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那一夜,月華城主人在燕王懷裏,久違地做了一個香甜的美夢。

夢中的種種場景,或是回到飄着淡淡幽蘭香的陌阡城夜色下,或是回到各色美食香氣四溢的夕陽楓藤的院落中。只是陪在身邊的都并不是很多年前的故人,而換成了一只好大好大、兩腮鼓鼓的白色絨毛大兔。

以前,他更喜歡美人。

可如今,看兔看久了,卻比看人舒服。

夢境的開始,他試探着摸兔毛。後來,則是直接一頭紮進大兔軟乎乎的懷裏,再也不肯起來。

兔毛像雲朵一樣柔軟,撫慰着他身上的傷痕,很多回憶從此褪去。大兔子很暖,他就這麽抱着大兔子入睡了。

隔日一早醒來,餘韻也留有絲絲的甜意。

慕廣寒:“……”

哎,可見以前在月華城中讀的海量史書,大抵都是真的。

那些白紙黑字的前車之鑒,多少神機妙算的軍師、揮斥方遒的大将,甘願放棄自己的一番霸業,臣服于一個善于攻心的“主公”。那主公未必需有全才,卻就是能蠱,輕松蠱得一堆能人志士前赴後繼地盡忠至死、肝腦塗地。

此時此刻,何其相似?

慕廣寒看書時總是旁觀者清,明明很多場面都擺明了主公是在演,手下還是争先恐後真心喂狗,十分不值。

可此刻,窗戶漏下的熹微晨光中,他擡眼,能正好依稀看着眯眯眼大兔那誘人的、形狀完美的唇。唇角微微的弧度,讓他想起睡前,他所展露的難得一見的笑意。

雖然只有短短一刻。

但他确定,在那一瞬間,在燕王的臂膀中,他短暫地摸到了大兔子厚重皮毛下,跳動着的心髒。

這感覺陌生又熟悉。猶記當年,他也曾短暫地碰觸過“別人眼中無心無情的神明”。得到過神明短暫卻獨一無二的眷顧。如今昨日重現,難免有一絲絲心緒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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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也很快就抛去了雜念,飄了起來。

一夜美夢,此刻仍舊覺得心情不錯。

甚至那唇角看久了,都近乎讓人的生出一絲“這弧度真好看……要是能偷啃一口”的古怪绮想。

不如,幹脆嘗一下?

反正燕王這幾日本就擺明了放開便宜給他占,何不一親芳澤到底。

人生苦短,白吃白占。

諒燕王也不敢說什麽。

慕廣寒果斷貓着手腳爬起來,發絲垂落燕王頸側,黑發與銀色的發絲交纏,呼吸越發靠近,淡淡幽蘭香。

幾乎,蹭到薄唇。

慕廣寒卻停住了。

——你在想什麽呢?

明知此人兇猛、危險、心機似海,還在這飄飄然往套裏鑽,這就是傳說中的飲鸩止渴,有大病?

哎。幸好沒有真咬下去。

只能說,燕王果然,是天生做枭雄的料。好蠱。

這種蠱人史書上也有記載,比如某大夏寵妃,也是生得并不十分美豔,卻把勵精圖治皇帝蠱得昏庸無度,衆人很不理解,史稱“華都妲己”。

大概,他眼前這一位,是當代“西涼妲己”吧?

西涼·眯眯眼·兔·潤物無聲·虛假的真誠·擅長蠱人·心機似海·妲己。

專蠱月華城主!!!

……

被蠱昏了頭,顯然不是什麽好事。

慕廣寒越想越覺得,自己這趟一己私欲來西涼吸兔,甚不明智。

燕王多厲害,明着幹不過,馬上改成了奪命溫柔刀。他反倒卻活像那種警世話本裏生益精明但情場單純的富商了,明明有家、有田、有賢妻,卻在外頭被風塵女子的虛情假意迷得樂不思蜀。

“……”

得振作啊,慕蟾宮。

想想家。在洛州,你已有百倍燕王的出塵絕麗洛南栀,有嗷嗷待哺的二世祖邵霄淩,有小可愛邵明月,有漂亮院落和鳥鳥兔兔。再不濟,月華城的那個家裏,還有一只火紅狐貍。

哪個不比這好啊?

所以,可趕緊見好就收吧,甜頭夠了趕緊撤,久了真以為燕王不會連本帶利讨回去啊?

……

思及此處,慕廣寒果斷算起日子。

說起來,他也來這西涼也不短時日了,西涼斷糧的問題基本解決,他也吸到了兔,還看到了誠意滿滿的西涼全圖。

綜上,燕王賺了,他也沒虧。各取所需,雙贏。

如此,他再多做一會兒好人,等拓跋星雨的解藥方來了,給燕王徹底治好傷,收拾收拾早日跑路就對了!

想什麽什麽來。

那日白天,拓跋星雨的回信就來了,附送了獵獸毒的解藥方。

月華城主依照藥方調配。

“如此這般,大約小半個月,即可解毒。”

然後他就該回家了!家裏還有很多事,拓跋全族失蹤,本族毒藥又被用來毒殺燕王這事太過蹊跷,指不定背後有什麽陰謀。而洛南栀他們也打算滿載而歸從陌阡城回洛州了,今冬洛州的休養生息與屯田備戰還要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努力。

大概是他的歸心似箭,多少寫在了臉上。

那一大清早,燕王伺候他梳洗格外精細。月華城主就這麽懷着複雜的心情,享受了燕王給他編兔尾巴,并在燕王大腿上飲了早茶。

一番下來,竟十分灰溜溜地暗自思忖着,其實……幽蘭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溫柔鄉也挺好。

啪叽——

核桃敲開,鮮甜的核桃仁喂進嘴裏。

燕王許是那日溫泉昏君妖妃火中取栗上瘾了。如今四下無人,卻也抱着月華城主,昨日剝栗子,今日敲核桃。

慕廣寒盯着燕王那雙手看。

那手指白皙修長,投喂時屢屢暧昧蹭過唇舌。

“……”

等等。這人,到底是把他當王佐之才,還是根本把他當成了個“玩意兒”?

他抱他的這個動作,未免也太像是在“把玩”了吧。

雖然,應該沒有人那麽口味獨特,找個他這幅尊容的玩意?

……

桂花粳米細粥,枸杞飄在上面,香氣四溢。

一頓小小早茶,竟吃了整整一個時辰。

趙紅藥等西涼名将四人組明明在外面等了許久,進門看到的,依舊是燕王擁城主在懷的香豔場景。

衆:“……”

慕廣寒:“……”

若說之前溫泉、監獄時的暧昧還是演的,此刻四下無人,還是一副閨房之樂的融融之态,上哪去洗?

更要命的是,四人身後,還帶了昨夜還在大牢裏的已歸降商賈首領們。這些商賈經過一夜“溝通”,已經決定唯西涼王馬首是瞻,并且也對兩人奸情目測是見怪不怪了。

只有一個問題,他們個個手底下幾乎東澤、西涼、南越、北幽都有商號,只怕不久他與燕王這段豔史,就要添油加醋、天下皆知。

慕廣寒:“……哎。”

罷。月華城主本來名聲就已經那樣,虱子多了不咬。

衆将軍與商首坐定。

櫻懿經過昨夜,再不是那副口口聲聲“穆寒哥哥”的無辜少年模樣。此刻他雖仍是半被軟禁的階下囚,舉手投足之間卻不卑不亢,拿出了作為一個旁支卻短短幾年将櫻氏生意做大家主的淡然從容。

精心策劃有備而來的投靠,櫻懿終于亮出了一張底牌——

這段日子,西涼王的心頭大患,一是重傷,二是缺糧,三是深入西涼卻來無影去無蹤的刺客。如今一二件危機已被月華城主暫解,可所有事情源頭的第三件事,卻始終沒有頭緒。

行刺、燒殺,都因刺客而起。治标要治本,不弄清其來歷,西涼必然永無寧日。

而櫻懿是商人。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正掌有此中情報。

一行人離開後,燕王給慕廣寒沏了一壺香茶。

“這位櫻氏少主,城主如何看?”

慕廣寒歪着頭,陽光下,燕王正用他誘人的修長手指在泡茶。那畫面着實很美,只可惜西涼大燕子這泡茶技巧一看就是新學的,笨拙得很。

半晌,他悠悠道:“依我看,櫻懿不錯。雖私德有虧,卻是一個知審度、會算賬、有野心、擅經營之人,假以時日,必堪做是燕王一直想要的……那內政之才。”

燕止:“哦?”

還是那句話,此人一般不太高興的時候,就會“哦”。

但慕廣寒才不管他,自顧自飲下香茶。

這人來得正好不是嗎。燕王找到了一直在找的經營人才,更沒道理阻攔他回家啦!

……

兩日後。小屋內滿是藥香,幾案一側已經是排好的一整排白玉小藥。

簌城城外的江邊,則是一片人聲鼎沸、應接不暇。連續數日,四面八方的運糧商船幾乎都到全了,米價直跌、家家倉庫充盈。西涼今冬缺糧之事徹底緩解。

師遠廖、何常祺也去幫忙,很是不亦樂乎,空閑之餘,谷倉之中,兩人分喝一壺酒。身下是一片片曬幹的金穗。

何常祺撿起一束,咬進嘴裏,砸麽着味兒。

“月華城主果然厲害,不費一兵一卒,真能讓那麽多人自己送糧來。不愧是燕王拼盡全力也要留的人。”身邊,師遠廖嘆道,“只可惜聽說還是要走,呵,也有燕止使遍渾身解數都留不住的人。這世上果真一物降一物。”

何常祺:“要我說吧。”

“什麽?”

何常祺垂眸,“放虎歸林,必有後患。若是用盡辦法都得不到,為西涼今後計長遠,倒不如趁此機會……”

“啊???”

“我這麽說,絕非是事到如今還計較之前的私人恩怨。只是形勢逼人,希望王上不會一時心軟。”

“……”

燕止那邊,這幾日也很是繁忙。櫻懿的情報線索指向王都獅虎城外郊,他需親自去一趟。

慕廣寒臨行前給他裝好了一兜白瓷瓶:“近幾日的藥,記得準時吃。”

暖冬晴陽下,燕王卻未先接瓷瓶,卻是兔頭湊了過去,理所當然将月華城主整個圈住。

慕廣寒:“……”

習慣這東西,果然可怕。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跟這人就黏黏糊糊這麽自然了?

“最多三日,很快就回。務必等我。”

慕廣寒倒是本來也并沒打算要趁他不在時偷偷開溜。拓跋族的藥方效果如何,還得觀察一下才行,好歹确定病人能好透才走。

便點頭:“……好,知道了。既是回王都,記得帶土特産。”

燕王:“城主喜歡什麽?”

慕廣寒:“啊,說到我喜歡的東西可多了去了,比如金銀財寶,比如美酒美色。更喜歡你這西涼廣袤、萬裏江山。”

“……”

“若我給你,你就能不走麽?”

“城主若肯長留此地,金銀家眷不在話下。西涼錦繡,燕止也願與城主分享。”

慕廣寒失笑:“說來說去,還是舍不得我走?”

“舍不得。要如何,能讓城主心甘情願留在西涼?”

“若真舍不得,還是那句話——燕王大可十裏紅妝,嫁來洛州。我保證洛州百姓夾道歡迎,絕不敢有人反對這門親事。”

畢竟成婚小話本在安沐賣的可好了。邵霄淩還送了他一本,話本裏寫——十裏紅妝,轎外大雪紛飛,轎內也是大紅蓋頭下面兔毛似雪,漂亮的兔指頭上好幾枚戒指。

那副扮相,仔細想想,指不定還挺相襯燕王呢?

“……哦。”

瞧瞧,某人又無語凝哦了。

……

燕王不愧是燕王,還是懂做戲的。

縱然月華城主死不松口,但短短三日分別到來,還是被燕王在大庭廣衆下演得不舍滿滿、依依惜別。

那日看着他一襲黑色披風出城的飒爽背影,慕廣寒認真思忖,他從此以後,可能要對“美人”一詞有些新的界定——

美不美,可能真不在皮相。

都說那華都妲己其人不美,可惜只是傳說,但慕廣寒确實親眼見洛州安沐城的新選花魁,前陣子邵淩霄帶他去看的,但吹過其實、實在算不上絕色。

但雖不夠絕色,絲毫不影響不影響洛州幾大富商之子為花魁打破了頭。可見有人雖不絕美,卻能一絲一毫蠱進心間。

一如燕王這幾日,哄是真的會哄,他确實也被哄得享受極了。

以至于只身回到房間,竟有一些空蕩蕩的寂寥。

好在,很快,他不找事,事來找他——那日抓的衆商賈,雖明面裏都歸順了燕王。但其實各有私心,有不少趁着燕王出城趕緊過來巴結月華城主,看好洛州前景,更有想讓慕廣寒将其心腹家眷帶回洛州的。

各種金銀、珠寶,美人,也被送到了身邊。

慕廣寒:“……”

“聽說會跳舞?那不如,就表演個跳舞我看吧。”

于是乎,月華城主大白天的在小院裏邊敲核桃,邊看美男歌舞升平。看到一半櫻懿不請自來,替他揮退一衆歌伎:“此等俗物,哪裏好看?”

“好看啊。”是豔俗,但豔俗也有豔俗的開心。

小屋安靜下來,櫻懿坐下,自己動手沏了茶。

“與其看這些,不如一同談筆大生意。”

古人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慕廣寒算是見識了。

櫻懿如今真不愧是一方商主,明明這幾日天天看着月華城主與燕王如膠似漆,還敢登門過來同他密謀聯手幹翻燕王的大事。

這可真是妥妥的狼子野心、剛投降就圖謀弑主啊。

真不怕他和以前一樣戀愛腦,轉頭就吹枕頭風給親親小燕子揭發他?

櫻懿垂眸喝茶:“你不會。”

慕廣寒佩服,不愧是商人,思路永遠清醒——就他跟燕王這樣的,再演得如何如膠似漆,下次見面也必是死敵。

既如此,不如趁人還在西涼就埋下禍根,攪亂渾水,先下手為強。

……

很快,三日過去,燕王還未歸。

慕廣寒則偷偷收到鴿子傳來的秘信,密信來自他的侍衛楚丹樨。這幾日,楚丹樨偷偷潛伏,尾随燕王一行,證實了燕王與櫻懿在外的種種密謀。

慕廣寒:“……”

他怎麽一點都不意外呢?

狗東西。

狗東西櫻懿,狗東西燕王!

當然,雖說月華城主心中罵娘言辭犀利,但此犀利絕非出自不忿,或是被背叛的哀怨。

正相反——亂世之中,本就該爾虞我詐。燕王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實屬無可厚非。至于櫻懿,先是邀他合謀對付燕王,背地裏又暗通燕王背刺他,這算盤打得就更沒問題了。

本來,櫻懿想要真正獲取西涼王信任,成為他麾下鷹犬,投名狀就不能輕了。

金銀財寶、信息情報,不夠分量。

必須月華城主的人頭,才足夠燕王确認他的實力與忠誠!

……

事已至此。

換做一般人,此刻趕緊跑路,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怎奈慕廣寒不是一般人,又死不了,當然想要把戲看完。

主要是想看那兩個人究竟給他羅織了怎樣的天羅地網。以及燕止裝了那麽久大白兔,脫去僞裝露出獠牙的那一日會有何等的精彩紛呈。

不過,在那之前。

慕廣寒怎麽想都覺得,這次西涼兔子回來,他非睡了兔子不可。

都要翻臉了,再不抓緊睡一睡,豈不可惜?順便看看一個西涼戰神真枭雄,究竟能為了野心能屈能伸到何種地步。

總得給燕王一次真·為國捐軀的機會。

然而,等到第四日,燕王還是未歸。

慕廣寒一大清早又被殷勤的商賈們叽叽喳喳纏的頭疼。加之那幾日正好又下了雪,外頭冷得要死,屋內燒炭火又燥得要命,裏外不對勁。

正愁不知躲去哪裏能清淨一點,鬼使神差地,忽然想到了城郊的一方溫泉。

雪中溫泉,又寂靜,想想就美。

說去就去。

于是慕廣寒雪中策馬,很快就到了那霧氣氤氲的雪中湯泉。小亭子裏,上回見過的小木鴨擺件上落滿了白雪,大栗子樹也還在,讓他不禁回憶起種種與燕王同來的意趣之處。

哎,怎麽說呢。

好在沒有期待,就沒有失落。他從一開始就清楚,大兔子是大兔子,而燕止是燕止。

餘下的,本來就是兩人互相演,圖個一時歡愉。不會有人真的沉迷宿敵的表演吧?

不會吧不會吧?

溫泉邊上霧氣蒸騰,很是暖和,慕廣寒剛解了厚重外披的大毛領,忽然餘光瞥見池邊皚皚白雪,似乎有一串馬匹踏過的腳印。

好奇,有人來過。

他便停下了解衣領的動作,循着痕跡往前走了些。萬沒想到,假山之後別有洞天,竟是曲徑通幽柳暗花明!他一直以為此處溫泉僅有一個池子而已,沒想到後面林子掩映之處,更有一方不見邊際、更開闊的大溫泉。

潺潺水聲。

霧色之中,似乎有人?

但,是誰那麽大膽,擅入西涼王的私泉。

不,不對。他很快修正了這思路——這簌城郊外溫泉,本就并非王室私地。更不要說,那亭臺樓閣、假山亭子裝飾的也只有他上次泡過的那塊精致小池,而此刻他踏足的地方,應該算是私泉之外的曠野泉了。

既是無主之地,誰定下外人不許來了?

正想着,一陣風過,吹散眼前一片氤氲散去。

雪明明已停了半天,此刻又開始一團團落下。慕廣寒則整個人在那一片白茫茫的落雪之中,徹底愣住了。

被吹散的霧氣後,是溫泉之中一塊玄黑的大石。

有人下半身浸在溫泉之中,正閉目養神。黑發絲緞一般飄散,一半濕潤貼在身上,一半漂浮在池水。

慕廣寒這一輩子不誇張說,着實是見過不少人間殊色,可也從未有人的顏色,真的給了他此刻的沖擊——那一瞬,仿佛身在一張水墨畫卷之中,整個人渾渾噩噩,耳邊一時聽不見任何聲音。

簌簌落下的雪團,輕輕沾在那人的睫上,那一瞬間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黑與白兩種顏色。

良久,周遭依舊沒有別的聲音。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實在是難以置信,殘存的理智也在疑惑不解——他以為他長進了。真的,畢竟連看見洛南栀那等人間殊色,他都能做到心如止水了。

卻萬沒想到世間還能有這樣的存在,僅憑驚鴻一瞥,把他一刀殺回原形。

這太令人恍惚了。

是誰跟他說的西涼美人不行,同中原沒法比。他此刻無比确信,世間絕色在西涼。

想動,動不了。

不舍得移開一分一毫的目光。

于是他就那麽呆呆站着,直到對方緩緩睜開了眼睛。

“……”很好,那是一雙能讓人陷進去的、給這幅水墨圖注入了魂靈的琉璃玉眼睛。看過來的模樣深邃雍容、俊美威嚴。反觀他呢?他……正在一動不動、光明正大偷看別人洗澡。

此情此景,很難解釋。

“實在是抱歉,在下,絕、絕非故意冒犯。”他的聲音都啞了,完全是落荒而逃。

“打擾,告辭。”

燕止:“……”

他這三四日出去,基本沒能合眼。風塵仆仆一路回來,到城門時忽然覺得多日未曾洗漱未免不雅,就先來了這。

因為太累,洗一半還睡着了。

醒來就看到月華城主在邊上,只是不知為何,一轉眼又沒影了。

他不解,低頭看了看自己。

倒也不至于非禮勿視吧,是在南越待久了,才會如此保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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