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幸存者

創傷性事件……?

念月微微歪頭, 似是不解煙靈的話語,他努力回想後搖頭,在他的認知裏,沒有什麽事情是能夠稱之為“創傷性事件”的。

他至今為止經歷的事情, 在銀河中都沒有太大的波瀾。

“原來你是這樣認為的啊……”煙靈在旁邊攤開的紙上記上幾筆, 她讓念月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其實大部分人所經歷的事件, 在銀河中的确起不了太大的波瀾, 但它對于人來說,已經算是大的事件。就像家園被毀, 親朋好友離去。”

她跟念月說上幾個案例,有因為戰争而迷失自我的雲騎軍,也有目睹自己家園被毀, 所以自暴自棄的仙舟居民,補充道:“這些案例基本上只有我和他們知道,出于保密,只能說到這個地步。話又說回來,現在的你還記得多少?”

念月回想片刻,答道:“只記得大概, 具體如何我也不太清楚。按照煙靈小姐您的意見, 那我應該的确是經歷過類似的事情——我親眼目睹過我的故鄉被毀。”

甚至經歷了不知多少次輪回,就連什麽時候踏上那條命途都不知道。

最後只是他意識到而已。

或許在第一次就已經有隐隐約約的跡象。

又或許沒有。

無論有沒有, 最後都只能歸為一句話:

他不記得了。

漫長的輪回時期已經讓他失去「時間」的概念, 即使他有意注意,也會再度遺忘。

煙靈道:“你這樣子有些棘手啊。”

念月倒是覺得無所謂:“不記得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吧,至少那些痛苦的過去,在自我的保護下漸漸被遺忘。而人活在當下, 即使是回憶,大家也更想回憶比較美好的過去,不是麽?”

“話雖然這麽說,你也對人性有自己的理解……總之你還是注意一下吧,畢竟在遺忘的時候,通常會出現兩種現象,一種與你一樣,将那些壞的事情遺忘。”煙靈看向他的身後,意有所指,“還有一種就是只記得壞事,其他的只有一個隐約印象,對嗎?和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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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一聲輕笑,腳步聲輕快,即使被發現,和澤也絲毫沒有任何尴尬,反而還悠哉游哉地過來打招呼:“晚上好啊,煙靈小姐,不過我有一點要澄清一下——我不是只記得壞事,我只是活得太久,只記得一些*重大事件*,僅此而已。”

邊說邊不動聲色地将手中的東西塞回自己的衣袖裏。

看上去和之前在戲園那邊看到的有些相似。

或許就是那個東西?

“和澤先生,您這麽說的話,我很擔心您的精神狀況。”煙靈看着他,“畢竟在仙舟聯盟這邊,您其實比他還要出名的。「蒼城幸存者之一」,「長壽的仙舟人之一」……無論是哪一個都能讓仙舟聯盟記得你的名字。”

和澤:“……”

他突然覺得有些無趣,用手撐着頭看向煙靈,身體靠在念月身上,拖長了音:“啊——但我覺得我的精神狀況也沒有什麽大的問題,你說是吧?念月?”

“……你先從我身上下去麽?”念月無語道。

他現在突然不關心他們兩個人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只想知道現在這樣戲劇性的場面能不能給他一個解釋。

被有意忽略過去後,念月聽了半天終于聽到和澤來到這裏的目的,總而言之,還是念月之前在戲園出的事情,和澤跟煙靈兩個用某種途徑聯系後,念月這邊碰到煙靈時,煙靈就給和澤發了個消息。

“……你們有人問過我的意見嗎?”他沒有生氣,平淡地問他們。

和澤思索後認真地說:“可是問過你你也想不起來,我之前問過你要不要找煙靈看看的,不是說過她是一位醫者嗎?”

有說過嗎?

念月完全沒有印象,他在腦海裏将這段時間在曜青上面發生的事情過了一遍,也沒想起有任何出現這些關鍵詞的對話,不确定地問:“是嗎?我沒有印象。也許你确實是說過吧,但我不記得了……”

他只能想到應該是在哪個時間段可能出現過這段對話,但具體的完全不記得。

“……你到底還能記得什麽?”和澤用很是擔心的眼神看過去,連語氣都染上名為「擔憂」的色彩,“你不會接下來連你回去的路都記不住了吧?”

倒也不必這麽猜測。

念月說:“這倒不會,我只是忘了一些事情,但那都影響不大,不是嗎?記住關鍵的信息就足夠了。”

旁邊的煙靈奮筆疾書,把這兩個人的狀況都給記錄下來,并且拉着和澤不讓走,理由是還沒有跟她說過他的症狀。

風水輪流轉,今天到和澤。

念月面不改色地把和澤丢到醫者面前,說是讓醫者好好看慣一下病患,別把他放出來。

“你們兩個人之間的相處還挺有趣的。”煙靈的餘光瞥到和澤手上,“別藏了,我看到你手上的東西了,你跟我說過,那是「蒼城」的東西。”

“是啊,的确是我家的東西。”和澤大大方方地拿出來,“不過你們應該也看不懂那是什麽,過去這麽久我也忘了,只記得當初「蒼城」被吞噬的時候,我剛剛到達「蒼城」支援,只記得活化行星長什麽樣,再往後,已經不在那裏了。別問我,我也不記得。”

“……你們兩個真是如出一轍。”

煙靈覺得她這輩子都沒有遇見過這麽棘手的人,不過這兩個人的症狀也挺典型的,情況特殊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份上。

她說:“好了,你們兩個的情況我知道了,總結一句話就是——我不會。”

非常直白的答案,念月點點頭,看着煙靈:“沒事,既然知道有這樣的情況就足夠了,結果如何,看未來吧。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糾結那麽多沒有意義。”

說着說着,看到和澤正在“丢人現眼”地幹一些只有他自己覺得「歡愉」的事情。

将他拉回來後,念月得到煙靈的聯系方式後,跟她告別。

“你們如果有新的情況,随時聯系我。好不容易找到情況比較特殊的患者,我可不想錯過。”

“嗯,如果我們記得起來的話,自然會聯系的。”

“那我是不是應該祈禱一下你們兩個能夠想得起來?我看你們兩個都不像是能記起來的樣子。”

“……應該能記得吧?”

越說越比較心虛,念月全靠自己的毅力才沒有露出破綻,被他拉着的愚者神智已經飛到九霄雲外,手上還拿着一瓶酒。

活生生一個酒鬼。

不知道從哪裏找到的,明明剛剛看還沒有。

當然就算是這人有些神志不清,他們還有一筆賬需要算。

“你還清醒麽?”念月問,他松開自己的手,只見和澤沒反應過來,踉跄兩步,站穩自己的身形後,對他做了一個手勢。

他看不懂那是什麽意思,抱胸站在一旁看着和澤在那裏“表演”。

和澤将自己手中的酒放在一旁,一本正經地看着念月,說道:“那當然,我還不至于這點酒就醉了。不過曜青仙舟的酒還挺好喝的……在離開蒼城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喝到仙舟出的酒了。”

聽他的話,念月想做一個不太厚道的決定——

“那你還記得你當初在蒼城的時光嗎?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如果我沒記錯,你答應過我要跟我表明你之前經歷的事情的。”

仿佛觸及到什麽開關,和澤找了處沒有多少人的地方坐下。

他們過去的時候,還是黃昏,此刻又到夜深人靜的時候。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就連念月自己都沒有察覺。

他擡頭,仍然是那片星空,只不過……

一顆流星從天空劃過。

和澤冷不丁地開口:“……流星出現了啊,看來祂又出手了。”

“祂?那位星「巡」神「獵」麽?”念月問,他沒有看見過與那顆流星相似的東西,頂多看見些許行星。

流星似乎已然成為「巡獵」出手的标志。

“是啊,如果祂出手,只能說明一點——又有一個被「豐饒」入侵的世界被毀滅了。”和澤說道,“當初的「蒼城」,甚至還沒有等到祂出手就已經被吞噬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腦子還不至于那麽不清醒。”

他站起來,把手中的東西轉交給念月:“這個東西就拜托你幫我保管了。”

眨眨眼,在念月耳邊輕聲道:“其實我記得它是什麽,只不過不太想直接說……畢竟曜青這邊人多眼雜,等我們離開曜青之後,我就給你說?我保證不會再拖延了。”

念月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那個物件雖然過得太久,看上去實在是很老舊,但完好無損,連針線都沒有露出來。

它的主人把它保存得很好,這一點毋庸置疑。

為什麽要給他呢?

答案等到他們第二天離開曜青的時候才揭曉,剛剛離開曜青空域和澤就給念月講述自己曾經在「蒼城」的經歷。

故事不算太長,一個聽到故鄉有危機就準備趕回去的青年在千方百計趕回去後,碰見的卻是活化行星開始吞噬「蒼城」的場面,速度快到沒有撐到「巡獵」的救援。

他在戰場上救了許多人,同樣也有很多人死亡。

最後差點被吞噬時,同為假面愚者的朋友把他從戰場上撈了出去,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就不記得了。

「蒼城」在他這裏留下的痕跡,只有所謂的長生賜福和之前給念月的東西。

“所以這究竟是什麽?”念月輸入一串坐标,那是和澤的要求,說是那串坐标所在的地點,就是「蒼城」曾經被吞噬的地點。

“一個仙舟的符咒而已,意為「平安」。”和澤坐在一旁,答道,“我把它給你了,畢竟對于我來說也用不上。只要不是魂飛魄散,就算是頭掉了我也還能活着。”

念月:“這樣啊……你說的那個地方,還能看到什麽?”

和澤:“什麽都看不到。”

一千多星歷年過去,那顆活化行星也早已不在原地,過去只能看到沉默的只存在他心中的墓碑。

他只是作為幸存者想要去吊唁曾經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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