?方便她明天再找。”

慕廣寒:“……”

沒衣裳,場景是他偷看人家洗澡,這要怎麽說?

“萬一明日還是尋不到,”燕止道,“西涼第二美男何常祺,城主若不嫌棄,随意帶走。”

慕廣寒:“…………”

也幸好沒能找到。

驚鴻一瞥就是驚鴻一瞥,哪能真像路邊野花一樣随手就摘回家?慕廣寒當時說那話,無非也是因為看着燕王表面上給他買這買那,背地裏卻與櫻懿勾搭的惡劣行徑,一時惡向膽邊生。

說完後悔了。

燕王倒大度,還真幫他尋人。

慕廣寒一邊敬佩其面對如此挑釁時仍舊能保持的涵養,一邊也暗暗尋思,既然前幾天那般摟摟抱抱、依依不舍,聽聞他另有新歡,燕王難道不該演一出醋壇子戲碼麽?

不過,如大兔子那般潇灑恣意之人,讓他裝醋精,可能太過強人所難。

正這麽想,燕王在他身邊一坐。

月色朦胧,落在他的一地銀絲上,淡淡的光暈。

那麽漂亮的頭發,他也不嫌棄沾染慕廣寒身邊剛一堆拆得亂七八糟的吃食。瞧這西涼奶餅剛吃了一半,果子幹造了半包,燒刀子也喝了好幾口。

燕王的身上,依舊有淡淡的幽蘭香。

“城主今日所見美人,或許着實殊色,讓城主見之不忘。”

“但倘若遍尋不得,也請莫要介懷。”

“燕止以為,容顏再好,若是無法在一起談天說地、博古論今,同我與城主這般一見如故、靈犀默契、日日都有說不完的話,便再是美人,最多看上三日,也厭了。”

“……”

月色無聲。

燕王說完,竟自然而然地,就往他肩上一靠。

慕廣寒心中再一次嘆服。真的,之前他遇到的那些空有野心沒法做大做強的前任,都該來燕王這邊上課!讓燕止教教所有人如何潤物細無聲地演到人心坎裏,用全然不着痕跡、若有似無、真實自然的火候,去力挽狂瀾、繼續暧昧。

砰。

他嘆氣。不輕不重地,錘了燕王一拳。

燕王吃痛,有些不解地湊過來看他,他別過臉去不理他。燕王像個不肯放棄的大型動物,繼續往上湊。

然後,就被月華城主偷襲了。

那是一個蜻蜓點水的親吻,燕王沒有絲毫抗拒。

于是慕廣寒咬咬牙,再度用沾染着烈酒的氣息,攫取了他那形狀優美的唇。燕王依舊乖乖任他親,如此下去,即便他真的幹脆一鼓作氣睡了他,看着未必行不通。

只是。

只是,那又有何意義呢……

這一吻很長,紊亂的喘息,良久慕廣寒才放開了對方。月色下,燕王的模樣依舊顯得平靜無瀾。卻就在他張口,要問同他說些什麽時,第三次,他主動湊了上來。

這個人,真的,時時刻刻,都能知道別人最想要什麽。

真可惜,這并不是什麽甜蜜的吻。

雖然很投入,也很恰如其分。可有時有些事情,越是溫柔以待,越是一分一毫都準準撓在了他的心間上,越是讓人覺得空洞。

一吻終了,燕王漂亮的唇抿了一下,像是回味,随即像是上了瘾,又想親。

慕廣寒卻忍不住擋了一下:“哎。”

“我問你,你,是喜愛我麽?”

“……”

極其荒唐的問題。宿敵之間最為心照不宣的游戲規則,就是最後那一層誰都清楚的窗戶紙,誰也不可以拆穿。

可他還是去揭了。

卻不是像曾經無數次那樣,用那顆還在跳動的炙熱的心,懷着一絲不切實際的天真,去期待一個微渺到幾近不能存在的結果。

唯獨這次,不是。

他只是在等,等一個他突然發生的奇思妙想——

他認為燕王會給他最真誠的答案,還有,結果會如他所想。

果然,燕王那邊,唇角輕輕勾了一下,像是一個微笑的動作。他看不到的眼睛,卻的确看到了真誠。

這一刻,和曾經某個心意相通的瞬間,極其相似。

“我不懂。”

燕止說:“我不懂,不懂‘愛’。”

“不懂那些世人口中的,情愛貪嗔,眷念歡喜。”

慕廣寒點了點頭,月色朦胧,卻無比清透幹淨。

一如某些民風彪悍的地方,就連神明都比其他地方的神明,要更加幹淨和誠實。

一切如他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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