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他給我留下的痕跡，遠比死亡深刻

念月輕輕地應了一聲, 還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從什麽地方談起，只能緘默不語，讓自己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 至少表面上沒有。

無妄坡的天空仿佛從未亮起過, 四處都有一些疑似鬼魂的幽靈在飄來飄去，胡桃手上的那只幽靈也在試圖飄向和澤, 偷偷地從他身後探出頭來, 吓他一跳。

然而鬼不再是想象中的那樣沒有實體，變得具象化之後, 和澤仿佛脫敏了一樣，他此刻面對那只阿飄都能無動于衷，甚至能反手壓制它。

真是一個天大的好事, 至少這一段路不用聽見和澤抛下自身形象後的鬼哭狼嚎。

不對，和澤有形象嗎？

在他面前似乎沒有什麽形象可言，想幹什麽幹什麽，壓根不理財旁人的看法。

念月若有所思，這樣的精神狀态難道是每個愚者都能擁有的嗎？

“……不過，鐘離先生, 剛剛那段話你跟那旅行者聊過嗎？那位來到提瓦特的異鄉旅人, 又是什麽樣的人？”念月問道。

“叫我鐘離就好，這個問題只有你們自己去探尋了。至于其他, 這是我和那位旅行者之間的秘密。”鐘離答道。

答案意料之中, 念月點頭，身後傳來鐘離的聲音：“你們與那位旅行者的相似之處寥寥無幾，你們應該無法從那位旅行者身上找到你們想要找到的答案。”

念月：“……”

念月：“我知道了，謝謝。”

前方傳來和澤的聲音：“鐘離先生！念月！你們兩個去哪裏了？”

“看來他們已經到了, 我們就先過去吧。”

胡桃停下腳步，确定具體位置後，轉身準備跟他們談注意事項，但某個愚者現在膽子莫名其妙地變大不少，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腳底下。

在發出一聲驚嘆後聲音拐了個彎，透露出驚恐和驚吓，最終以一聲“好疼”作結。

顯而易見，這個人八成是因為不看路掉到什麽地方去了。

念月本想說讓和澤自己爬上來，結果看見胡桃蹲在一個大坑邊上，低頭看一片漆黑的坑裏，大聲地喊道：“和澤先生？你沒事吧？”

“我沒事——！就是這個坑有點深啊，等我慢慢爬回來。”和澤的聲音從底下幽幽地飄上來。

胡桃否決他的話，準備自己下去把人帶上來，念月只覺得他與和澤之間的感情十分地塑料……

和澤的聲音再度飄上來：“……念月念月念月，救救我，我到底跑哪裏來了？這是個什麽地方？”

只覺荒謬的念月在洞口俯身，看和澤掉下去的那個坑到底是什麽情況。

只見這個坑深不見底，就連和澤的一根毛都看不見，随口向胡桃借了根火柴丢下去，火光映出坑的模樣，然而沒過多久，也被黑暗吞噬，再然後就是和澤那個大嗓門在那裏嚎叫：

“是誰丢了個火下來？差點燒到我的頭發！”

看來人沒事，有時候他們的關系也沒必要那麽塑料。

知道死活就不叫塑料。

胡桃聽後産生一個小小的疑問：“你們兩個是旅伴嗎？好像和我認知裏的不太一樣？”

對此 ，念月沒辦法跟胡桃解釋他們兩個是怎麽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孽緣本身就很難解釋：“可能是我們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吧，我和他都習慣了。”

說完，還沒等往生堂的那兩個人說什麽，念月被和澤堅持不懈的呼喚下，一頭紮進那個坑裏。

起初還有一些光亮，越到後面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黑暗吞噬所有，直到最後，出乎意料地被人接住，然後感受到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

“你怎麽下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下來救我呢，話說回來，剛剛的火是誰丢的？”和澤的聲音在念月耳邊響起。

“……是我，只是想看看這到底有多深而已，你沒事的話，就直接上去吧。”

念月推開和澤，擡頭望着最高處一點光亮：“他們還在上面等我們，你應該能夠自己回去，但怎麽會在這裏呆着，是發現了什麽嗎？”

一陣風從他們的身邊飄來，包圍住他們，帶着他們向上飛去。

“不，什麽也沒有。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也沒有出什麽意外。在你下來之前，我已經準備上去了。”

氣氛變得沉默起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再有什麽動作，直到上去後，看見胡桃在一個門口等待他們。

少女揮揮手，示意他們到那邊去後，便邁入那道門扉。

念月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寂靜：“……剛剛聽到你喊疼，沒什麽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

“當然沒有。”和澤道，“就算是受傷了，那點程度還不至于能傷到我，再說了，雖然在提瓦特無法使用全部的力量，但我身體特質還在。”

那恐怖的自愈能力，在仙舟聯盟上領會過一次，這輩子都不想和這群跟豐饒有關的打交道。

念月松了口氣：“看來你沒什麽事。”

和澤輕輕地往前邁出一步，神情古怪，吸了一口冷氣，努力地憋完一句話：“不，其實有事。”

念月回頭：“啊？”

和澤：“我的屁股好疼……之前以屁股着地了。”

“……自求多福吧。”

努力将自己的痛苦忽略掉，和澤磨磨蹭蹭地跟着念月“鬼鬼祟祟”地到了胡桃離開的那個門口，鬼祟程度已經到旁邊的幽靈都得看他一眼。

活人鬼鬼祟祟，鬼魂大大方方。

看起來鬼都要思考一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鬼。

念月走進去後，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個地方與他的終點相似，都有着他能夠感受到的「死亡」。

往生堂的委托內容到底是什麽東西。

「往生堂」的意思是什麽來着？

“啧，這個地方，在仙舟聯盟可看不到相似的景象，不知道狐人會不會有，但他們好像也沒這個習慣。唯一靠邊的應該是十王司？”和澤自言自語，“十王司也沒這麽明亮。”

他用手肘碰碰念月，悄悄地問：“你們有這種地方嗎？”

念月思索再三，猶豫不決，見和澤非得從自己嘴裏找到一個答案，于是答道：“嗯……應該算是有吧，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一樣。”

和澤無言地盯着他，其眼神仿佛在說：“到底有還是沒有，給個準話啊朋友。”

“可能與你認知的不太一樣。在我那邊，人死以後會被送去火化，然後随着大海漂流。再者說，即使我那裏存在亡魂又如何。僅剩我一人的時候，也許就在無意間，讓那些亡魂去了應去的地方。”

念月說道，語氣忽地降下來：“或者說，其實我是很多鬼魂組成的個體呢？”

某位「歡愉」的手下此刻一點都沒感受到有什麽地方存在「歡愉」，他看着念月，生硬地憋出一句：“……這不好笑。”

“好吧。”念月撓撓頭，“我也只是随便說說。”

他随手将自己的手放在旁邊一個只有輪廓的虛影上，僅僅只是觸碰，那個鬼魂轉瞬即逝，消失在衆人面前。

在提瓦特也能做到這件事嗎？

那麽他們會去哪裏？

虛影再度顯現，它已然飄向前方，忽明忽暗，朝着最深處飄去。

那個地方應該就是提瓦特人的「終點」。

正如他所知道的某個地方那樣。

和澤看他親自送走一個鬼魂，看看前方又看看念月，好奇地發問：“那個地方與它一樣嗎？”

“不一樣，只是相似，他們有自己的規則。”念月道，收回自己的手，不再觸碰那些虛影。

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指尖開始慢慢地虛化，停在一個中間點後，又緩慢地恢複成原樣。

胡桃那邊已經把他們的任務目标找到，看樣子是一個誤入此地的孩子，找不到出路就留在這裏瑟瑟發抖，縮在一處地方不敢離開。

他們到達此處時，那個小孩已經被胡桃和鐘離哄得平靜下來，不再蹲着發抖，而是在那裏睜大眼睛望着來者。

主要功勞還在鐘離身上，大抵是這位身上有着某種令人安心的氣息。

情況了解完後，胡桃讓鐘離把他帶離出去，讓其他人都不行，小孩緊緊地抱着鐘離不讓他走，說什麽都不幹。

對此，和澤的評價是“他可真會挑人”。

“沒辦法嘛，我經常和陰間打交道，鐘離先生的确也是最好的人選，但那個小孩為什麽會怕你們？”胡桃轉過身，望着兩位天外來客，“按理來講，你們應該不會跟那些打交道才對。或者說你們其實已經死過一次？”

她話一出口，發現自己的話有些歧義，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給他們道歉：“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有點疑惑。”

他們兩個應該也算是死過一次吧。

念月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至于和澤，他根本死不了，除非進入魔陰身，被仙舟聯盟處理。

“我懂我懂，沒事，我死不了，就算是受過傷也沒什麽事，只能魂飛魄散，死這個概念到不了我的身上。”和澤滿不在乎。

念月：“哦，我的話，死過很多次了，也死而複生很多次。”

胡桃：“啊？”

這位往生堂堂主只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轉念一想這群人根本不是提瓦特本地人，他們的世界應該也會有自己的規則。

于是想到了另一個話題去：“原來如此，我看這位小哥其實挺适合來到我們這裏工作的，有興趣嗎？”

還沒等念月回答，和澤站在他的面前，擋住胡桃看向念月的視線，幹脆利落地替念月否決：“胡堂主，沒興趣，謝謝你。”

念月走過去低頭與胡桃說了幾句什麽，胡桃點點頭，然後給他們指明一個方向。

他走到和澤身邊，拉着他離開，哪怕和澤一直念叨想聽聽念月剛剛說了什麽，念月也沒有回答。

直到不久之後，和澤收拾念月包裏的東西，翻出來一本書，上面是念月一直記錄的日記，他也終于知道當時念月和胡桃說了什麽：

我知道你帶我們來到這裏是想讓我們看看生與死的界限，其實我們也見過很多次。

或者說生與死對我和他來說，其實界限并不那麽分明，無盡的輪回，千年的壽命，我們都知道屬于我們的終點是怎樣一輪黑日。

它吞噬所有，也不會将它的視線投向任何人。每一次的死亡，都能讓我更接近它。

胡桃小姐，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奔向那個終點時，做出自己的選擇。

愚者輕輕地用手摸過最後一行字，感受着念月的筆鋒：

曾經的我以為唯有死亡才能找到我的意義，但機緣巧合之下認識的他給我留下的痕跡，遠比死亡更加深刻。